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云神社异闻录

2 墨色的回忆


~纳云神社内部~
    少女安静地跪坐在神殿内的蒲团之上,教养得宜地抿了抿唇边欲滴的清茶。面前坐着神主和他的妻子大巫女。大巫女其实是有名字的,但是成为了纳云神社的灵魂象征之后的她必须舍弃代表着自我意义的姓与名。他们垂眸掐指,陷入冥想。说是中年男女,其实只是因为他们名气太大了所以整个新大陆都知道他们的生平。不然,他们看起来顶多顶多只有二十五六岁左右。少女见此不敢出声打扰,于是便大大方方地观赏起了这座宏伟的大殿。
    大殿基本采用优质红木所构建,具有浓烈又悠扬的东方建筑风格。殿内并不像其他寺庙那样为了取得信徒的信任心理装模作样地尽量限制光源,相反,这里十分地明暗得相宜。没有丝毫烟火之气,没有丝毫刻意的古色古香,没有强迫信徒净涤身心的庄严沉重的威慑力,遍布殿身的宗教壁画描绘着神代的战争,兴盛,繁荣的史诗。单单如此便足以让一批又一批的历史和宗教学者研究一辈子了。越过中年男女正对面的是七座造型各异,眉目如画的木雕像。象征着七位神使。它们雕刻地如此栩栩如生,好像一个个的神圣之茧,七位神使的原始状态孕育在其中,透过这个凡物来观察人世。少女其实不信神,但是此刻她至少相信着至少它们有安抚人心的作用。在这种庄重的场合,不信神大概就是最大的渎神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小时候,将军府的练武场里,父亲和自己的士兵练完武之后,总会看着她笨拙,毫无章法地挥舞着自己的小铁剑,胖嘟嘟的她认真地样子逗得他们哈哈大笑。父亲骄傲的对士兵们说:“虎父无犬女啊。总有一天,你会为荣耀,为守护所珍视的事物而挥剑,而不是为模仿而挥剑。”
    对不起。父亲,我可能找不到除了你们之外我所能珍视的事物了。我被你们保护地太好太好了。除了骄傲以外,我一无所有。
    但是我居然会为了找到一个答案,来寻求那虚无的神的帮助。少女很讨厌神,一直都是。祭祀们给他们塑像,信徒们奉上信仰,而他们从来只是站在云端之上,仿佛人世间的灾厄和幸福都与他们无关。这种不平等的交易关系,竟然贯穿着人类的发展史。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大巫女霍然睁开了眼,金色的眸光闪烁着不可侵犯,不可亵渎的绝对之力,把少女吓了一跳。过了一会儿,大巫女的眸色逐渐平常,她轻轻以手扶额,仿佛经过了剧烈的战斗。她朱唇轻启,宜嗔宜喜的眼直视着少女:“镇国将军的掌上明珠,凉袭人。我知道你的,你出生时,我也和天守阁的那些糟老头一起给你唱过祝祷词。你的母亲,当时和我是同一辈的,是负责下山除妖,行药的狩祸巫女,也很讨厌那些装模作样的待在神社里神神叨叨的四方巫女。可是,最后我还是变成了我最讨厌的那些巫女。这和你一样,造化弄人。”
    接着,她爱怜地伸手抚摸着凉袭人的头,叹道:“可惜了,凉将军和你母亲这样无双的璧人,正是因为太过优秀了,才会有你这个‘天妒之女’吧。”
    凉袭人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天妒之女,她生下来的时候母亲就给她算了一卦,给她占卜未来时就显现出来的卦象。出乎她和父亲的意料,她,生来受到天妒,虽然拥有远超寻人的智力、灵力、行动力、决断力,这种人生来就是为推动历史发展前进巨轮更加有力地运转而生的。但是,作为等价交换,她的生命注定仅仅到二十岁就画上句号。
    与其说是受到上天的带有诅咒意味的祝福,还不如说是先天条件太优秀了,既有将军血统的统率力和幻术能力,还有母亲作为巫女被神赐福的智力和战斗力。这从而她受到上天的妒忌。
    知道啊,我一直都知道啊。所以不敢和周围的人交往,反正她迟早都要死去,与其留给他们永恒的悲伤,不如,就这样一个人独来独往,封闭内心,这样,谁都不会在意,也不会难过吧?
