许你再顾倾城

35 苏江


刘慕自那天出去玩雪,翌日高烧不退,病了好几天。江南这边的大夫一个个还不如长安府邸的中用,汤药喝了好几天都不见好。最后还是刘慕自己开方子喝药,缓解病情。府院外,爆竹声响,烟花绽放。苏嬷嬷让人贴上对联,放了鞭炮,试图让府邸看着喜庆一点,怎奈门庭稀疏,依旧冷冷清清。
    这个年,不好过。
    直到刘慕身体稍微好转,我却累倒了。成天咳嗽,疲乏又嗜睡,什么胃口也没有。刘慕请了好几个大夫,只说里外跑进跑出、忽冷忽热染了风寒。他不放心,亲自为我把脉。神情很古怪:“什么都别想,好好歇着。”
    深夜,我迷迷糊糊地听见刘慕命青鸾,道:“连夜……咳、连夜快马去请苏江下一趟江南。”
    我心底又好笑,只是小小的风寒而已,如此太小题大做了。
    小世子回回来我这,总得跟我暗地里较劲。趁刘慕在屋里歇息,今儿摔个小花瓶,明儿撕个珍藏字画,然后跑到刘慕面前控诉我如何如何耍脾气砸烂奇珍异宝。刘慕相当配合,心疼地捧着我的手说没弄疼手吧,受伤没有。小家伙气得没吐血,我们俩却默契地相视一笑。此计不成,再生一计。他誓要跟我拼命,小脑袋瓜子抽风直接撞墙去。等刘慕一出来,哭哭啼啼扑上去,娇滴滴:呜呜呜……爹啊,母亲大人虐打我!
    刘慕抱起小家伙进书房,意味不明地笑:“晚上替你收拾她。”
    我既无辜又无奈地耸耸肩。
    这一回,小家伙闹腾着要出去打雪仗,跟我一决高下!也只有这个借口可以让他拿雪球丢我泄愤。闲得无聊,就陪他玩玩。这一玩,却玩出了端倪。我只是失足跌了一跤,苏嬷嬷吓破胆,搀起我,脱口而出:“娘娘如今身子重,不同往日,怎么能陪着世子闹成一团?”
    我坐在雪地里,消化她这一句话。
    揉碎雪球。双手冻得发红。我回头,对小家伙:“改日再陪你玩。”
    匆匆回寝屋。这些天,南莲不在跟前伺候,苏嬷嬷说是王爷遣回长安取东西。面对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刘慕自己没什么食欲,一反常态地夹了好多菜给我。就连苏嬷嬷也是一味劝我多吃点,今天熬燕窝明天炖鸡汤。这态度……和我对萧玉瑾是一样的。
    “你是说……我有孕了?”
    苏嬷嬷深知说错话,连忙噤声。
    “本妃问你话,怎么不回答?!哑巴了?说话呀!”我第一次冲人摆起王妃架子,愤怒。
    “回、回娘娘,是……是王爷下了禁令不得向您提起,能瞒一日是一日。”苏嬷嬷没见我发那么大的脾气,吓得腿软。
    我竭力克制自己想发火:“出去。”
    “娘娘,王爷为了您,又是请北凉厨子,又是全府上下打点,真是煞费苦心了。”苏嬷嬷试图再说点什么。
    我抓起桌上的茶杯往地上砸,声色俱厉:“给我出去!”
    这一声脆响,惊得对面书房的刘慕连忙赶来。见苏嬷嬷跪在地上,诚惶诚恐,便知道所以然了。他挥手让苏嬷嬷退下,想坐下来和我好好谈谈。我怒火中烧,指门:“你也出去!听到没有,出去啊!”
    “我,就在外面。”刘慕拗不过我,苦涩地凝望我一眼,走出去关上门。
    诚然,刘慕是对我煞费苦心了。我很想相信是我服的药出了岔子。事实却摆在眼前——连南莲都被他支走,可见他知道南莲帮我熬汤药之事。孩子就在我腹中孕育,睿智如他,居然会蠢到想瞒我?他一直都知道我不想要孩子,嘴上不反驳也不强求,直到我卸下警惕,私底下却不知动了什么手脚。
    我抚摸腹中,将来它会越来越鼓,那是我的孩子。可我一点都不想要它。北凉有传说,自尽者坠入地狱,受永世轮回之苦;堕胎者坠入地狱,受烈火焚烧之痛。我……也会下地狱吗?烛火忽明忽暗,飞蛾扑上去,劈劈啪啪滋燃起来,是生命的消逝。
    我从来都不是刘慕的对手。从来都不是。
    所以,每一次和他置气,每一次都是他先服软道歉。奇怪的是,每一次他都达到目的了。
    我累了。
    醒来时,不知哪个深夜。刘慕枕着左手趴在床头沈睡,右手紧紧抓住我的手,生怕我放手似的。轻一个翻身,他惊醒,眼睛似许久没有合眼,微微红肿。
    扯开勉强的微笑,问:“醒了?肚子饿吗?”
