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得三春归

果不其然，直到这天夕阳西下、倦鸟归巢，放出“狠话”的男子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
    不过，他的面色显然已经不似昨日——到底是站在那儿几顿饭没吃了，甚至十几个时辰连口水都没喝，就算是铁打的身子，怕是也有些吃不消了吧。
    以上种种，尹阡陌又岂会不知？
    她人虽装模作样地呆在屋里，可心早就被拉到了屋外。
    这个人……这个人究竟是在干什么啊！
    女子心神不宁之际，少女则默默无语地呆在一边。
    她忽然想起了前一阵在集市上听到的一个段子，说是一个男子几次三番表示要娶他的青梅竹马，可每一次事到临头了，又都找了各种各样的借口，来搪塞他那未过门的娘子，以致两人的婚期那是一拖再拖。
    言说至此，说书人眉飞色舞地指出，像这样的行为，明显就是耍流氓。
    是啊……虽然出发点不一样，但是慕容公子他……
    总之一句话，不以成亲为目的的提亲，都是耍流氓啊！
    浮想联翩的月牙儿忽而灵机一动，开口把这个故事告诉了尹阡陌，换来了后者装傻充愣的神情。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尹阡陌难得用一种凉凉的眼神瞥了瞥貌似有所图谋的少女。
    “小姐，其实慕容公子……他也就对你耍了两次流氓。”少女赔笑着，说出了一句叫人登时眉角直跳的话，“俗话说得好，事不过三嘛。要不，你就原谅了他这一回？”
    尹阡陌不置可否地听着，都不晓得月牙儿是打哪儿听来了这让人哭笑不得的说法。
    直到女子冷不丁想起了什么，而后神色一改，有些严肃地注目于略显嬉皮笑脸的少女。
    “月牙……”
    “嗯？”
    “你是不是……在想无心？”
    突如其来的问话，直叫少女按捺不住——当场变了脸色。
    “小姐！我在跟你说慕容公子的事……”月牙儿目光闪烁着，情不自禁地垂下了脑袋，“你提他做什么……”
    “月牙，不如……你跟慕容去辅国吧。”
    “啊？！”
    人家是来接小姐你的啊！我去干什么呀？！
    少女刚想这么提醒女子，就听到对方接着说：“去那里，至少你可以……可以见到无心……”
    但是，凭借无心……凭借慕昕辅国三王爷的这一身份，他……他的家人，有可能接受月牙儿吗？
    思及此，尹阡陌不免陷入了忧虑之中。
    孰料她这边替月牙儿担心着，少女本人却全然在思忖另一件事。
    “小姐，如果我去的话，你也会去吗？”
    如是一问，即刻杀了女子一个措手不及。
    所幸她旋即镇静下来，重新板起脸孔道：“我不会去。”
    “那我也不去。”少女斩钉截铁地接话，令尹阡陌霎时一噎。
    “你与无心同我和慕容没有关系，不要因为我们没在一起，就影响了你们！”
    “我不管！小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近似耍无赖的口吻，直接让女子无从反驳。
    “月牙……”
    “月牙儿要陪着小姐，永远陪着小姐……”
    说着，少女毫无预兆地蹲下身子，伸手抱住了女子的腰际，在她怀里喃喃自语着。
    实际上，自从她获悉“慕容无心”并不叫“慕容无心”，也不是慕容家的随从，而是一个国家的嫡系皇嗣，她就知道，她那来不及表明的心意，只能永远地埋藏在心底了。
    但是，倘若她能借着此事在自家小姐同慕容公子的亲事上推波助澜一把，那么她定然不会吝惜。
    哪怕是要她觍着脸去求那个玩世不恭的家伙，她也会为了小姐的幸福义无反顾。
    而她的这番心思，尹阡陌又怎会毫无察觉？
    这个傻丫头……总是把她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
    这样的她，让她心疼。
    其实……其实……她是可以为她做些什么的吧？
    只是……只是……
    尹阡陌双眉轻锁着转动脖颈，默默无言地望向窗外，依然能够目睹男子高大却不如平常那般挺拔的身姿。
    她是不是……该为了她珍视的小妹妹，放下自己的身段？
    至少……至少，去向他请个愿。
    他……会答应的。
    如此思量着，女子吸了口气，抿了抿唇，旋即就冷不丁站起身来。
    原先抱着她的少女感觉到她的异动，不禁有些奇怪地松开双臂并抬起头来。眼见女子似乎正专注地盯着某一处瞧，又见她一脸决然地往房门的方向走去，月牙儿突然就心跳加速了。
    小姐这是……忽然想通了？
    目不斜视地望着她家小姐举步跨出了大门，少女忙不迭躲到门后头，把着门框屏息凝神地偷听。
    殊不知这一过程早已被尹攸看在眼里，他悄无声息地来到少女的身后，轻唤了一声“月牙儿”，直把少女吓得猛打了一个激灵。
    “嘘……嘘——”尹攸连忙作出一个示意少女禁声的动作，接着就与她一道干起了听墙角的勾当。
    这时，屋门外，他们关注的焦点已然行至慕容的跟前。
    他的脸色……很不好。
    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不济的，哪里还像曾几何时那个风华绝代的俊儿郎。
    不过，她却可以清楚地看见，在见到她的一刹那，他的一双美目中倏地迸发出熠熠的神采。
    她终于愿意出来见他了。
    “别误会。”谁知慕容还没顾得上高兴一把，尹阡陌就如同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当面泼来了一盆冷水，“我见你，为的不是我和你的事。”
    不为他们？为谁？
    从昨个儿上午一直站到今个儿下午又未尝进水进食，此刻的慕容不光是身子僵了，连脑袋也跟着变得不好使了。
