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枝所依

61 旧事重提


昨晚一场猛烈的暴雨卷走了燥热的空气,换来今早的和煦阳光和青草芳香。顾尔清推着轮椅,穿过医院暗沉沉的走廊,最终走到阳光下。金色的阳光让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再次睁眼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簇簇不知名的黄色小花,在绿叶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娇艳。
    “阳光真好。”这是属于周靖溪的声音,略微沙哑,但吐字还算清晰,经过两个星期的治疗,确实有了很明显的改善。
    顾尔清停下动作,垂眼看着他,他的嘴边挂着浅浅的笑容,一副满心欢喜的样子,似乎这么一束平凡的阳光就能驱走他心底的阴霾。忽然想起一个星期前他得知检查结果后的脸,明明很难过却要拼命装出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莫名其妙就让她变得很难过。萧肃说的没错,他的腿和声带不可治愈,终身都会伴随着残疾…
    “我们去凉亭那边休息会儿,怎么样?”顾尔清迅速整理了思绪,指着小花园正中屹立着的白色凉亭,笑着对他说。
    周靖溪点点头,说好。
    到了凉亭,顾尔清又重新为他整理盖在他膝盖上的薄毯,昨夜一夜暴雨,空气依旧潮湿,而他的腿现在根本就受不了湿气,会让他变本加厉地疼。
    周靖溪忍不住低下眼,把她的每个动作都收进眼里,她平静的小脸,她纤长的睫毛,以及她温柔的指尖…
    “感觉今年夏天昆城的雨水很多。”见她微微起身,他扬起嘴角对她说道。
    顾尔清点点头,在他身旁坐下,“这忽冷忽热的天气你一定更不好受了吧?”
    周靖溪耸耸肩,没有回答,天气热的时候嗓子像是烧了一把火,雨天的时候左腿像是被乱棍打过,钻心的疼。
    “尔清,是时候了,我们该好好谈谈。”他转眼看着她清澈透明的眼眸,缓缓开口。
    “医生说你现在还是要尽量少说,你的声带好不容易恢复了不少…”
    “我有分寸的。”没等她说完,他就率先打断。
    顾尔清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容忽视的坚决,沉了沉眸子,“你要跟我说什么?”总觉得要说的话太多,不知从何谈起。
    “全部,你想知道的全部。”
    顾尔清见他一脸执着,想了想才开口:“是什么时候的事?”她把目光放在他那只受伤的左腿上,虽然任舒在电话里已经跟她讲过事情的大致经过,但她还是忍不住向他再确认一遍,她收紧了置于双膝上的拳头,抬眼看着他乌黑的眼睛,“入室抢劫是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二月份,二月七号,我清楚地记得。”他看了眼顾尔清,继续说道:“那天研究所的事务很多,我本来就重感冒,忙了一天更是筋疲力尽,回到家吃了点药早早就睡下了。我睡得很沉,那个人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根本不知道。”
    “然后呢?”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要我把弄醒的,只觉得当时的声音很大。可是很奇怪不是吗?如果只是单纯的想要些财物,他大可悄悄地把东西拿走,而不是把我吵醒,不会有这么傻的小偷。”
    “嗯,我听任舒说他袭击你后并没有拿走任何东西。”
    周靖溪点点头,“录口供的时候我也把这事跟警察说了,他们说这只是小偷伤了人之后着急逃走,有很多这样的先例。而且我也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想法,没有证据,口说无凭。”
    “那他是怎么伤到你的?”
    “他大概是发现我听到响动醒了,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朝我扑过来,我见他掏出一个匕首,就慌忙起身想要报警或是找一个可以防卫的工具,他怕我反抗,先用匕首刺伤了我的左腿,我拿到了床头柜上放着的钢笔,转身扎进了他的胳膊,然后他抢了我的钢笔朝我的喉咙刺了下来。”说道这里,周靖溪不禁闭上了眼睛,暗夜里发着寒光的刀锋闪烁在他的脑海里,他的背脊袭来一股强烈的颤栗,又猛地睁开眼睛。
    顾尔清伸过手去,覆在他冰凉的手背上拍了拍,不愿让他再起回忆那段惨痛的经历,绕开话题:“那现在还是没有找到那个人?”
    周靖溪笑了出来,“我跟警察说我伤了他的胳膊,但警察说这样的说辞根本就无济于事,他们根本不可能遍地去搜寻谁的胳膊受伤了。因为重头到尾,我根本看不见那个人的脸,他带了一个骇人的面具,就像是参加万圣节派对那种。”
    “是你自己报警的么?”