    “嗯。”我想起来,头有些沈重。
    他走到桌前端起瓷碗,偶尔低声别过脸干咳,背影清瘦寂寥。他只是想要一个属于我们俩的孩子。这放在哪户人家,不都是为人妻的责任?任他喂我喝粥,忽地泪水浸/湿双眼:“我……不想下地狱。”
    “别胡思乱想。这世上哪儿有什么地狱?”他软声。
    “刘慕。”一腔话压在心底,张口却化成这两个字。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相信我,你害怕的事不会发生。”刘慕将我揽在肩头,试图驱散我的不安。他幽幽道:“忘了你的北凉。你是我刘慕的妻子,是东楚王妃。纵是有什么危险,也有我替你们娘儿俩挡着。”
    这是他对我的承诺。我居然有那么一刻愿意相信他。有他守着,我们的孩子也许不会像我那样。这一刻心软,我已经在向刘慕倒戈,一步步地疏离北凉,叛离王兄。将来……将来,我只希望东楚与北凉能永世交好,不要逼我做抉择的那一天。
    “我只求你答应我一件事。”我道。
    “只要你不说不要它,事事都遂你的意。”
    “我只求它一生安乐无忧。若是女孩,将来婚嫁由她自行择偶,不要逼她;若是男孩……请你易改姓氏,不入宗谱。”
    东楚史册有过记载,高宗帝宠爱七儿子,赐姓公子楠,授爵封地,另赏金银财宝、美人良宅。唯独不予继承权,不载入宗谱,终其一生不入政坛。后来,公子楠一生平淡,连史书都不愿多洒笔墨。我想,我们的孩子就失去与生俱来的权利,也许会过得好点。
    刘慕良久不肯答话。他又想以沈默略去这个问题,但这一次,我要他点头:“你若不肯答应,就、就休想我会生下它!”
    我不是不知道他的良苦用心,明里暗里做了那么多事只是想要我们俩的孩子继位。而这其中总有利害关系牵扯在里头。早听说有人死于难产。我甚至害怕如果有什么万一,刘慕会不会舍大取小?他那么在乎孩子。
    我从不愿意接受孩子到现在愿意冒险生孩子,已经做出了最大的退让。许是我的话说得太重了,刘慕终究是点头妥协。
    而我……因为风寒喝药的关系,像做梦似的过了好几天,昏昏沉沉。就连刘慕告诉我南莲失踪了,我也只是迷糊地嗯了一声。好半天反应过来,着急地问:“她不是回长安了吗?怎么无缘无故失踪了?”
    “你那个陪嫁侍女……有贰心且藏得很深。我担心她怂恿你拿掉孩子,不得已以你的名义命人送她去长安。途中她打晕侍卫,自己跑了。至今去向不明。”
    “她在东楚举目无亲,若不是逼急了不会做这种事。不会是你那些个侍卫见色起了歹意,想侵犯她吧?你说她有贰心,不知有何凭据?”我和南莲也算是同生死共患难,她若想伤害我,我不会没有察觉。
    “也是,口说无凭。找到她了,你亲自问她吧。”
    南疆名医苏江。和我想象出入太大了,原以为是个捋着长须的糟老头,没想到不过和刘慕年纪相仿的男子,容貌清秀。替我诊脉时,眼睛时时盯着我。神情很古怪,例行问了几个问题,开方子,叮嘱两句,临去前还不忘再打量我几眼。我问刘慕:“你很信任他?”
    “没有他,我活不到现在。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不喜欢他。”不喜欢他看我的眼神。没由来的一种厌恶。
    不喜欢归不喜欢。苏江确实医术精湛,药到病除。修养几天,身体倒是轻松了不少,也精神许多。只是汤药,居然和刘慕一样没有间断过,一日苦似一日。刘慕听我说不喜欢苏江,不知有意无意,竟换成了悬丝诊脉。隔着纱幔,苏江倒没有像初见时那般瞅着我。
    盛海花不见了。我记得随身带到江南的,也不知被南莲收到了何处。
    午后,我在书房练字。因为南莲不在,刘慕做主让苏嬷嬷回来跟前伺候。她进屋禀报苏江求见,指名想见我。刘慕放下书,抬眼狐疑地望着我。我也是莫名其妙:“看我做什么?准是有什么该注意的事要叮嘱我吧。”回头对苏嬷嬷,“去,请他进来。”
    “小民苏江给王爷请安,给娘娘请安。”苏江一手拿着卷轴,颔首行礼。
    “不知苏大夫可有什么要紧事?”我头也不抬,兀自练笔。
    苏江扫视刘慕,双手作揖,道:“小民确实有要事与娘娘相商,不知王爷可否回避?”
    诶?找我做什么?我搁笔,回头看一眼刘慕,想征询他的意见。谁知他把书一放,道:“我去看看晋熙的字练得如何。”言罢,带着苏嬷嬷离开。书房里,只留我和他。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莫名地惴惴不安:是我的胎儿有恙?还是我患了不治之症生命垂危?
    “他让我交给你。”
    苏江并没有对我用敬语,眼里只有冷淡。连卷轴都是直接放在桌案,而非双手捧上。
    “他?谁?”
    我拆线,展开卷轴。是一幅画。画中女子双手抱琴,笑靥如花。那眉目……与我神似。微微泛黄的宣纸,左上角龙飞凤舞的题词: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底下有两个署名,一个是陌生字眼:墨衿。另一个像抢了空位强挤进去的字:慕容璎。这幅画,原来属于过我。
    “苏、流。”苏江一字一顿。
    声音很轻,却一点点地在脑海里重复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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