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时光把你留下

15 第十五章 相守


到了医院病房里,夏落尘扑到父亲怀里哭了起来。
    夏落尘低着头说:“爸,对不起,对不起。”
    夏伟民笑着说:“傻孩子,你哪有错,你什么都没有做错。”说完,他轻轻的拍着女儿的后背。
    柯清宇和高竞退出了病房。
    夏落尘趴在爸爸的病床前,全身搐动,一声声压抑的、痛苦的唏嘘,仿佛是把这段时间的委屈、难过从她灵魂的深处艰难地一丝丝地抽出来,散布在屋里,织出一幅暗蓝的悲哀。灯光也变得朦胧浅淡了。
    过了好一会儿,夏落尘抬起头,还在不停地抽泣,他看到了父亲的两鬓已有了白发。
    夏伟民忍着痛笑着看着她的时候,眼角的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伸手擦去了泪痕。
    夏落尘看到爸爸的手皮肤都松弛了,还有很多细小的伤口。
    她轻轻的握住爸爸的手,还能感觉的他掌心布满了厚厚的老茧。
    眼泪滴落在父女俩紧握的手上,晶莹的泪珠,一滴接着一滴。
    她放开了父亲的手,又开始呜咽,不时的啜泣变成持续不断的低声哭泣,她眼睛紧闭着,用牙咬着自己的拳头,想竭力制止抽泣。
    夏伟民轻揉着她的头,也默默的流下泪来。
    坐在走廊的柯清宇和高竞,听着病房里父女两人的时断时续的哭声,两个人都像是疲惫极了,整个人都陷在了椅子里。走廊昏暗的灯管忽明忽暗,人的心也起起伏伏,难以安定。
    这几年,对于医院的记忆,夏伟民都已是满心疲惫。
    满眼的冰冷的白色,消毒味弥漫的空气中充斥着悲伤的喊叫。
    当年,女儿被人绑架,救出来时浑身是伤,昏迷了三个月。
    妻子陈青然被突然诊断出精神疾病,在医院接受了封闭治疗。他却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等到的却是妻子在病房里自杀的噩耗。
    因为参加女友姚瑶的生日会没有去接晚上补课的妹妹,使得妹妹才遭遇了被人绑架的事,夏毅成真个人都陷入了无尽的后悔与绝望中,整日昏睡,醒来就喝酒,醉了再继续睡。学业也毁了。
    看着这情形,自己联系了远在美国的陈青然的父亲。
    陈安老爷子从美国大老远赶来,为了夏毅成的前途,只好带他去了美国。
    临走前留了一笔钱给他们父女俩。
    这些年,他一分没花,都给夏落尘存着。
    那段时间,自己真的变得力不从心。头发也一夜之间花白了。
    他们背井离乡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他那些在工厂里的技术活根本排不上用场了,发展好一些的工厂都嫌他年纪太大。再说很多活都被先进的机器生产所代替。而自己又没有多少文化,只能给别人出苦力。
    他们要生活,夏落尘还要继续上学。
    他什么活都干了,工地上板砖,起早贪黑。帮别人拉货,摆地摊,扫大街,开出租车,这几年,他都记不清自己换了多少份工作。
    他们父女两人互相作伴,互相温暖,日子过得虽然很艰苦,但也算平静。
    直到那天,来了一个人,是美国的老爷子派来的。
    那个人说了很多令人震惊的事情。
    躲在门外的夏落尘一字不落的偷听完了他们的对话,就从楼梯上摔了下去,腿骨折了。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夏落尘缓了大半年才算好了。