    “当然不是,我那时昏厥了,我室友回来发现不对劲,才报的警。”
    “你的室友?我还以为是Bill报警的,知道你的消息后我给他打过电话,他显然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甚至都不知道你出事了。”
    “嗯,那段时间他去德国看望她女儿,在那里住了大半年,所以不知情,想必董毅也跟他说了什么才瞒住他的。”他顿了顿,继续解释道:“董毅就是我刚才跟你提起的室友,我们一起合租了Bill的房子,但是后来我再也没有联系上过他。”
    顾尔清叹了口气,“所以后来你就给我写信说不能再电话联系,改成写信对不对?“
    周靖溪垂下眼角,看着覆在自己手上的柔荑,“你知道吗?那段时间我根本就不敢照镜子,我的脖子上留下了一个恐怖丑陋的疤,我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就连腿都不听我使唤。一夜之间,我变成了一个废人。”他抬眼看着顾尔清清丽的脸,黯淡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难过,“但是我从来没想过放弃你,尔清,我那时坚信,只要我好好接受治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也知道你不会因为这个离开我,我做过努力的,让自己快速好起来,让你能听见我的声音,我真的努力过的。”
    顾尔清见他眼底翻涌起云潮,太多数不清的情绪,“那后来怎么了?”
    “我的治疗刚进行了一个星期,董毅就起诉我,说我半夜拿着刀在他睡着的时候袭击他,行为很反常,总做一些奇怪危险的动作。我莫名其妙地被诊断出创伤后应激障碍,后来被强制送进了精神病院。你知道,在那里我根本不可能接受到专业的治疗,他们让我吃一些治疗精神病的药,任舒和我想尽了一切办法,可是都是徒劳。慢慢地,我振作不起来了,在我最低谷的时候,我接到了成睿的电话。”
    顾尔清盯着他,不敢相信他的话,只听他暗哑的声音继续传来:“他说他知道我的境况,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已经和废人差不多,让我跟你分手,是最好的打算。又告诉我成士天正在帮你找到更合适的结婚人选,我知道他们一定在谋划什么,但当时我毫无选择。我只能那么做,我当时崩溃了,你无法想象我那时候的样子,唯一确定的事,大概只有不能兑现给你许诺的未来了。我想如果你能嫁到更好的人,而不是跟着我受累,或许也是一件好事。尔清,你从小受了那么多苦,我只想让你后半辈子好过一些。我想了很久,然后决定给你写信,跟你分手。写完那封信,我的眼睛是湿的。”
    顾尔清听完,原本平静的脸上有了动容,纵使她有众多的不理解,甚至是委屈与愤慨,她都努力压制了下去,迟疑了片刻,又不敢置信地说:“是成睿让你跟我分手的?”
    “嗯,他了解你的个性,他告诉我只有我先说分手,你才会答应婚事。”
    “原来从那时候成睿就开始骗我了,我跟他打听你的情况,他说他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这么蠢,身边待了这么可怕的一个恶魔竟然从来都不知道。”
    “这不是你的错。”
    顾尔清咬咬唇,直视他的眼睛,“那么精神病院…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任舒只是说你逃出来了。”
    “也许我的运气并没有那么差,精神病院里的一个医生看我状态越发不好,才发现有个护士一直在悄悄地给我加大用药,是他在暗地里帮助我,我才能成功脱逃的。不然我现在恐怕已经死在那里了。”说完,他无力地笑了笑,“那个医生是个好人,他托了他机场里的朋友帮忙,让我回国。”
    “可是你为什么不直接回昆城,反而去了蜀城呢?”
    “那段时间我的腿总是反反复复地痛,我必须到医院先进行治疗。而回到昆城…我暂时不想让成家的人看到我,那样太莽撞了。”
    “那为什么你看见我要逃开,你当时明明就看到我了对不对?”
    他无奈地抿唇笑了笑,“我无法面对你,尔清,我这么糟糕的样子,压根不想让你看到,我没有做好那种心理准备,所以我只能逃开。”
    顾尔清见他满眼落寞,只好转开话题,“你这一连串的意外怎么听怎么牵强,是有人故意想要害你对不对?”
    周靖溪只是看着她不说话,顾尔清做了一个深呼吸,又问:“所以你知道是谁做的对不对?”
    “知道,但是我没有证据。”
    “是成睿做的,是吗?”
    周靖溪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过头去看着满地的阳光,“这只是我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我越来越觉得,从我去美国的那天起,我们就掉进了成睿所设的骗局里了。”
    “什么意思?”
    “他故意要拆开我们。”他忽地把目光收回,牢牢锁着顾尔清的眼睛,“尔清,你还记得院子里惨死的老猫吗?”
    “嗯。”
    “是成睿干的。那天我正好有事要跟他说,找遍整个成家也不见他的踪影,后来到了后院,我亲眼看到他的手里全是血。”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顾尔清不解。
    “是你收到录取通知书第二天的事,后来我才我明白,他这么做不是没有原因的。”
    “什么意思?”
    “因为前一天晚上我们在院子里接吻,被他看到了。”
    “你怎么会知道?”
    “那晚我看到相机的闪光灯了,但我那时候没有起疑心,因为当时周围很黑,我只以为他在拍别的什么,直到后来我才发现…”
    “发现什么?”
    “我在美国的期间,他几乎每隔一个星期就会给我寄来一些你的照片,只有你,一开始我没觉得异常,可是后来收到的照片越来越多,太细腻了,你的一颦一笑,每个不起眼的动作,都被他照了下来,久而久之,那种怪异的感觉堆积起来,让我不寒而栗。”他清了清嗓音,努力发出自己的声音,“成睿一直都喜欢你,是一种变态扭曲的爱,如果这些事情真的是他做的,那么我也相信他迟早有一天会伤害你,所以我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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