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魅国君

第194章


曼珠沙华静静聆听,沒有一丝风,显露在上方的花瓣却由于自身的感触,微微摇曳,花瓣缝隙间,便是半昏黄半清明的幽冥之水,此刻耀着点点波光。
红裘男子眸子一派淡然沉静,仿佛独莜夜当年,然而,深处却隐藏着深不见底的痛楚,他已过了而立之年,转世之后的独莜夜,尽了半生來争取,得到的,只是满腔心殇么?
虽然他是曼珠沙华之王的转世,但如今作为人君,管辖范围却不及于此,要让曼珠沙华甘愿受他操纵,并尽到最大的作用,还得向它们表示,他在乎它们,花叶同枝同时的承诺一定会实现,随心而发的曲正有此意。
箫声陡然一提,仿佛大河奔流,伤兽吟啸,短促悲怅,却是连续不断,又好似重锤敲鼓,带着一种强烈的召唤意味,感受到他内心情绪的翻涌,唤魂铃颤动得更加厉害,脚下的曼珠沙华亦一下子立了起來,花瓣舒展得更开,似张开的手掌,欲抓住想要拼命抓住的东西,不少根部已经出露于冥水之上。
箫孔上的手指起伏得愈加地快,节奏更加沉郁急促,心事被阵阵扯起,胸口微微一震,仿佛有什么东西破裂开來,甜腥味升腾上喉咙,弥漫进嘴里,薄唇艳红,碧玉箫的音孔中有鲜血渗出。
染红了手指,染红了唤魂铃,唤魂铃发出沉闷的震动声,仿若饮泣,不再似之前的清音呤呤,邵柯梵终于承受不住,碧玉箫离开嘴唇,倾身,一口鲜血喷洒在脚下的曼珠沙华上。
冥灵之水整体明显地抖动一下,随即,遍地曼珠沙华离水而起,向他聚拢而來,终于等到这样的时刻,邵柯梵释然地张开双手,四指微微内勾,红裘身影旋转三周,随即,继续抚箫,不再似方才那般悲怅激昂,而变成一种舒缓的指引。
他朝着阴世三城最上方的往生城飞去,曼珠沙华紧紧地跟随,甚至有几十朵胆大的附着到他的身体上,在红裘表面浮凸起妖冶的花瓣。
行到彩之程的边缘,无数鬼差持剑戟纷纷从虚空中涌出,邵柯梵的冥眼远远便看到隐伏的鬼差,知道阴司宰料定他一定会來,做了准备。
箫声戛然而止,不等曼珠沙华反应,青白色的光芒横扫半空,光层晕开十丈之远,在这个范围内的鬼差悉数惨叫着灰飞烟灭,余下逼近的部分已在曼珠沙华的毒汁之下直坠冥灵之水,成为幽冥花的养料。
红裘男子嘴角露出一丝嘲讽,阴司宰明明知道一般的亡灵根本抵抗不了幻灵剑,却还要遣这些虾兵蟹将來,是不将他放在眼里么?
身形保持向前的进度,箫管正要再度伸向唇边,冥眼遥及处,两个灵魑自虚空浮现,瞬间已到了距他十丈远的地方,因忌惮曼珠沙华根部的毒液,其周身由半透明的结界罩住,额头上的钝齿形印记浮凸出來,隐隐有即将薄发的预兆。
灵魑之火一旦喷出,方圆十里之内的一切便会化为齑粉,甚至连空气也会被生生灼烧殆尽。
邵柯梵心一紧,然很快释然,箫管轻压到唇上,箫声变成战斗的激越,隐有致对方于死地的狠辣夹杂其中,曼珠沙华的毒汁不断射向结界,似漫天浆雨,永不停歇,前方尚未跟起的,左右聚拢而來的曼珠沙华,从不同方向向结界发动进攻,结界很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乳白色浆液。
灵魑沒有进行任何反抗,只是迅疾向邵柯梵掠去,想要将他摄入结界之中,然而,亡灵能够穿物,却不能视物,此时结界已被毒汁粘满,灵魑只能靠感知人类的气息,从左右两边向他逼去,速度缓了一些,却仍是如眨眼般便大幅度推进的海浪那般,一下子便到了距他三丈处。
邵柯梵嘴角流露出一丝嘲讽,施展隐身术,停在半里之远,尚在冥灵之水中的曼珠沙华仿佛被惊动的彩蝶,纷纷从水中掠起,向他围拥过去,与跟在他身后的曼珠沙华成为一体,仿佛一张华丽高贵的红毯。
邵柯梵回过头,垂下箫管,对那两个向他移來的结界淡淡道,“我知道你们在顾虑什么,灵魑之火一旦喷出,结界必定破开,你们就会葬身于曼珠沙华的毒汁之中,化作养料。”见那两个结界一顿,他继续道,“那么,你们就在永远寂灭和地狱的利益之间好好抉择罢。”
箫音一半维持着战斗的亢奋和残忍,一半则恢复指引的舒缓,遍地曼珠沙华悉数脱水而起,随红裘男子的身影向往生城赶去。
“怎么办?”毒汁遮蔽的结界中,一名灵魑问另一名,从腹中传出的声音隐带焦虑。
“当务之急,赶到阴司城,报告这一情况。”
黑袍灵魑与曼珠沙华皆迅速离开,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幽冥之水,遥遥映着虚空灰雾笼罩的顶部。
第一百九十八章 渡她入世
箫声不绝,唤魂铃低吟,数以千万众的曼珠沙华追随着红裘男子的身影,向往生城飞去,无边无际,不知宽达几里,亦不知铺了多长的路途。
冷阶听得人君引曼珠沙华來犯,早就领鬼差站在城外等待,见漫天的冥灵花蜂拥而至,人君脸上亦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绝,冷阶表情虽严肃不悦,却止住身后想要迎上去阻挡的冥灵,待人君在一丈之远处停下來,垂下箫管时,曼珠沙华已遮蔽了往生城东方目所能及的空间,相互堆簇,花茎纤纤,仿佛凌空拔节而起,投下一层看不到边际的阴影,下部虚空为之黯淡。
似乎往生城向东方,专门铺就的花道,层楼叠榭的殿堂宫阁,皆以黑灰白三色为主调,与曼珠沙华的红烈妖冶形成鲜明的对比。
冷阶苍白寒冷的脸有些发青,拱手道,“人君仗着是花妖独莜夜的转世,便无端召曼珠沙华來犯,这恐怕不似明君的作风罢?”
