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笔丹心

他眸中有一瞬的骇异，却又抿着唇将血迹擦干。伏下身子的那一刻，一角黑衣迅速从余光中匿去，藏在某条小巷的拐角处。
    “楚相……”他喃喃，估计楚相不多时便会收到那个探子的回报，然后下令全城搜捕，将这般狼狈的自己生擒入监牢。
    又或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凭着手中山水这一枚筹码，他就有资本端坐在正厅之中，沏上一壶好茶，悠闲地等待着自己的到来。
    明光边走边闭眼沉思，实在是想寻到能让自己变为主动的法子——他并不想输给那些人，无论沦落到何种境地——能让他甘愿臣服的，只有命。
    那灰墨色的人影行到一个岔口，没有抬头，下意识地就向右面拐去，不防身后忽然传来人声道：“少年人请留步——可不能往前走了！”
    明光回身，见出声人原是一位拄着拐的白发老者，不由揖道：“为何？”
    “少年人可是刚到玉京？听老夫一句劝啊，从这再往前就是浣笔巷，已经被丞相大人封起来了，未经允可是不能进入的……”老人佝着身子咳嗽一声，又道，“上月我孙侄儿调皮去看了一眼，那些官兵竟青红不分就把他抓走了，十多天才被半死不活的放出来，这会子还下不了床呢！”
    明光如梦方醒，倒吸了一口凉气，骇道：“那原先巷子里的人呢？他们……也被抓走了？”
    “恩，全都抓了，一个不剩！”老人摇着头叹道，“听说是巷尾墨府里的人坏了事，这才连累他们至此……可我们街坊都觉着奇怪，那府里住着的不是素笔公子么？虽未见过他真面目，可听着也不是个爱惹事的主儿啊……怎么如今竟会，摊上这种事情！”
    老人愤愤用拐杖敲着地面，那咚咚的声音仿佛就砸在明光的心头，像是要在那已经是千疮百孔的心上生生再捅出一个洞来。过了片刻老人还想再发些牢骚，抬头却见那灰墨的少年人已经走出几步，任他在后面怎样叫唤，那人竟都浑然不觉，只如一具行尸般走入昏暗的阴影。
    “楚相……楚相！”明光浑浑噩噩走了良久，双眼深沉得仿佛是月下寒潭，如墨幽深却有点点微光闪烁其中，“楚相大人，这还真是件特别的见面礼呢……看来，明光也要准备一件像样的……亲手送给您才是！”
    他忽在一处停下，抬头正好瞥见一家医馆立在前方。金漆黑底的牌匾上，写的端的是“妙手回春”四字。
    入了馆，掌柜被这突如其来的阴影怔住，连连问对面的客官要抓什么药。明光僵直的背挺得好似一杆桅杆，薄唇却勾出一丝冰冷诡谲的笑，淡淡吐了两字出喉：
    “垩灰。”
    掌柜飞速用笔记下，又向他询问所需的分量。明光将小小的医馆环视一周，视线忽落在了角落里的一个白瓷盅处：“就是它了……掌柜请将它填满，然后连着那盅，一同卖给我。”
    掌柜大惊失色，手中羊毫倏然落下，在纸上砸出一块狭长的墨迹。
    多像一滴黑色的泪。
    明光冷着脸将瓷盅用布包好，付了钱，头也不回就往外头走去。掌柜遥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一片日光中，脑中犹回放着方才一瞬看到的那副眼神，摸了摸脑门，才发现手底额头已然全都湿透。
    他竟从没见过那样冷的眼神！寒意从头发丝一直传到脚趾尖，仿佛再多看一眼，整个人就会冻成万年不化的冰锥。
    －
    一阵萧索的秋风吹过，满地枯死的落叶被风卷成一个漩涡。明光站在漩涡的中央抬起头，丞相府三个大字赫然现于眼前。
    “我不会输给你，绝不会！”
    他抱紧了怀中的白瓷盅，径直踏上石阶——
    相府的大门已然为他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