    夏伟民知道夏落尘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她再也不会流泪,就说明了一切,他又担心着孩子心事太重,表面上依旧如初,努力读书,嘻嘻哈哈的,对谁都还像从前一样友善。
    至于那个人所说的一切,父女两人只字未提过。
    直到那一天,夏落尘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她要回去,找那些人讨回失去的一切。
    夏伟民知道夏落尘的固执和倔强,所以他没有阻拦。
    他知道如果不让她去,她永远不会解开心结,从过去走出来,所以就算预计到事情不会顺利,也想到了如今这种局面,她再一次伤痕累累的回来。
    不过令他高兴地是,夏落尘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人,有个男孩子陪在她的身边。
    路上渐渐退去的车流和人群,夜色越来越浓了,路边林立的高楼大厦,街道,巷口,人家,好象一下子全都掉进了神秘的沉寂里。
    夜空中,月亮昏晕,星光稀疏,整个大地似乎都沉睡过去了。
    高竞坐在椅子上,透过过道的窗还可以看到像朦胧的银纱织出的薄雾一般的月光。沉寂的夜空,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
    路灯亮着,一群一群的小飞蛾在光影里闪闪烁烁。
    街道像一条波平如静的河流,蜿蜒在浓密的树影里,只有那些因风雨沙沙作响的树叶,似在回忆着白天的热闹和繁忙。
    熬过漫长的黑夜。
    早晨,医院的走廊里身穿白色制服的医生护士来来往往,他们穿梭在病房之间,为病人检查,为徘徊不定的家属带来最及时的消息。
    有时病房里传出的是如释重负的笑声,有时又是伤心欲绝的哭声。
    高竞红着脸,喘着粗气,推开了房门走了进来。整个笑意都是从嘴角漾出来的。
    早晨的太阳金灿灿的,也不刺眼,病房里的窗帘拉开着。夏伟民的侧脸因为那边射来的明亮光线而蒙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泽,却衬得另一边有些暗淡。
    看着高竞走进来,夏伟民满脸的笑意。
    夏落尘一抬头,刚好对上他明亮的双眸带着暖人的笑意,视线穿过父亲定格在自己的脸上,那目光让她觉得晕眩,竟觉得比窗外的阳光还要耀眼。
    高竞把保温桶放在柜子上,说:“叔叔,这是我在柯医生家给您熬得粥,你喝一点吧。”
    夏伟民仔细的端量着这个男孩子,又看着夏落尘满意的点了点头。
    夏落尘迅速的低下头躲闪开父亲饶有意味的眼神,把脸埋得很低很低。她暗暗的将自己鄙视了一番,却还是控制不住心头的震颤,她能清晰的感觉到心砰砰的撞击着胸腔。
    夏落尘微红着脸颊拿着水壶仓皇而逃。
    高竞回头看着她的背影,引得他低笑出声。
    清晨,夏毅成在卫生间里。整个人蜷在马桶前,胃里仿佛翻江倒海,可是自己却吐不出什么东西来。头也觉得昏昏沉沉的。
    症状越来越明显了,恶心,呕吐,头晕,头痛,视力下降得更厉害了。
    医生说这是代表病越来越重了。大家劝他回美国治疗,虽然医生说治愈的可能性很小,就算做了手术,切除了肿瘤,可是还有失忆、丧失部分语言能力的可能。术后的后遗症,没有谁能给出个明确的答案的。
    春晓在门外敲着门问道:“你是不是不舒服?”
