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长梦付芳华

第39章


  在半路被司越拦住,司越的剑就抵在他的颈项前,声音淡淡:”够了宫嗣,不管是不是公子派你而来的,君確是我们戏团的成员,也就是我和他最重要的伙伴,我不会允许你伤害他,一丝一毫也不可以。”
  宫嗣充耳不闻,继续向前挪了一步,司越眉头皱得很紧,剑尖稍微一用力,一丝血痕随即出现。
  “我没有开玩笑,宫嗣,只要有我在,今天你休想伤害君確,或者你想说你是奉了公子的命令,要将我也留在这京都城外么?”
  宫嗣依然不管不顾,就那样带着最温柔的笑容继续前进。
  看得出来司越这次真的火了,手上的长剑泛着凌人的寒光。
  “呐,司越,没关系的吧?杀了他就好了,毕竟这里除了他,我们才是真正的一路人呢。你知道的吧?西夜和他……”
  “够了宫嗣!你若再敢靠近一步或者多说一句,我敢保证你将死在我的剑下,就算你真的是公子所派而来的我也照杀不误!”
  “司越,让他过来吧。这是我跟他两个人的宿命之战,怎样也逃避不了。”
  我惊讶的望向君確,此刻的他哪还有之前那盛气凌人威武霸气的样子,脸上写满的尽是颓丧和无奈,连望向宫嗣的眼神都是那么的伤感和深沉。
  他的声音自从宫嗣出现后就颤抖得厉害:“宫嗣,我会死在你的剑下吧?”
  宫嗣咧开嘴笑,“君確,你何必害怕?这只是补偿五年前的过错而已,不是吗?”
  他们的剑在空中碰撞出大片的火花,宫嗣那张脸仿佛只装得下那一个表情,尽管那个微笑真的特别特别温暖,可此时在我们看来却冰冷锋利如他手上的剑尖。
  而与他相对的君確,他仿佛从一开始就没有战斗的欲望,也许他早就做好了死在眼前这个男人剑下的觉悟。
  桃花灼灼迷人眼,宫嗣,五年前的你,曾是给予我所有希望的男人,是你将我从那个无尽黑暗的深渊中拉出来,于是我一直追求的绝望全部被那些片片飞舞的粉色桃花驱散,你的笑容真的好温柔好温柔,一次次刺痛我的心,一次次刺痛我的眼,而我却逃不开,想要更多的靠近你,我那时候想,对我那么温柔的你,是不是真的有跟我一样的心意呢?
  桃花乱,乱入心。而心似无穷无尽纠缠的丝线,我只抓住了对面有你手握着的那一根,用力拉扯后,鲜血淋漓。
  也不知是谁注定离去。
  。
  桃花乱(二)
  姜国庆元公二十二年。
  姜国当时的大司马——君白因为卷入一桩通敌卖国案而被打入大牢。依国律,其罪之大,理应诛连九族,但因公子姑苏和诸多军部大臣求情,改为处以君白车裂之刑,其家人贬为奴隶阶位,世代不得入朝为官。
  而我,便是那个卖国贼君白的儿子。
  父亲其实知道自己那日早朝后便会被处死,他在临走时对我说:“君確,我们家族是清白的,就算要过千百年后才能翻案,我们也不能逃避,原谅父亲,也许你生在君家,本就是一种错误。”
  他是姜国的司马,我一直以他为荣,那个身穿白色铠甲手拿银色红缨长枪的身影,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深深的映在了我的脑海里。
  那时的我常常对母亲说:“母亲,等我长大了就可以跟父亲一起上战场了吧?我也能成为跟父亲一样伟大的将士吗?”
  而这时他会突然出现在院子外,笑容温暖如头顶阳光,而真正的暖阳会照在他白色的铠甲上,熠熠生辉闪闪发光。
  他走过来,摸摸我的头发:“那是当然,君確,你是君白的儿子,自然会是姜国未来的大将军。你将一生都会为能作为君家的男儿生在世上感到骄傲,你也会以手中的武器能保护姜国的平民而感到自豪。”
  这样的一个男人,他又怎么会通敌卖国,做出那等违背自身信念之事呢?
