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高竞开车陪夏落尘回家给父亲熬药。
高竞把夏落尘安顿在沙发上,让她好好休息。
夏落尘想自己来的,顺势要拉住他的手,却反被高竞一把握住,不轻不重的扣在他微凉的掌心里。
高竞轻柔的声音,说了句“我来”便走进了厨房。
夏落尘坐在沙发上,电视里播着什么她也没有心思看,望着高竞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夏落尘很感激他,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陪在自己身边,仿佛一个被逼入绝境之人,终于抓到了救命的稻草,生命又被不断的注入鲜活的血液,整个人都重新焕发了生机。
过了很久,淡淡的药味从厨房飘出。
此时,夜已经很深了,小区里安静极了。现在已是夏天,路边的草丛里偶尔还能传出一两声知了的响动。
高竞坐在那里,还能清楚地听到夏落尘微微的鼻息声,她睡着的时候像个孩子,微微的张着嘴。
借着窗外的那一点点虚弱的月光,夏毅成看着春晓的脸庞。她蜷在自己怀里,柔软白皙的手紧紧地攀住他的手臂,她的气息安静而均匀,就那样轻缓地一点一点拂在他的脖颈,柔柔的吹打着自己的心,带着一丝丝甜蜜,温暖而又美好。
夏落尘睁开惺忪的睡眼,一股药气扑面而来,她揉了揉眼睛,起身慢慢走向厨房。
高竞就亲自守在火边,他的额头上都是汗珠,脸也被火烘的微微发红,夏落尘感到厨房苦涩的药味萦绕在鼻端,她拉着高竞走到客厅,按住他的肩让他坐了下来。
夏落尘皱着眉说:“现在轮到你休息了,我去熬药。”
高竞脸上带着倦意,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顺势把她拉入了怀里。
她就那样半坐半倚在他的怀里,夏落尘有些不好意思的埋着头,高竞紧紧的握住她的手,两人十指交缠,一下又一下,他仿佛是无意识的用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夏落尘缓缓的抬起头,灯光刚好投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深深地映在她温柔的眼神里,她轻轻地靠在他的身上,心里很安定。
窗外雨滴敲打在窗沿,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又或许是两个人都觉得开心,竟觉得这窗外的雨声变得那样迷人……
第二天清晨,天已经大亮,几缕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投射进来,窗外传来海水敲打着礁石“哗哗”的声音。
夏毅成搂着春晓,春晓红着脸颊像一只乖巧的小猫缩在他的怀里。他用下巴轻轻的摩擦着她的头发,春晓痒的发出爽朗的笑声。夏毅成把她搂得更紧了。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人居然异口同声的说道:“我们该去见落尘了。”
两个人彼此看着对方,笑了起来。
早上,高竞和夏落尘一起赶去医院,外面下着瓢泼大雨,那种架势根本不是一把伞可以抵挡得住的。雨水顺着风势猛烈的到处钻,才小半会儿,夏落尘的裤子膝盖以下都已经全部淋湿了,高竞的左肩早已是湿透了。
夏毅成和春晓开着车正在路口等着上高速,雨点不断地打在车窗上,在车里听不到外面急促的雨声,只见粗细不一的水迹划过,一条接着一条地留下去。
夏毅成的心中一阵难受,恍惚间回到了母亲下葬那天。
明明是晴空万里,他却觉得自己的世界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吹打着他的身躯,刺骨的寒风冷的令人窒息。
世间来来往往的人群,都避开了他,或是用嘲讽和揶揄的眼神对待他,排斥他,孤立他。仿佛这世间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僵直的站在那里,满嘴的苦涩,说不一句话来,心里像是被谁狠狠地剜去一块,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慌、迷茫,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明天将去往何处。
从此以后,他们一家该怎么办?
母亲离世,父亲怎么办?
妹妹还在监护室里昏迷,怎么办?