    一直沉默不语的神主李庸轻咳了一声,夫妻间多年的默契使大巫女开了口,她闭着一只眼,这使她看上去很俏皮,也跟这严肃又绝望的气氛完全不搭。她笑着说:“解决的办法一定会有的。那就是,你跟着我的儿子就可以了。”
    沉默。
    诡异的沉默。
    少女眼波泛起阵阵波澜,青筋毕露,她正想说这也未必欺人太甚,李庸一扬衣袖,一副超凡脱俗的天人之姿遏制住她暴躁的血液在血管中尖叫狂乱,少女耳畔仿佛阵阵梵音传来,鼻端也幽幽地流淌着白莲纯净的芳香,几缕管弦的丝竹之音不失时机地在神殿中浅浅低吟。
    【仙符】太平静心调。如此高等的净心祛邪咒,配合神殿中的隐隐仙气,更显得宝相端庄。
    李庸抿了抿清茶:“贵客稍安勿躁。这并不是玩笑话,你的命相十分奇特,一片混沌不明,是非莫测,前途难卜。但是我还是看出了“钟馗嫁妹”这个卦象。你虽然难以得到你想要的,但是,结果还是你心之所向的圆满。”
    “是福是祸,除了天意,还得人力的十倍艰辛啊。”
    离开纳云神社的时候,神主的这一句话依然在耳畔萦绕,经久不息。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离开神社的,为了不让祭祀们起疑,她强打精神,挺直了身子,高昂着头走出神社大门。等到四下无人,在外围的竹影重重中,她蹲下身子,无声大哭,泪水浸透了校服的衣袖。
    得尝所愿,十倍奉还。她不认为自己会输给命运。只要让她站稳了脚跟,那么,就和全世界为敌,那又何妨?
    天妒之女?呵,那我就活到一百岁,让你妒个够!
    她暗暗下定了决心。
    不知不觉,天已黑透。一群沐浴着神殿灵气的成了精的猫妖慵懒妖媚的叫唤在不远回荡,处狂乱的竹林被风吹拂,发出飒飒的摇曳狂姿。她擦干了眼泪,站了起身,如果没有通红的眼睛和湿透了的衣襟,一如寻常高傲冷峻的面容根本无法察觉这个少女曾经露出五分钟的小女儿情态。她对于情绪的控制无师自通。她短寿的秘密,除了家人、出生时为她占卜的纳云神社的分社天守阁的大祭祀、和神社的神主,大巫女之外,无人得知。
    “在我面前还躲躲藏藏?出来吧。”她转身背手,朝着竹海中淡淡道。
    两名将军府的甲等仆人面面相觑,暗吃一惊。以他们的功力,再加上凉将军的指点,在神州天府也是一流的高手。在此等黑暗之中他们的身形足迹居然能被她一眼道破。“见过大小姐。”他们清一色皆是深黑紫的将军府制服,仔细一看,造型颇像神社里的祭祀,但是更为紧身一些,宽大的衣襟和下摆改成了方便战斗的短打。他们半跪于地,双手作揖,再无在主子眼前卖弄之意。
    看见了他们,凉袭人最后一丝软弱之意也磨地干干净净。她冷声道:“起来罢。最近父亲忙于国事,母亲一心向道,离家云游除魔。府中大管事程叔年纪也大了,你们可得好帮衬些才是。”
    在袭人的森然气势所压迫,两名家仆把头压地更低了,甚至双腿也忍不住轻颤了起来。他们连忙喊了声是。把袭人领向一匹造型古朴的马车之中。
    马车之旁早有程叔和四名低垂着头的怪异的男人守在四角。袭人定睛一看,蔷薇色的脸颊白了白。那四名男人提着橘色的灯笼,根本脚不沾地,就这样仿佛被牵引着的人偶被吊在离地面一丁点的高度,要不是他们身上的迷蒙妖异的鬼气和自己的纹章太过相似,她根本无从分辨。
    【邪祟】尸鬼夜行。利用恶鬼凭依在合适的尸体上,从而操纵不死的,没有自我意识的尸体进行战斗的幻术。如果操纵的尸体是魔法师,那么根据尸体生前的素质会使用魔法,如果操纵的是了不得的东西......袭人脑子转得快,一下子就明白了此等术法的关节之处。程叔和父亲皆出自同门,在幻术之中高出父亲不是一点,从这些尸鬼训练有素的阵法排列就能得知。
    程叔向前欲作一揖,被袭人伸手拦下,他仍不依,坚持拜了下来:“程彦恭迎大小姐。”
    程彦虽然被府中上下叫做程叔,但他的外形竟然是八九岁的清秀男童。听说是修习了□□变成了这个样子,被长老处了私刑快要死去时,被同辈的父亲救了下来。后来父亲立志参军,征战四海,功成名就之时,为了报答父亲留在了凉府。他出色的持家、统领能力让大家皆心服口服,无人敢在背后议论他童稚的外形,虽然当面提这事他本人也不在意。
    “走吧,程叔。不要唠叨我用拟人幻术骗过你私自出府的事了。我有些乏了。”袭人踩着尸鬼跪着的背上了马车,泡了壶巴比城皇室特供的薰衣草茶,拿出了夹层中的百草饼家的茯苓饼啃了两口,神色恹恹道。马车内部的豪华和外表的朴素根本不成正比。
    “不敢。但是,我还是有代将军和巫女大人管教您的责任。”程彦虽然语气不变,但是嘴角上翘,粉雕玉琢的脸上一片笑意。
    “今夜夜色正好。妖月不详,竹影斑驳。您看到四角的尸鬼侍者了吗。老朽想要教您这个术法,您有意否?”