  真正的原因,后来母亲告诉我了,我的父亲是忠实的“姑苏党”,他与公子姑苏本就是一块儿长大,年龄相仿而情同手足,是公子姑苏的左膀右臂。但这时的姜国之主庆元公却更器重自己的小儿子——与我年龄相差无几的七皇子,公子琪陌。而要想让自己的小儿子将来顺利继承姜国王位,那就必须打压大儿子的势力来做铺垫,庆元公是个聪明之人,也是一个心狠的国君。
  再没有比削去一个人的一只手臂更有力的打击了,于是我的父亲成为了庆元公消灭的目标。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的父亲他绝不会选择逃避,他是姜国的司马,国家的栋梁,而庆元公,是他的君主。
  于是君主赐予了他车裂之邢,我在马车里看着他被五花大绑押往刑场,十三岁的我立刻被吓得晕厥了过去。
  然后我还是做梦梦到了他死时的场景,我梦见分裂的尸块在石地板上划出一道鲜艳的痕迹,血腥味浓的令人窒息。
  我趴在马车的窗户上呕吐,真想把体内所有的内脏和脑袋里所有的记忆都全部吐出来啊。
  我恨庆元公,恨“琪陌党”的所有人,那一天,我发誓要为父亲报仇,我发誓要洗刷君家所有被强加在身上的耻辱和罪过。
  我不知道这辆马车要将我们拉向哪里,这是公子姑苏对君家的补偿,那时的他还没有现在这么强大,他需要隐忍,而我需要做的,跟他一样,隐忍。
  我们藏身的院子里有很多桃花树,而我常常站在树下练剑,冬日里它们是颓败而了无生气的,干枯的枝丫斜长着伸向灰暗的天空,一如我阴暗绝望的心境。
  尽管那复仇的心情是那么的强烈,可一日一日过去,愈发感觉自己的渺小,没有力量的人是可悲的,因为他什么都办不到,只能不停的诅咒,去愤恨,可诅咒又怎会有用?愤恨又有谁能知晓?
  我感觉自己每天都在不停的沉向一条黑暗幽深的深渊底部,周围的海水不停的涌向我的口和鼻,一刻也呼吸不了,而我只能睁着大而无神的眼睛望向海水的上面,眼睁睁看着从上面透进来的光线越来越少越来越稀,终有一天,它们会完全消失,而我就会完全沉进黑暗,万劫不复。
  那样也是很好的吧?什么都可以忘掉,因为我本就那么的不坚强。
  过完那个黑色之年后,天气渐渐转暖,院里的桃花树恢复了生机,萌出新芽,抽出新叶,长出花苞,最终,粉红花瓣片片盛开,又片片落地。
  我就是在桃花盛开的三月遇到宫嗣的,那一天后,我的世界全部变了颜色。
  那天我也只是在重复着相同的事,不停的在桃花树下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待我注意到院中多了一个人时,他已站在了离我不远的另一株桃花树下,并且就那样抄着手安静的立在那里,笑容好看而温暖,恰如落在他睫毛上的粉色桃花瓣。
  微风吹过,扬起的桃花瓣盈满了他黑色的宽大衣袖,也沾满了他黑色的头发和睫毛,他咧开嘴笑,轻柔绵延的声音:“抱歉,我好像迷路了。”
  没有任何理由,我就那样相信了他。
  也许那时,我就擅自将他当成了一束光,一束能照到那条深渊最底处的光,那么,那时候的我在想,也许就那样带着那束光一起沉下去,也不会觉得很孤单寂寞了吧?
  “我叫宫嗣,你呢?”
  “君確。”
  “君確,你真厉害啊!能把剑舞得那么的潇洒漂亮!哪像我,什么都不会。”
  “我可以教你。”
  他的瞳孔里隐射出最纯真的喜悦:“真的吗?君確,你真的愿意教我吗?那我是不是应该叫你一声师父呢?哈哈,可是师父不是都应该是白发苍苍仙风道骨的老人吗?君確你却这么年轻。那我叫你小师父如何?”
  那些粉色的桃花瓣总是喜欢落在他的长睫毛上,眷恋着怎么也落不下来。
  宫嗣很笨,学了几周连最基本的招式都还是没学会。
  而我没有骂过他更没有训过他,也许对我来说他能不能学会用剑根本不重要,我只是喜欢这样两个人一起在桃花树下练剑的场景,两把一模一样的宝剑,两件一模一样的衣袍,桌上放有两杯一样温度的清茶,而暖阳映射下来,将我们的影子投射到地上,对,是两道,一点也不孤单。
  宫嗣是个骗子,其实那时我就知道了。他除了不会用剑之外其余的什么都会,他做的糕点是我迄今为止吃过的最好吃的,他用小刀雕刻的木偶也是迄今为止我见过的最精致的,而他为我画的桃花树下练剑的画,也是迄今为止我见过的最好看的。
  这时候的他总会对着我暖暖的笑:“啊,家里很穷,什么事情都得自己做呢,所以这些小技能我可是掌握了不少哦。”
  可笑的我,竟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似乎只要是他说的话,我都会无条件的全部相信,丝毫也不怀疑,也丝毫不会认真的想一想,这么个穷孩子,又怎么可能会作画,甚至奏琴呢?
  “宫嗣,我很害怕。”
  “嗯?君確,为什么会害怕?”
  “早晚有一天,我会去对抗这个国家的王,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胜利的希望,因为我是如此的渺小,只是天下间千千万万个这般大的孩子中的一个,我的双手显得如此无力,面对那么个庞然大物,我只能害怕得颤抖,每日每夜的梦魇。”
  良久的沉默,唯有三月微风轻扬,带来阵阵桃花香。
  “那么,君確,让我跟你一起去反抗吧。”
  我抬起头,阳光刺得我的眼睛生疼,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蓄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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