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魅国君

第188章


这一关,他穷尽一生,怕也是过不了。
他垂首看向手心,仿佛要从中得知一些命数,心转念似闪电,双眸复杂莫测,良久,仍是那句话,“我送她最后一程。”
简歆只认他在莽荒无人能敌,对入地狱的艰险程度并沒有太深的理解,要说阴司宰拥有操纵二界的力量,可这个概念具体是什么样,却是难以想象,她从未见他败过,无论多么困难,对他都有十分的信心,听他说送舒真一程,也不觉有什么,只说了几个字,“一定要小心。”
唤魂铃中,那个浓缩了的冥灵一直在静静聆听外面的动静,虽然她与唤魂铃气息相连,但倘若沒有人晃铃,是不可能回到铃中的,被召來之后,竟发现唤魂铃躺在他书房的抽屉里,与萱薇的嫁衣一道作为遗物,便一下子明白了缘由。
他还是在意她的,即便是微不足道的爱,偶尔的怀念,在她的心中也弥足珍贵,他两次表示愿意亲自送她转世,她此生已满足,只不过,她怎能让他冒险,之前不过是一己之私的试探而已。
其实,她宁可一直待在唤魂铃中,整日与他相伴,体验被他拿起怀念的温馨,在他离世那天,由他携带着一并转世,但他对木简歆的执念那样深,况且他已与她相约百年之后,并冒着危险只身闯地狱,在那样的情分之前,她的坚守算得了什么?他又怎会知道?无论如何,到最后,他都是不会选择她的啊!
此生多磨难,无法释怀的沉痛往事太多,她已经脱离火海,却仍在内心那片苦海中挣扎,早点解脱,才是最好的选择罢,转世,将一切不幸抛弃,遗川路,入世隘,不就是一个忘记和重生的过程么?
达庆怀着一颗忐忑的心,走向书房,慌张地探了头进去,发现并沒有他想象了不止百遍的灵异鬼怪之事,但国君与木姑娘神色皆很黯然,国君坐在书案旁,手指骨缓而沉地敲击在宝座扶手上,阴着脸不说话。木姑娘靠在青墙上,却是闭着眼睛,秀眉不时颤抖两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达庆手脚谨慎地沏了一杯热茶,端到国君面前的书案上,又轻俏地退到一旁,看了一眼简歆,却不知道该如何讨好她,木姑娘一向是不喝茶的。
邵柯梵冷冷地扫了一眼茶水,氅裘红袖一扫,茶杯“砰”地一声摔到地上,水珠飞溅,茶杯碎成无数瓣,只余一地热气。
达庆浑身抖了一下,从未见国君发过如此大的火气,犹记得最近一次看到国君生气是在将果弥调到乐房,而果弥不愿走人,苦苦求饶的情况下,那次的表现仅是轻蔑地拂袖,转身不再理会,而这次,却像是心痛极了的发泄,似一座酝了许久的火山,方才只是拼命克制住,喷薄了一些而已。
忙蹲下身去,将碎杯一片片捡起,在掌心摞成一小堆后蹑足弓腰地退了出去。
“我确实很对你不起。”简歆仍未睁开双眸,眼角却微湿,像刻意封住的滔滔洪水,却不经意间泛滥一些在外,“柯梵,等把这两桩事情办好,了了心愿,就只剩下我们两人,毫无芥蒂,沒有干扰,我用余下人生,好好补偿你。”
邵柯梵的拳头一下子攥紧,青筋和血管分外明显,一拳砸在书案上,怒吼道,“你可知道……”后面的话却拼命忍住,不说出來。
你可知道,我的能力根本万万不及阴司宰,甚至十名灵魑中的一名,就连阴世三城都无法接近,怕到不了炼狱火城,便会成为一个孤魂野鬼。
江山,你,便会遥不可及,何谈下半生,何谈执手相爱?
简歆的眼睛撑开一片雾茫,水波闪烁,人却一动不动,亦不开口,等待他说下去,却见他脸上的怒意渐消,红裘如鬼魅般移到眼前,拥她入怀,沉声喃喃,“你可知道我有多爱你,因此,你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他用掌上的蓝镶边银白色护手为她拭泪,“不过,我得好好准备,简歆,得等一段时间。”
“到时,我跟你一起去。”
她要与他一道面对艰险,共进共退,同时见秦维洛最后一面,算是也送了他一程,从此,各自归途,那一场亡灵时的相恋,就让它埋在内心深处罢。
他自然能够猜知她的想法,然而,带着她的话,倘若失败,她注定会落入陵王的手中,倘若成功,她与秦维洛之间,叫她情何以堪?
便拍拍她的肩膀,“简歆,你如何面对昭涟呵,还是我一个人去好了,另外,你在身边,有时反而会分散我的注意力,影响拯救行动。”
她沉默不语,只是似乎看到那白衣青冠的男子,在炼狱火城忍受痛楚难言的灼烧,日复一日,岁月无尽,当将他拯救,送他入一个自由的來世,一切,就该尘埃落定了,结束了。
眼前一片艳红,宛若滴下的心血汇成,逐渐地,分散开來,各自凝聚成一朵朵妖冶无比的红花,邵柯梵一个激灵:曼珠沙华!