    虽然是商量的口吻但是语气根本不容拒绝啊!凉袭人撇了撇嘴,从小她就不敢违抗看似好脾气的程叔。她看了看程叔眨巴着眼睛的期待的样子,那么软,那么可爱,好想抱在怀中抚摸一番......呃,乱想些什么呢,袭人轻咳了一声:“来了,程叔。”
    程彦的笑意再也掩不住。真是好孩子啊。因为禁术而失去生育能力的他早就放弃了成家的念头了。大小姐出生的时候,他就下决心尽自己的所能保护他,替她那不靠谱的父母......好好照顾她,教导她,视若己出。
    再想想她那不靠谱的妈。在袭人十三四岁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起因很简单。毕竟袭人进入了青春期,经常想和长辈对着干,偏偏巫女大人是个玻璃心,被顶撞了几句竟然嚎啕大哭着离开了家门,一去就是几年,到现在都没回来。但是信件会每月由符纸做的信鸽运来,多是写了些自己的生活和对家的想念,对女儿的疼爱。每到信来的这一天袭人会守在天台抢先阅读,深夜的时候辗转难眠。她们母女,本质上还是爱着彼此的吧。
    巫女大人给他的密函上写的很清楚。她早就想离开家,替女儿寻找一个救命的法子。她只是借那个机会给自己个理由罢了。女儿必须在年幼时自己成长起来,她的时间不多,正因为不多,所以没有给她软弱的时间。
    所以,她也一样。
    她没有时间可以浪费。程叔可以照顾好她。她要去寻找相识的不相识的隐居的异能者,大妖怪和散仙。
    深深的侯府,在澄空万里的一天,巫女大人穿起了以前做狩祸巫女的简朴服装。草制的僧人帽遮住了她白皙的陶瓷肌,刺着纳云神社的古朴的凤凰纹路和象征着时间的指针绣纹的女祭祀袍。
    她就这样步出了将军府。毫无留恋,仿佛只是替神州天府的贵族做了一场祛邪的法事的过路散仙。
    但是程彦听见了她喃喃低语:“没问题的。”
    所以程彦相信着夫人。
    再说说袭人的父亲。他向皇上请旨前往神州天府的旧大陆与新大陆的衔接处——深渊之国“鸠于夜”。那里的确有许多莫名其妙被灵气浸染成仙,却性情大变,逢活物便杀的本土动物......和人。皇上体恤他年事已高,但凉将军一再坚持,只好由了他。其实凉将军是希望得到当地的大人物的帮助,毕竟那里是新旧交接之地,新大陆坠落的那一天,有许多人不肯离开那里。其间不乏许多出色的异能者。说不定自己的女儿就有救了。
    就这样,程彦接下了这个家。凉袭人年幼的肩膀,不仅承受着眼睁睁看着生命逝去的苦痛,家业之重压,还有亲人生离之悲。
    凉将军走的那一年,刚好是袭人十三岁那一年,她刚刚获得了全国异能者竞赛的银奖。但是她什么也没说,默默地领着仆人打点父亲的行李。还仰着头对父亲说:“我听人说那里很危险,所以,我会在府中等你回来。不过我等不了你太久。你爱喝的茶我都叫他们收在蓝色的小包袱里了。”
    那是程彦第二次看到将军哭。第一次是夫人生小袭人时快要大出血,将军强装镇定,背着众人走到府中走廊时却放声大哭,像一头失去了族群了狼般孤独,苍凉。
    “程叔,你怎么了?“袭人关切的声音打断了程彦的回忆。“蒙小姐关心,只是年老了,走神了回忆往事罢了。”看着一个屁大的小孩子一副西子捧心样,还说出这样老成的话,袭人差点失声大笑。
    “时候到了。小姐,老朽这就叫仆人们驾车。”程彦正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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