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碎南风

脑袋昏沉的无法言说，谈不上痛，只觉得空。感觉似是过了很久，睡了很久，极想起来却偏偏不能。涟漪施针后便一切开始凌乱了，只觉得有一个人一直陪在身边极少离开，当他的手时而冰凉时而温暖地抚着她的发和额头的时候，便会发出极轻极轻的悠悠地叹息。
    海风微咸，那是尚存几丝清醒，被这人打横抱着，他沉沉的气息回荡在耳边。明明体力不支却不管不顾地朝前奔着，微凉的手指抱着更加微凉的她，真是一对薄命的人儿。
    很想，真的很想快些睁开眼睛看看他的模样，不想再让他这样没日没夜地守着自己了。
    已经四日了，洛襄守了陈桤整整四日，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日比一日凉，一日比一日憔悴。神丹妙药什么的也用了不少，没有起色，就是没有起色。
    她若不醒……就此别过……
    他深深地将她望着，眼里早已是血丝满布。守了四日，纵是神仙也吃不消的，何况他一个已经受了伤的人呢。
    看来真得给她找个大夫来看看，果断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
    他微微松开她的手，打算去银城医馆里找大夫，却感觉她，像是拉住了他的手。
    “不……不要走”
    “什么？”他激动地凑过去急道
    “陪着我，不……要走……”
    “好，不走。我不走，就陪着你，好不好？”洛襄紧握着她的手，欣喜若狂近乎泪泣。
    夜里，她终于苏醒了过来，笑意惨淡地瞧着眼前困倦的男子，伸手抚了抚他白皙憔悴的脸庞。
    洛襄惊醒，同样欢喜地回望着她道：“你可算是醒了。”
    她笑得乏，却仍在笑着说：“醒了。”
    烛火绰约，烛光旖旎潺潺温和暖心。她面若芙蓉，音似晚风道：“你是谁？我又是谁？这里是哪里？”
    啊，看来涟漪果然还是扰了她的记忆，却不是封，是扰。怎么说他早就想好了，现下摘了洛襄的面具现着真容，虽也是她熟悉的脸，也没能让她认出。
    就以实相告，尽自己所能，陪她一段自在时光。
    他道：“我是段亦乐，你是小桤。这里是梁国银城的一家客栈里，你我是冷血的杀手，才在南风国替人结果了几个人，现下出来避风头的。想起来了么？”
    她沉思了一会，茫然地摇了摇头，声音潺潺道：“想不起来了，这么说我是逃命时为人所伤才会变成这样的？”
    段亦乐欲言又止，重逢以来第一次同她坦白自己的身份，竟换得她一脸茫然。
    他迟疑道：“是的，你被人伤了头部，许是会忘记些事情。”
    “哦，”她点了点头继续道：“我却觉得不是忘，似是什么也不曾记得过。”
    银城的夏日，风情别样，热辣的海风卷着满城的椰树恣意舞蹈，妖艳媚态的舞娘裙摆撩拨着过往男子的心弦。段亦乐却是一本正经不为所动，看得小桤甚是泄气。
    已然在银城待了七八日了，她的伤渐渐好了许多，便成日吵着嚷着要出去看看。段亦乐或晓之以理或动之以情无奈通通无济于事，最终还是妥协，两人戴了遮面的纱帽上街去了。
    街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小桤欢快似鸟雀穿梭于大街小巷各种摊铺前，乐此不疲地同人家讲价钱，不一会手上便大包小包地拎了不少东西。她也不顾段亦乐是个什么神色，反正面纱遮着也看不见，便厚着脸皮将买来的宝贝通通塞在人家怀里，灿阳般一笑又往前去了。
    她自然看不见，面纱下的段亦乐笑得春风拂面，但她察觉得出段亦乐同自己的关系必然不只是患难杀手这么简单的。
    “贵人过路，都靠边，靠边。”不远处传来这清道的声音，百姓速速退到道旁，一条大道即刻被清了出来。小桤被段亦乐挡在了身后，脑袋不住地伸来伸去，想看看是哪位贵人这般排场，却只瞧见辆马车四角流苏摇摇欲坠，一俊朗男子带剑骑于马上紧跟，左右看到的不过是人家远去的背影。
    “哎”她收了兴致遗憾地叹了口气。
    段亦乐回身莫名瞧着她问道：“怎么了？”
    “熟，熟悉的很。”她摇了摇头，淡淡答道。
    “熟悉什么？”段亦乐问得有些慌张
    “没什么，那马车上挂的流苏罢了。”
    人群渐渐散了，十步外却有一处仍是聚众甚多，人们一边伸着脑袋看墙上的告示，一边摇头攀谈着，那模那样，甚是引人。
    小桤瞧得真切，一把拉起段亦乐的手激动道：“咱们去那看看。”
    人甚多，在段亦乐的帮助下才好不容易挤到了前面，一看才知道这不是什么皇榜，却是张寻人启事，确切的说是张寻妻启事，还很贴心地附了张画像。
    天顺十一年五月七日，吾妻于吾自南风国初至银城，路遇抢匪，是以走失。妻二八年华，清丽可人。至今寻不得其人，见不得其影。吾心绞痛，辗转难安。望乡亲助吾寻妻，若寻得必有重金相谢。下附妻之画像，若见相似之人望乡亲往城主宁府相告。
    小桤缓缓读完了告示，悠悠感叹着这个痴情郎，偷偷羡慕着那个走失的女子。段亦乐的手此刻是那样冰凉，凉得她微微刺痛不禁回眸相望。
    望见的是一面遮天蔽日的黑纱。
    于是便悻悻回过头，继续看那画像。不看则已，一看惊人。
    那女子的脸……不正是自己么？！
    她惊地向后一跌，跌进了段亦乐怀里。段亦乐低头看着她，心中除了五味杂陈，便是丝丝痛意。
    知道根本瞒不了多久，但也不要这样快吧……
    她胆战心惊地问道：“那女子，是我么？”
    “不是。”他答得斩钉截铁铁，十分决绝。
    “可那为何……”
    “南风国戚府有位小姐同你长得七八分像，半年前方与沈家公子成亲，这女子便是她。”
    “戚家小姐？她好福气。”她有点失落地直起身子，默默走出了人群。
    那个沈家公子丢了自己的妻，便焦急得睡不着全城翻天覆地得找，一定很急吧。
    他丢的人要是小桤多好，这样小桤就是一个被人紧张的姑娘了。就不只是出门也要遮面的杀手了。
    他丢的人要是小桤多好，这样小桤就可能把脑中的空白渐渐补上了。就不会反反复复半夜哭着惊醒过来质疑自己的存在。
    他丢的人要是小桤多好，这样小桤就不必负罪般的被段亦乐照顾了。就可以让段亦乐休息一下不要再守着她。
    可他丢的人不是她，是戚家的小姐。
    要不要去宁城主的府上问一问那人，丢的究竟是她不是？
    或许，或许，他会喜极而泣拥她入怀？
    或许他会给她套上枷锁捉她归案……
    小桤回过头看了一眼满面愁云的段亦乐，他人那么好，若是牵连了他……
    哎，还是……算了吧。
    那什么沈家公子，愿你能快些找到你挚爱的妻。也愿小桤能早点找回小桤错乱的记忆。
    这样我们就都完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