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游戏

第45章


所谓哀莫大于心死,我想我既然还流得出眼泪,大抵是认为跟他还有希望,就像其他无数对情侣吵架,轨迹无非都是分分合合,也许冷静一段时间以后,我们会和好如初。
  所以后来当我听见林岚说他找赵哥陪他喝酒,吐了一整地的时候,我心疼得都揪起来了,但内心又有个猥琐的声音在对自己洗脑:他这是在硬扛,扛不住的时候就会知道错了,就会来跟我道歉,然后我原谅了他,perfect end。
  抱着这样乐呵的心态,我走过了大三的最后一段日子。每天我都在想,他今天会来找我吧,今天没来,那明天会来吧,明天没来,那后天会来吧,后天没来,那大后天会来吧……
  如此反复,他始终没有出现过。
  我说,没事,不是还有时间么,会来的。
  其实想知道他的消息想得都要发疯了,我穿着一件正常的人皮,额头上写着乐观和光明,内里却包裹着一个焦躁,濒临崩溃的灵魂。
  可惜赵哥跟他不是一个研究室,如果不是他主动找赵哥,赵哥也不太清楚他都在干些什么。
  *
  暑假后学校的人少了很多,食堂打饭的窗口也只开两个,并且很快也要关闭了。
  我拿着好不容易到手的签证,心想这下可以回家了,走到食堂,却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现实。
  现实就是考试后忐忑不安地等了一个多月,最后查分才发现自己以59.5这样微妙的分数挂掉。
  3号盖浇饭窗口对面的座位,宣柯正和一个女生坐在一起,不知道他说了什么,那个女生笑得肩膀直抽。
  我在那条通向盖浇饭的过道上眩晕了足足有一分钟,视线落在他们身上无法离开,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看着我了。
  我大脑顿时乱成一团,根本想不出在这样的情形下该摆哪一种表情,他却先朝我微笑了,特别——礼貌的微笑:“乔祈。”
  我心一下子揪了,眼眶因为那个称呼开始酸痛,是啊,他向来都不缺仰慕他的女生,只要他愿意,陪他吃饭可能都要排队吧,所以那个女生,是特别的吗?
  分手后我起码哭掉了一个方便面桶的眼泪,现在我预感可能要多哭一个桶了,并且我强烈预感我的这个预感是正确的。
  那个女生也在此时转过头来了,模样小巧秀气。
  目光交汇,女人天生的直觉告诉我,她知道我和宣柯的事,我顿时感觉像被扒光了衣服一样,难堪到无法承受。
  下意识地抱紧我的签证,我挤出一个微笑,其实我不知道挤出来没有,我希望挤出来了,然后转身跟躲瘟疫似地逃离了食堂。我想说电影里演得不假,有的眼泪,只有在转身后才能掉下。
  我还停留在原地,他却已然前行。我逃得狼狈。
  没有人来挽回我,于是我更加狼狈,狼狈到可笑。
  原来于我,这才是真正幻灭的开始,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倒在了60分那条严苛的及格线下,所有曾经的幻想,此刻正犹如脆弱的肥皂泡,通通在眼前破灭。
  *
  北京到成都的火车,两千零四十二公里,二十七个小时又九分钟。
  一场结束。一场开始。
  虽然已经极力克制了,但是在火车上我依旧哭到令对床大哥误会我钱包被偷了,差点向乘警报告。
  回到家,舅舅和我娘都很高兴,对他们来说,我能出国是莫大的荣耀。
  我白天装没事儿,甚至强颜欢笑,到了晚上头脑却异常清醒,明明很累,就是睡不着。
  总是在想,如果没有顾嘉桢伤他那么深,他不会喜欢上我这样平凡的女生,也许我对他来说,只是意味着他最需要的安定,遗憾的是,我填不满他心里的那道沟壑,他的行为,依旧被当时的伤害所操控,一旦我失去了安定的意义,或许他就不再需要我了吧。
  后来莫名其妙地发了次烧,眼睛也发炎了,我娘担忧得在病房直转悠,嘴里反复念着就你这样的身体还怎么出国哟!
  我怪难受的,埋怨自己不好好过,老让娘操心。
  中途我爸来看过我一次,带着那个妹妹,他说我有出息了,以后要多帮帮妹妹。
  我妹则要我帮她在机场免税店带护肤品,还有告诉我,她顺便拿走了我放在卧室的那个宣柯送的施华洛世奇水晶兔。
  我没啥反应了。
  出院那天张笙来接我,病房门口,他站得笔直,冲我咧嘴傻笑,牙齿白得好纯洁。
  我看着他忽然就哭了,他不会像宣柯那样,说不要我就真的不要我了……
  张笙啥也没有问,只是安静地帮我收拾东西,安静地拎着包走在我旁边。
  出了医院他说要打车回去,我嫌费钱,坚持要坐公交车,他也没跟我争。
  上车后人不多,我们坐到了两个挨在一起的位子,张笙舒了口气:“还好没什么人。”
  我笑:“怎么?这么大个男人还怕挤啊?”