第一百九十二章 灼灼前世
上次入地狱,数不清的灼灼曼珠沙华在他脚下匍匐跪拜,彩之程一路尽是这样的景致,而后他身负重伤,却在曼珠沙华巨须硕根的拯救之下,重归人间。
即便面对的是阴世最大统治者阴司宰,冥灵花曼珠沙华亦敢弗其意愿,可见,那些花是向着他的,冥冥之中定与他有什么关系,只要探明这曾秘密,他便可召唤曼珠沙华,助他一臂之力。
曼珠沙华的根部喷出漫天毒汁时,就连阴司宰也不敢破开结界而出,可见毒汁也能够伤害到冥灵,因此,要说令地狱畏惧的事物,目前知道的,便当是曼珠沙华的毒汁了,他在提升武学造诣之外,用好这一点,就已足够。
心下释然了不少,施展隐身术进入寝房,将简歆放到床上,“你一定很累了,休息一下,或者,一觉睡到天明最好。”
她头歪了歪,闭着眼睛,手摸到他的枕头,抱在怀中,果真渐渐睡去了,只是经了方才那般大波折,虽然呼吸得均匀,神色还有些纠结,眉头微微蹙着。
沒有吩咐达庆,他亲自倒了一盆热水,浸了手巾拧到半干,坐到床边,一点一点地为她擦脸,上面不知蒙了多少泪痕,如一片土地,未干了又湿,再而三,便变成了一片稠粘的沼泽。
她的眼睛并不红浮,每次流泪都是如此,看不出丝毫痕迹,然而,心中的伤疤,可能又肿了不少罢,那是对另一名男子的眷恋和追怀,秦维洛在她心目中的某个位置,怕是他一生也无法占据的,他为苍腾扩大了十倍的疆土,然而,只怕是耗尽余生,也难以侵略得了属于秦维洛的那片心田罢。
但她是他的,她只能属于他,便要如寸寸土地那样,悉数掌控在他的手中,况且他并不是那类退缩之人,自然要争取,缓缓扩张和渗透,此番救了那姓秦的,送入轮回,且是与昭涟一道,他们之间疏途,注定越來越遥远,剩下的一些怀念,又算得了什么,况且她还会因此对他多几分感激……
邵柯梵握住毛巾的手一顿,神色逐渐怅茫起來,这不是自欺欺人么,他何时变得如此可怜了,还是说,在感情上,他从來都这样悲哀?
灭昼和方修听得那番地狱的经历,也是惊讶不已,曼珠沙华竟在最关键时刻,拯救了国君,正如国君所疑惑的,他们也在思忖,为何曼珠沙华会施以援手?且在此之前,一路匍匐跪拜。
邵柯梵淡淡地品着茶,目光透出几丝期许,虽然上次从地狱归來,他的惨败在两位异士面前已不是秘密,但倘若不是为了再入地狱,他又怎会将此生最失败,最耻辱的事再度提起?
灭昼和方修在下面低声讨论了一番,脸上已有了一些了然,灭昼从怀中掏出一方小镜,镜框由暗紫色的魔桃木制成,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和符咒,已经有了些年代,镜面竟呈诡异的黑色,仿佛一个黑洞,照不了任何东西,却能将世间万物吸了进去。
巫师俯身将方镜摆置大殿正中,口中念念有词,片刻之后,镜身微微一晃,几道黑光似利剑之芒射出,向大殿不同方位而去,邵柯梵目光一冷,手伸向腰部,几乎就要解下幻灵,却见黑光的宽度迅速延展开來,依着青墙围罩住齐铭宫大殿。
“国君勿动怒。”巫师不慌不乱地垂首,“草民这是为国君着想,方才一时疏忽,沒有事先说明,是草民的过错。”
黑光仿佛单独存在,围住的齐铭宫大殿范围,白昼光线丝毫不减,半透明的黑色帷幕之外,一切事物依旧清晰可见,最后面那堵虚无的黑墙一部分正好经过宝座靠背,衬得红裘男子仿佛暗夜中盛开的灼灼曼珠沙华。
沒有丝毫杀气,且黑幕并沒有带來任何压迫和不适感,邵柯梵收敛了动作,却依旧保持着警惕,镇定自若地等待巫师说下去。
摆置在大殿中央的方镜,投射出四面黑墙之后,便恢复了一派黑沉,像是什么时也沒有发生过,仿佛一只静止的黑瞳。
方修上前一步,“国君的一举一动大部分时间都处在地狱的监视之下,国君可知?”
邵柯梵眉头狠狠一皱,手下意识地覆紧了宝座护手,难怪,上次入地狱时,他明明开着冥眼,一路不见任何幽灵,却在经过彩之程以后,在虚无空间被无端冒出的阴司宰截住。在此之前,他在《冥世书》中看到一句话,冥灵可以穿过任何物体,却不能隔物视物以及隔远视物,经过那件事之后,还以为是谬误。
原來如此,他说的话,他的每一步计划,那该死的陵王皆听在耳中,看在眼中,并在他采取行动时,已经以对症下药的方法在等待着,地狱除了他,还有谁会如此恨他入骨,想方设法地要置他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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