    夏毅成扶着墙,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卫生间里的镜子前,夏毅成看着憔悴的自己,微微陷下的眼窝,伴着黑眼圈,眼睛里满是疲惫,没了光彩。细小的胡渣一夜之间冒了出来,泛白的脸色,连嘴唇都没有什么血色。
    这样的自己,还要撑住。
    他对着门说了声“没事的”。
    水龙头哗哗的流出水,手捧着水扑在脸上,冰凉的水滴刺痛了他的心,眼眶微微变红,索性将脸沉入水池中,直到再也无法忍受不能呼吸,“哗”的抬起头,水滴四溅,大口喘着粗气。
    门外春晓像个小孩子一样激动地讲着自己昨晚做的搞笑的梦。
    夏毅成听着门外,自己最爱的女人爽朗的笑声,胸口微微起伏,他觉得活着多么美好。
    她终于又和自己在一起了。
    或许她也会对自己撒娇,会对自己肆无忌惮的开怀大笑,会在无助的时候露出孩子般的表情让人心生怜惜……
    在过去漫长时光里,在他和她之间留下了太多的痕迹。那些看似寻常的痕迹,其实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深深烙进了生命里。
    这世上他已经拥有了这么多,他也曾以为自己可以失去她。
    可是到头来才发现,那些漫不经心的潇洒,看似遏制不了的仇恨其实都可以淡去。而他真正难以放下的,居然就是只有春晓这个人而已。
    过了好久,春晓从楼上走了下来,她大概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披在肩头,泛着纯黑丝绸般的光泽,他一时没忍住,抬头揉了揉她的头顶。
    她只是默默的低着头。
    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听见头顶上方传来一声低笑。
    她诧异地抬起头,却正好装进那双幽深如星夜般的眼睛里去。
    他笑着看着她,眼睛里微微带着不易察觉的宠溺,也不拆穿她窘迫的原因,只是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
    夏毅成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春晓垂着视线,起先不肯抬头,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抬头看他,眼眸显得浓黑异常。“你要说什么?”
    这样温柔的语气,竟让夏毅成陡然一怔。
    仿佛回到七年前,十年前,甚至更早一些的时候。
    那时的她总是喜欢问:“你要带我去哪玩啊?”、“今天你陪我好不好?”
    如同阳光下静静盛开的雏菊,那样乖巧温柔。
    夏毅成站了起来,先从一旁衣架上拿了风衣搭在臂弯,另一只手则十分自然地过去牵她,将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她的手指在他温暖的掌心里抽动了几下,却反而被他握的更紧。
    他回过头来冲她微微一笑,牵着她走了出去。
    到了跳蚤市场,很热闹,人也很多,也许是这几天多的太安静了,春晓一见到这么多人就变得很兴奋,拉着夏毅成这里看看,那里逛逛,像个小孩子,见到稀奇古怪的工艺品更是高兴得很。
    夏毅成就跟在她的身后,安心地看着她,甜甜地笑着。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们的手紧紧地拉在一起,看着她闪烁的眼睛,还有偶尔回头,笑呵呵的看着他,看着她熟练地在和商贩们商量价钱,总让夏毅成想起他们相遇的那个下午,倔强的她就是这样拉着自己,从所有人惊讶的眼光中走过,那个爱打抱不平、乐于助人的小女孩,仿佛一瞬之间就长大了。
    很久很久以前,夏毅成就有了一个自私的想法,想把这个存在他生命里将近二十年的女孩据为己有,曾经他以为不出意外,他们会一直在一起。
    可是命运残忍地将她从他的生命中带走了,虽然仅仅只有七年,可是他好像再也忍不下去了。
    之后两个人进了一家法国人开的咖啡馆,一进门老板就非常热情的招待了他们,老板一直在和夏毅成用法语交流,最后夏毅成不知道和老板说了什么,老板笑着看了看春晓,便走开了。
    “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
    “骗人!”
    他笑了笑说:“我对他说 Tu es ma femme (你是我的女人)。”
    “啊?什么意思啊?你太讨厌了!什么时候也学会法语了?”
    “难不成我呆在和美国人学法语吗?我只会这一句啦,还把你给唬住了。”
    春晓“噗”的一声笑了,转头看着窗外,不去理他,他的脸上也有淡淡的笑容。
    之后老板端来一杯咖啡和一杯果汁,然后对春晓说了些什么,她看了看夏毅成。
    “他夸你漂亮。”
    春晓对他笑了笑,之后老板就离开了。
    春晓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有微微的红晕,浅浅的低着头。
    “看过张爱玲的《倾城之恋》吗?”
    春晓点了点头。
    “里面有一句话,是范柳原说的,他觉得白流苏在低头的时候的时候最美,当时不够理解,但现在懂了,”
    “恩?为什么?”