碧玉箫敲在左手心,邵柯梵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眼中却依旧深痛沉沉,“不过是借一条道,送一个亡灵转世而已,恰往生城在往生路途西部,而凡人入阴世的通道在城东部,所以,不得已冒犯了,还请见谅。”
冷阶的目光复杂地变了一变,“亡灵转世自会有地狱安排,倘若不是有意逃避,定然不会遗漏掉任何一个亡灵,人君专门來送,又兴师如此多的曼珠沙华,这亡灵,该不是简单的亡灵罢,不一般的亡灵,该是由阴司城來管教。”
邵柯梵微微颔首,缓缓道,“当然不简单,她是本王的王后,召引曼珠沙华为她铺就彩程,让她走得华丽一些,有何不可?”
冷阶看向漫无边际的冥灵花,花蕊似刺向苍天的尖芒,顶部花粒又仿佛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往生城虽分一半职权,但地狱的力量主要集中在主领惩罚和维护的阴司城,往生城不过是负责阴司城确定沒有罪责,专送來的众多亡灵的转生,以及登记名册,确定來世人家等,冷阶,以及属下专司各种职能的冥官,几乎不会秘术。
也就是说,对于人君领曼珠沙华來要求借道,除非阴司城來拯救,不然,根本无法阻挡,然而,以方才人君与冥灵花若浪推万里的速度,遣鬼差去报告阴司城,已经來不及,三城虽空间相叠,看似很近,实则十分遥远。
曼珠沙华的毒汁,任是秘术最高强的阴司宰,也要忌惮几分,因此,为了保住往生城以及自身和众鬼差的存在,即便人君的王后是戴罪之身,也只能将就了。
冷阶念头转了几转,肃穆地点头道,“人君对王后情之深切,本尊又怎会不近人情。”侧身宽袖向后,“请!”
邵柯梵猜知冷阶在顾忌什么,嘴角仍保持微笑,“城主考虑周到,真不愧是好城主,待本王百年之后,当提着莽荒最好的酒來见。”
碧玉箫延续着方才停顿的音节,人君掠到往生城之上,向西方飞去,身躯挺拔,红裘静默,漫天的曼珠沙华紧随其后,巨大的阴影投在往生城上,迅速拖过,半柱香的时间,方才恢复原來的宁静和清明。
往生路途上,两列长长的队伍从魂灵集中营出发,麻木不仁地朝遗川路,入世隘缓缓移动。指引的箫音不绝,曼珠沙华大部分隐于幽暗的虚空,仅有居中的那部分显露于亡灵的头顶上方,阴影笼罩在遗川路上,飞快吞噬前方的光明,向后看不到尽头,亡灵皆疑惑地抬首,混沌的眼睛散发出震惊的光芒,曼珠沙华竟经过遗川路,怎么会有如此动听和抚慰心灵的箫声?
行到中途,舒缓的箫声低沉下來,仿佛在奏一曲挽歌,沉闷的平静之中泣落几声呜咽,祭奠从相遇到离别之间的所有过往,那些爱恨情仇,在箫声中纷纷翻涌不绝,邵柯梵沉痛的眸中闪烁星芒点点,晶莹若此刻沒有权欲,沒有芥蒂的心。
半个时辰后,遗川路已经遥遥在望,箫声平和下來,变成一种对來世的祝福,过往风流云散,即便再如何痛彻心扉,终究不过是一世的梦,人逝梦终,转世重生,该有一种透彻的顿悟,而他,这一世尚未走完,便继续在梦中沉沉浮浮罢。
唤魂铃静静聆听,铃中的亡灵从未想过,这一世的收场竟然会是这样的情景,他竟真的主动送她一程,且召唤曼珠沙华陪衬,冥灵之心盈满温馨和平静,如此,遭遇过的其他坎坷与不幸,她终究还是看开了,就让來世,许她一次安宁罢。
落到遗川路口,邵柯梵凝神注视雾气缭绕的路途片刻,垂下首,缓缓抬起右手,唇瓣点着唤魂铃,轻声低语,“舒真,别了!”唤魂铃呤呤颤动,仿佛她易容改音后的清音婉转,她永远都以最美的容貌,最好听的声音展露在他面前,最终的离别亦是这样。
她在告诉他,她爱他。
邵柯梵感受到铃中的情意,手指抚过小铃和双绞链,眸中一派幽深,将唤魂铃解下,正要直接投向浓雾尽处的入世隘,目光扫了一眼遗川路,泛起怅然的神色,“舒真,忘了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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