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长梦付芳华

第40章


  他的那张笑脸百看不厌:“我只是在想,如果两个人一直在一起的话,就没有什么是办不到了的吧。”
  那一天的天空好蓝好蓝,比我梦魇中的海水蓝得更加纯净,我看见一束阳光从那缓缓闭合的天空中透了进来,我睁大眼,一双温暖有力的手从裂缝中伸了进来,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阳光越来越盛,天空离我越来越近,我早已迫不及待,我知道海平面上一定有他最温暖笑脸在等待着我,于是我积攒起了全身的力气,用力撞破了水面。
  片片桃花瓣被微风卷起,盘旋飞向高远的蓝天,雏鸟轻蹄,草长莺飞,细水长流,而他的笑是三月天中最美的风景。
  “没有什么可怕的,君確,以后你再也不是孤单一人了。”
  “恩,因为你来了。”
  。
  桃花乱(三)
  他再也不练剑,因为他在我的家里翻腾出了一架七弦琴,他说:“比起练剑,看来我还是更适合做些风雅之事呢。”
  于是自那以后,每当我在桃花树下练剑时,他就会在旁边为我奏琴,他的手指骨节分明而修长苍白,却生来灵巧,不论是雕刻还是作画,亦或是弹琴,总是拿捏得那么精准到头,声声琴音都似天籁般动人,洋洋盈耳,沉鱼出听,绕梁三日而不绝。
  那样的日子,多么美好而梦幻啊。
  “宫嗣,明天公子姑苏就会来接我了,属于我们的时代来临了。跟我一起去,我们在一起的话,一定能办到的,就算是姜国的皇帝和那年轻的皇子,我们也一定能打败他们,一定一定。”
  我和他一起躺在桃花瓣堆积的院子里仰望漫天星空,夜风轻扬,带来一阵桃花的芬芳气味。我贪婪的吸了吸鼻,似乎这样就能永远将它留在自己的记忆里,永不褪色。
  没有得到他立即的回答,我很好奇,侧过身去时,见他正用一只手半撑着脑袋,侧着身体就那样微笑着盯着我的脸。
  又是片刻的沉默。
  “君確,想听我弹琴吗?”
  “恩,当然了。”
  他轻轻笑了笑,尔后起身进屋去取了琴出来,他做事向来温柔,那一天的脚步声却显得那么沉重。
  那个晚上他弹得最认真,悠扬的琴声令我陶醉,鼻子闻到的是桃花的香气,耳朵听到的是古琴的声音,而眼中见到的,是抚琴微笑的宫嗣,以及他身后无声飘落的片片桃花。
  我想,这就是人间仙境了吧。我再也不能想象到能有比这更美好的场景了。
  我惬意的闭上眼睛,渐渐有些精神恍惚,像是喝了一坛子桃花酿般,真醉了。
  不记得他到底弹了哪些个曲子,也不清楚他到底弹了多久,只是等琴声结束时,我终于缓缓回过神来,睁开眼时,他那一张好看的笑脸已经快要贴近我的面额。
  他就那样蹲在我的前面,脑袋垂下来贴近我额头,我能感觉到他头发轻抚我脸庞的微痒触觉,以及从他口中呼出气体的微妙温度。
  他的瞳孔很黑,浩瀚如天空中的银河,而那两道斜飞的眉毛很俊,像是用画笔精心抹上去的一般。
  “君確,很晚了,不弹了可以吗?”
  “恩,当然可以。”
  “如果你想要我为你弹琴,什么时候都可以哦,以后也一直是这样。”
  “恩,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呢。”
  “君確,我可以离开一段时间吗?”
  “离开?去哪里?你不跟我一起去见公子姑苏吗?”
  “啊,突然想起还有些急事要办呢,所以不得不离开一些时日。”
  “需要多久?”
  “办完我就会去找你的,很快很快。”
  “一定要这么急吗?”
  “恩,现在就要走了。”
  我翻身起来,用有些气愤的眼神望着他,“你骗我。”
  他的微笑一成不变:“哪里?”