    夏毅成没有回答,站起身,走到吧台和老板说了几句话,就坐到钢琴前,说:“我要为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人演唱一首《我愿意》,希望她会喜欢。”顾客们都在为他鼓掌、喝彩。
    “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 、 如影随形 、 无声又无息出没在心底 、 转眼吞没我在寂默里 、我无力抗拒特别是夜里、 喔、 想你到无法呼吸、 恨不能立即朝你狂奔去 、大声的告诉你 、 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忘记我姓名 、就算多一秒停留在你怀里 、失去世界也不可惜 、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被放逐天际 、只要你真心拿爱与我回应 、什么都愿意什么都愿意为你、距离是一种很利的东西、 刺痛心情 、最担心因此消磨了爱情、 淹没彼此心中的默契 、你给的爱情是我活着的凭据、 你是我生命唯一 、我何尝不想能靠你最近 、用行动来证明、 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忘记我姓名、 就算多一秒停留在你怀里、 失去世界也不可惜 、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被放逐天际、 只要你真心拿爱与我回应、 什么都愿意什么都愿意为你”
    夏毅成深情的演唱,春晓完全沉浸在歌曲中。待到曲子结束后,大家都在为他鼓掌,夏毅成起身,鞠了一躬就走了下来。
    春晓微笑着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自己,或许是光线的原因,仿佛这个屋子里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尘芥,再加上那一点点晕开的香气,只令人陶醉、沉迷。恍惚觉得时光在倒流。
    夏毅成青涩的笑脸又浮现在眼前,那一天,他端着一本书,非常正经的坐在自己每天放学都要经过的长椅上,春晓快要走到他面前时,他便认认真真的读道:“她是个好女孩,她应该被人呵护,被人疼爱的,免她惊,免她苦,免她四下流离,免她无枝可依的。而我们,只会给她带来伤害罢了。所以你最好一直都对好好的,不然不论多远,我还是会出现在你们的面前的。”说完他有些激动,端着书,手还在不停的颤抖。
    夏落尘拿起手中的书狠狠地敲在他的头上,夏毅成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吼道:“夏落尘,你疯了!”
    夏落尘拉过自己的胳膊,大声的说:“你这个大笨蛋!给喜欢的女孩子,你就这样表白啦!都把春晓最喜欢的书里最喜欢的段落告诉你了!是让你照着做,好好呵护她,好好疼爱她,免她惊,免她苦,免她四下流离,免她无枝可依。谁叫你在这里念得这么大声了!”
    夏毅成红着脸,轻揉着头,咧着嘴说:“小丫头,你懂什么!我这么大声的念出来,是在向她做保证,那些我都会做到的,我要所有人见证!”
    夏毅成激动地看着春晓,满脸的期待。
    春晓的心头微微的一颤。
    夏毅成真诚的语气,那双明亮的眼睛。
    不禁让春晓想起那个他们初次相遇的夜晚,夏毅成在巷子里替她解了围,他拉着自己的手跑了好远好远,跑到一片草地上,夏毅成大口喘着粗气,一下子躺倒在草地上,顺势也把她拉倒。他忽然转头看着她,那一刻,像是有人轻轻触碰到了自己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或许力气并不大,但是立刻引来一片甜蜜的喜悦。
    春晓觉得瞬间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暗淡无光,这个世界仿佛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所谓的情窦初开,就这样让他的影子悄悄地在自己心底生根,发芽,开花。
    多么奇怪,在认识他之前,她见过这世间各种各样的人物,却没一个在她的心间,停留这么久,久到让她觉得他会留在自己身边很久很久。
    回家的路上,夜色如潮水般涌上来,春晓也有些倦意。
    她把头抵在车窗上,听着广播里慵懒的女声唱着歌。
    窗外车水马龙,几乎就要睡着的那一刻,她的手被他突然紧紧的握住。她的嘴角满是笑意,反手又紧紧地把他的手握在手心。然后沉沉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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