而自己,因为没有去接妹妹下课,还深深的自责着,才不过二十二岁,离大学毕业就只有几个月,这些日子他把一切都荒废了。
最后还是外公陈安轻轻搂了搂他的肩膀,这个同样是丧女的老者,用稳定的声音安慰他:“别怕,有外公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似乎暂时从悲伤中惊醒过来,身体有一丝轻微的震动,抬起无神的双眼,恰好看见不远处一道修长的身影。
春晓静静的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
万里无云的天空,偶尔有几只鸟划过天空。
当他们离开时,他又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一片灰白的墓群,其中有一块刚刚埋葬了他的母亲。
春晓的话把他拉回了现实。
窗外依旧是倾盆的大雨,春晓缓缓的说着:“我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你说分手的时候,我没有挽留你。”
夏毅成瞬间沉下脸来,心被春晓说的话重重的击打着。颤抖着双唇说:“你没错,是我…”
春晓打断了他的话,说:“我和你吵架,你赌气找来姚瑶假扮你的女友,我那时那么执拗,明知是假的,还不肯原谅你。我明明知道你是因为要离开了,也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回来,不想把无尽的等待留给我,就像你父亲把无尽的等待留给了你们母子,你深刻的知道,这有多痛。可是,我还是没有挽留你。”
春晓有些哽咽,说不下去了。
夏毅成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越握越紧,越握越紧。春晓看着他,说:“现在好了,你回来和我团聚了。”
夏毅成的身子一颤,眼角也有一份湿润,话到嘴边,又停住了。
夏落尘在病床边给父亲削苹果,高竞在一边陪着夏伟民聊天。
就在此时,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伴随着走廊里的喧嚣和嘈杂。
门被轻轻地关上,屋子里瞬间变得极其安静,只能听见加湿器喷出水雾时的极其微弱的声响,水在加湿器里不停地翻腾。
“咕嘟咕嘟”……
夏毅成眼底墨色流动,眼角边有极浅的笑纹。
那道声音夏落尘再熟悉不过,微微有些低沉,又带着几分清冽,叫出她名字的时候,总让她莫名的安心。
夏落尘的手掩在唇边,眼底渐渐变的雾气蒙蒙,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从脸颊上滑落。
这种感觉很奇妙,只需要一个简单的眼神,她便在内心笃信,笃信时光会让他们过得很幸福。
夏毅成就站在那里,细细的看着她,扫过她的眉眼唇鼻。
有那么一瞬间,夏落尘觉得在他的注视之下,整个人都被温暖的阳光笼罩着。
“轰”的一声,仿佛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没有光,没有声音,她像是被定了身,僵在那里,清晰的感受着电击般的颤栗从大脑蔓延到四肢,内脏,直抵心房。
他们在彼此的眼睛中找到了自己小小的倒影,那个倒影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夏落尘以为自己的心就要从胸腔里面蹦了出来。
夏落尘跑了过去,冲进他的怀抱,夏落尘抽泣着捶打着他的胸口,然后又站直身子,面对着他说:“你个坏蛋!为什么我醒来的时候,你就不在了,你不在了,我该和谁撒娇呢!”