  我就那样愤怒的盯着他,似乎想从他的微笑中找出一丝一毫的破绽,以此来证明他在说谎,他一定在说谎,他一直在说谎。
  可是他只是那样温暖的笑着,亘古不变。
  良久后,我的眼神软了下来,有些无奈,有些伤感,“宫嗣,我在京都等你。一直等你,只有两个人在一起才能无所不能,我相信你的话,所以,你一定要回来。”
  他站起身来,“啊,我一定会去找你,就在京都,一定不会太久的,君確。”
  这一刻他离去的背影显得有些孤单和寂寞,最后那句话甚至带着些颤抖:“那么,我就先走了,一定还会再见面的,相信我。”
  他就那样消失在黑夜中,我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有那么一瞬间已经预感到,下一次见面,肯定已是很久很久之后。
  而现在,他就在我面前,比起五年之前,他的脸庞显得瘦削了一些,下颚弧线美好,那么漆黑的眸子倒是没变,以及那张永远微笑的脸。
  该怎么面对他?我不是应该恨他么?五年前他就一直在说谎,五年前他就知道我们注定是敌人,五年前他就是带着目的来到我的身边的,也就是说,一切的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幻想,那个拯救我的人,那束照进深渊的光,那个桃花树下的微笑脸庞,那个漆黑深沉的眸子,全都不是真实的,都是只存在我我脑海里的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
  对,我应该恨他,五年后的再次相见,他竟然可以那样从容的笑,那样从容的向我挥剑,那样从容的重复着五年前说过的谎话……这个男人,他只是“琪陌派”的一条狗,正如我自己是“姑苏派”的一条狗一样,我们只能互相撕咬,用对方的鲜血来保全自己的性命。
  宫嗣,没错,我恨你。
  我对你只剩一个念头,就是杀死你。
  我看到君確的剑轻易的刺进了宫嗣的胸膛,鲜血顺着剑尖成股的流出,而那个男子依然满脸微笑的看着杀死自己的人,身体的温度渐渐变冷,力量也渐渐流失,长剑从他的手中掉落,他艰难的抬起手,似乎想要抚摸眼前这个人的脸,目光温柔如三月暖阳。
  君確睁大了一双眼,瞳孔缩成了一条狭缝,而在狭缝的里面,则全是惊讶和迷茫。
  那把剑还插在他的胸膛里,他用手指刮了刮君確的眉毛,声音虚弱如残灯微光:“原谅我,这次,再也没能将你从那些绝望中拯救出来了。”
  君確只是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宫嗣,也许他跟我一样迷茫,为什么这个男子会故意中他那一剑,而又为什么,他似乎早已想好了这个结局?
  “君確,五年前我不忍心杀死你,而在那之后,我不忍心你再见到我,因为我知道,下一次相见时,我们两个中,一定会有一个人死去的。”
  “我不怕自己被你杀死,但我知道你若杀死我,一定又会坠入那个无底的深渊里,永远得不到救赎,因为啊,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像我一样,第一眼就能看到你内心里的孤独和恐惧了。”
  “不过,只要你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希望,既然死不了,就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因为,因为啊……”
  桃花终将枯萎,落地腐烂后,化作平凡的一方泥。
  他的手指渐渐从他的眉毛上滑下,滑过他睁大的瞳孔,滑过他高挺的鼻梁,再滑过他凉薄的嘴唇,突出的下巴,最后,无力的垂在空中,晃了晃后,再也没了动静。
  这个男人是那么的温柔,即使失去了所有的气息和光泽,但那张脸上依然在暖暖的笑着,那么满足的笑,没有遗憾,没有痛苦,更没有绝望和挣扎。
  君確将宫嗣的脑袋搁在自己的肩膀上,那是我从来没听过的一种伤感语调,脆弱的像是空气的微微震动都能将它轻易击碎:“宫嗣,你是个骗子,不是吗?”
  “我只是在想,如果两个人一直在一起的话,就没有什么是办不到了的吧。”
  “如果你想要我为你弹,什么时候都可以哦,以后也一直是这样。”
  “那么,我就先走了,还会再见面的,相信我。”
  是啊,骗子,什么都没办到,也再也不能听到你的琴声,而再一次见面,换来的却是永不能相见阴阳两隔的结局。
  没有人知道君確是否再次堕入了那条深渊,他只是将宫嗣的尸体扛到了背上,然后头也不回的向远离京都的方向走去,一句话也没再说。
  我们都唤他的名字,可他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走的那么决绝和果断。
  安安下了马,向着君確的方向跑去,被司越一把拉住:“你去做什么?”
  他仰起那张小脸:“他会教我剑术,他也有了非报不可的仇,这样的人正好当我的师父。”
  司越愣了愣,安安趁机推掉他拉着他衣领的手,快速跑到了君確的身旁,一言不发默默的跟着君確向着远方走去。
  月娘问司越:“就这样让君確走吗?”
  本是多么寻常的一句问话。
  他转过脸去,半边脸埋在阴影里:“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杀了他吗?呵呵,你这个西夜的人也好命令我了?”
  月娘愣了愣,眸子里忽然升起一层细密的水雾,看向司越的眼神有瞬间的心痛和陌生。
  司越的声音淡淡:“走吧,过了这扇城门,我们的目的地就真正的到了。”
  他勒了勒手中的缰绳,身下的白马发出了一声嘶鸣,向着前方的城门冲去,紫衣被空气灌满飘在他的身后,背影有些飘忽和模糊。
  而我已然感觉胃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江倒海,恶心得我想吐出身体里所有的器官。
  墨琦,琪陌,我为什么就没有想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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