    是以，他一头雾水地瞅着故作冷淡的尹阡陌，那表情在女子看来，竟莫名生出几分无辜来。
    她的心尖鬼使神差地为之颤了一颤，可面上却仍是不显山不露水。
    “是为了月牙……和你弟弟的事。”
    她据实以告，终是让他恍然大悟。
    但是，他也不晓得为什么，好像根本没心思同她谈论慕昕与月牙儿的问题。
    没错，临行前，他的父亲——辅国的前朝凤君单独把他叫到跟前，半说笑半认真地跟他说道了好多话。
    这站在她家门口死守到底的法子，就是他爹教的。
    据说，他爹当年就是用这一招感动了他的娘亲。
    至于其他的……
    慕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父亲的话：不论那姑娘要同你说什么，你都必须紧紧围绕着想把她带回家的主旨，万不可让她顾左右而言他。
    他想，一定是因为父亲的教诲太深刻了，才致使他眼下压根没法心平气和地跟阡陌谈及他俩之外的人。
    更何况，更何况……
    他是当真不想再错过。
    不管她对他还剩几分欢喜，又有几分怨怼，他都自始至终将她认定为他的妻。
    再一次确认了自己的心意，慕容冷不防朝前迈了两步。
    尹阡陌见状，自是难免一愣。
    她不清楚他为什么要突然靠近，更不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不过，对方很快就给了她一个足以惊天地泣鬼神的答案。
    未等她惊疑不定地开口问他意欲何为，他已经用实际行动夺去了她所有的语言。
    慕容抬起两条有些僵直的胳膊，令双掌一左一右覆在了女子光滑白皙的脸颊上，然后就猝不及防地欺身向前，在她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吻住了她的朱唇。
    顷刻间，尹阡陌只觉浑身血流上涌，大脑倏地一片空白。
    她甚至都忘记了挣扎，忘记了呼吸。
    直至与她唇齿相触的男子主动离了她的娇唇，她才猛地回过神来，重新寻回了吸气、呼气的节奏。
    “我知道，我说不来好听的话，也知道，我曾经惹你伤心。”在女子瞠目结舌的注目之下，刚做出惊天之举的男子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的双眼，忍不住将一直放在心里的话说出了口，“可是阡陌，慕容愿以一生向你许诺……此生……只你一人。”
    他会护她、惜她，陪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纵使她离，他亦不弃。
    “我们已经浪费了五年的时间……人生，能有多少个五年？”
    也许，是他察觉得太晚，才会害她苦苦等了五个春秋，才会令他们彼此错过。
    而今幸得苍天垂怜，总算是让他清醒地意识到这个女子在自己心目中所占据的位置。
    所以，他不打算再放手了。
    “再信我一次，跟我回家……好吗？”
    话音落下，晶莹的泪水已不受控制地从女子的眼眶里涌出。
    她等了多少年的真心，竟在她已经等到几近绝望的这一天，意外地从天而降。
    她问自己，来得及吗？还来得及吗？
    奈何越是扪心自问，越是无法自问自答。
    唯有潸然而下的泪水，在诠释着她此刻五味杂陈的心情。
    “对不起……”被女子心酸不已的眼泪闹得心疼，慕容那副曾经万年不变的从容姿态再度在她面前破了功。
    “呜……”可惜如此疼惜所换来的，却是尹阡陌愈发汹涌的泪潮。
    她又哭了，又哭了！又忍不住在他面前哭了！她怎么这么没用？这么没用！
    一边骂自己软弱无能，泪流满面的女子一边泣不成声。
    不知所措的慕容只好顺从自己的心意，一把将她揽到了他坚实温暖的怀抱里。
    他想起了那天她问的话，问他有没有爱过她。
    那个时候，他也不知撞了什么邪，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但是今天，他不会再犹豫了。
    “阡陌，我是喜欢你的，我喜欢你，喜欢的……”
    像是喃喃自语，又似是不善言辞，素来才智过人的辅国二王爷笨拙地拍打着女子微微抽动的背脊，不自觉地用下巴摩挲起她柔软的发丛。
    殊不知这样的表白和动作，只会叫心中悲喜交集的女子越哭越凶。
    喜欢……喜欢……喜欢……
    他知不知道，她等这两个字，究竟等了有多久？
    他又是否知晓，其实只消这简单的两个字，就足以打破她为保护自己而筑起的所有屏障？
    他肯定是毫无自觉的。
    如若不然，他又岂会迟了这么久，这么久。
    可是……可是……
    纵然他在无意间害她熬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这一刻，他还是赢了。
    渐渐停止哭泣的女子觉得，这辈子，自己大概就要被他吃得死死的了。
    饶是他险些三次提亲而不娶，她还是没法彻底将他从她的生命里驱逐。
    尹阡陌吸了吸鼻子，一声不吭地离了慕容的胸膛，转而与他四目相接。
    “不许再对我耍流氓。”她微瞪着那双发红的杏眼，似是没头没脑道。
    “什……什么？”因此，他完全摸不着头脑。
    “不以成亲为目的的提亲，就是耍流氓。”她微鼓着腮帮，现学现卖。
    “好……”他眨着眼愣了一小会儿，才好不容易消化了她的言下之意。
    只一个字，就让佯装严肃的她忽而破涕为笑。
    见尹阡陌终于再一次向自己展露了明眸皓齿的笑颜，慕容终是按捺不住油然而生的喜悦，情不自禁地将她拥入怀中。
    阡陌，我们成亲。
    然后，过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