夏毅成伸手过来朝她的额头轻轻一弹。
夏落尘捂着额头,怒着嘴,看着春晓,说:“还是女朋友重要……”
春晓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夏毅成走到病床前,坐了下来,夏伟民擦了擦眼角的泪。
夏毅成眼眶微微泛红,手握成拳掩在嘴前,哽咽着说:“爸,我回来了。”
夏伟民满脸泪痕,颤抖着声音说:“回来好,回来好,你回来了,我们一家就团聚了。”
窗外的天渐渐放晴,被雨水冲刷过的天格外的蓝。暖暖的阳光照在窗台上,雪白的墙上投映着闪动的人影。
微风轻轻吹过,引起树叶间窸窣的声响,鸟儿在指尖叽叽喳喳。
那栋白色的楼里,那间白色的房间里,那扇窗里终于传出了久违的欢声笑语……
过了几日。
夏毅成紧紧地握住了夏落尘的手,夏落尘可以清楚的感受到手心的冰凉,还有微微的颤动。
“今天是妈妈的生日,想上山去寺里一趟。”连声音都有细微的颤抖,也许再说下去就会变成哽咽。
夏落尘点了点头,心撞击着胸腔,隐隐作痛。
一路上是久久的沉默。
到了停车场,夏毅成把车停好,两人徒步上山。
突然,夏落尘像是看见了什么,胸口犹如压上巨石,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夏落尘一时间停在了原地。
其实她穿得很薄,身上披着的外套被风吹得扬了起来,如瑟瑟摆动的蝴蝶羽翼,垂顺的发丝也在脸颊边轻轻飞舞。
夏毅成回头看着她,之后退了回来,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地套在她的肩上,夏落尘已是泪流满面。
夏毅成的心也跟着一揪,顺势抱她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说:“不哭,不哭。”
夏落尘的身子一僵,哭得更大声起来。
空旷的林间,只听得见她断断续续的哭声,还有偶尔从树丛间飞起的鸟儿煽动翅膀的声音。
他们继续开始向前走。
离寺庙还有一段距离,却已经能够隐约听到悠扬的佛音,夏落尘似乎才从回忆当中走了出来。
他偏转过头不去看她。
她心中怆然,想着自己刚才一路上山时的自己,胸口便如同被钝锯在反复拉扯着。
然而一颗心只有这么大,却埋藏了太多的东西,她觉得自己都快要崩溃了,真的快要崩溃了,这些天她也想了很多,或许,这里是最好的地方,可以拯救自己的地方。
想到这里,她心一横,再也不看他,只是挺直了脊背向寺庙的门口走去。
后来,一位小师傅带着夏毅成走了,她留在在这里等他回来。
日光西斜,穿透细密的枝叶落下来,青石地砖上映着一片斑驳的光影。
整齐干净的院落,偶尔有几声鸟叫从不远处传来。
夏落尘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身体渐渐疲惫,思绪也随着庄严的佛音越飘越远,只觉得空,身体是空的,心里仿佛也是空的,那些繁杂的往事一件件,一桩桩,都随着这幽怨的佛音越飘越远,恍惚间,她忽然觉得自己一身轻。
她直站到腿脚都有些发麻了,才终于等到长廊最里侧一间禅室的大门被人打开。
满脸皱纹但精神矍铄的方丈陪同一个年轻俊秀的男人一起跨越门坎走了出来。
禅室每隔十米就有一根很粗的大柱子,上头的红色漆已剥落了一些。夏落尘靠在柱子的另一侧。
她看着他们在门口又说起了话。
“一个人,不能因为承受了足够多的苦难,就可以无视、藐视别人的苦难,至少,它还可以让你记住:你没有资格把你所谓的苦难经历当做人生的资本,因为付出代价的人绝不只有你一个人,甚至不止你的亲朋好友,还有许多与你完全不相干的人。你一定要好好记住我对你说的这段话啊。”
她远远地看着那张英俊的侧脸流下透亮的泪珠,陷在夕阳的光影间。
下山走石阶一路蜿蜒,两侧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夕阳把天边的云染上一层暖人的橙色。树间的光影随着太阳光线的转移而缓慢地换着形状和深浅。
夏毅成轻轻的搂过她的肩,说:“那个明亮、善良、平易近人的你才是真的你,只是你用仇恨把她藏得很深,你也把自己逼上了一个绝境,你也明白那个伶牙俐齿、咄咄逼人的你不是真的你,那些人带给我们的负能量的影响,会慢慢把我们吞噬,我们不能让他们得逞,做回那个温暖的夏落尘吧,哥哥陪你一起,用我们自己的方式,找回失去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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