  张笙脸上浮现出一片可疑的暗红:“你刚出院,我是怕你累着。”
  我一怔,嘿嘿地干笑了两声:“谢谢啊。” 跟着扭过头去,移动电视里正在放可爱多的广告,阮经天举着一超级大的蛋筒在对一个热辣的比基尼美女大喊:“我……喜……欢……你……”
  翻个白眼,我撇嘴说:“恋爱什么的,最讨厌了!” 余光瞥见张笙往我这边看了一下,跟着扭过头去就再也没有说话。
  *
  暑假舅舅一家常来我家吃饭,说是再过两个星期就要见不到我了,气氛颇有点生离死别的味道。
  我心想这也弄得太严重了,不就是出国一年嘛,怎么搞得跟我是去狼窝一样,一去就不复返了咧?
  我娘依旧没有放弃撮合我和张笙的念头,家里有个什么聚餐都会叫上他,完全不把他当外人。
  那天舅妈在孜孜不倦地劝我,让我出去以后别学坏了,别吸毒,别滥交,要小心反动分子,我娘附和说国外环境复杂要我洁身自好。
  我心想,好不容易有机会去祸害美帝国主义这帮孙子,我还不高举这民族大旗?!不过每天翻来覆去都听这些个段子,我有些烦,便抱起朱天宇下楼遛遛,张笙拿着天宇的学步车和小背包,跟在我后头。
  天宇一岁多点了,走路还不是很稳,歪歪扭扭地,偶尔还来个趔趄,能吓掉你半条命。
  张笙支好学步车,我把天宇框在里面,他立刻乐得露出几颗小白牙,推着学步车开始疯跑,把手边上的一圈小铃铛被晃得叮咚作响。
  我和张笙跟在他后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沿着小径走了一段之后,天宇停下来,说:“水水……”
  我一愣,没听明白,天宇会说简单的字了,不过发音比较奇怪,通常只有表姐才能全部听懂,我只能听懂一点。张笙却从小书包里拿出奶瓶,里面有半瓶温水,天宇接过来喝得那叫一个欢实,张笙则细心地给他扶着瓶底。
  “哈,没想到你竟然听得懂天宇说的火星语。”
  张笙微微一笑,始终盯着天宇:“我喜欢小孩子。”
  “那还不赶紧找个女朋友,以后也生个像俺家天宇这么口爱的宝宝。”
  张笙没回我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拿小手巾仔细地给天宇擦嘴。
  我觉得自己好像又说错了话,赶紧闭上嘴,抬头,看见小径的尽头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飘渺得跟幻觉一样。
  我下意识地使劲儿看了看,没错,不是幻觉,是宣柯,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不过轮廓和走路的步态都是他。
  一下子我全身的神经都抽紧了,隐约知道他为什么来这里,但是又不准自己再去奢望,生怕万一,万一,万一又落空了,怎么办?
  看着他朝我走过来,表情在眼前一点一点清晰,我被他强烈的眼神震慑得无法移开视线,耳边听见天宇在叫我:“姨,姨……”
  我回过神,强迫自己低下头,天宇可怜巴巴地望着我,说话还漏着风:“鞋鞋,鞋鞋……”
  原来他掉了一只鞋,白胖胖的小肉丫子此刻正无奈地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五个小脚趾头还扭捏地抠着地,我赶紧替他把小凉鞋捡起来穿上,等我再站起来时,宣柯已走到跟前了。
  我拼了命地想冷静,可是听得见自己狂烈的心跳,张笙对我说:“我们走吧。”
  我机械地点了点头,天宇已经往前跑了,张笙跟了上去,顺手把我也扯了过去,可是另外一只手被拽住了。
  我身子一僵,几乎是触电似地甩开他:“别碰我!”
  他看着我,表情异样:“若雪死了,车祸。”
  ……我感到身子整个晃了一晃,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什,什么时候的事?”
  他眼睛红了:“七天之前。”
  七天……
  我还记得跟她一起出去玩的情景,没想到一夕之间,这个人就从地球上消失了,再也不会哭再也不会笑,不会生气,不会撒娇。
  我还想再问,张笙拉着我的手却紧紧握了一下,我看向他,他说:“走吧。”
  我犹豫了,是啊,都分手了,不是该我过问的事,只是……
  只是有点放不下他。
  我轻轻挣开了张笙:“你带天宇先走吧,我待会儿到小公园来找你们。”
  张笙很不解地松开了手,看着我半晌,最后点点头,跟着天宇走了。
  我转回头看向宣柯,他走到我面前,伸手抱住了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反抗,他在我耳边哽咽:“小乔,孔明亮崩溃了,他崩溃了,我陪着他去送葬,他留在墓地不肯走……”
  后面的话他已经哽咽到说不出来了,只能把我抱得死紧,我感到他在我肩膀哭了,我想他不愿意让我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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