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弦尘缘浅

61 大结局(上)


岁月轮回往昔,每个人每件事情都以自己的轨道进行延展,只是上天不觉,冥冥之中,盘根错节,很多人很多事早已经换了行装,以另外的模样和结局一意孤行,再不可逆。
    乾清宫里,调皮的小丫鬟秋云左右比量着搁在床上的五六套新衣服,每一件都用了上好的锦缎,绣工也是极好,尤其一件大红色的绣袍,只远远瞧着就格外惊艳。
    浓重的红色,正好是应了这过年的景儿,袍上用金丝线绣了满满一条金凤凰,铺满整条袍子,华丽十足雍容华贵,秋云拿着仔细看了好久,一直笑不拢嘴。
    “姑娘你瞧,皇上对您可真是用了心思,瞧瞧送来的这些衣服,哪一件都好看。”
    秋云眼瞧着又捧了那件大红的袍子送进了步非烟眼前头叫她看,逗趣的笑着说:
    “您瞧这袍子上头,这可是只有皇后娘娘能用凤凰的图案和大红色呢,皇上……”
    秋云说的极小声,可掩饰不住心里替步非烟高兴,话还没说完,步非烟便抬手敲了那小丫头的额头,嗔怪道:
    “这话也是随便说的?”
    秋云摸了摸头上发痛的地方,吐了吐舌头,却又笑道:
    “奴才侍候了好些位小主娘娘了,也没见皇上对哪位娘娘这样上心过,更何况,奴才说的也没错,这大红色和凤凰,本来就是皇后娘娘才能用的嘛。”
    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步非烟赶忙起了身堵了秋云的嘴,她入宫快有两个月,烨煜一直叫她住在乾清宫里,说着这样可以随时看到她,虽没有后宫里的尔虞我诈,可这也毕竟是在宫里,万事小心才是。
    听着外面的动静远去了,步非烟才放心,抬眼又无奈又好笑的瞧着眼前的小丫头,竟想起府上的香莲来,不禁叹了口气道:
    “是不是我这脾气太好,怎么在我身边的丫头们都这样厉害,竟什么话都敢说……家里一直跟着我的香莲,也同你一样,什么都好,只是这张嘴……”
    秋云听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连忙说着以后会改,又赶忙催促着步非烟换衣裳:
    “一直跟您说着闲话,竟快要忘了正经事,皇上嘱咐您换了衣裳,中午要您一起用膳的。”
    两个月了,时间过得倒是快,她的生命中一下子再没有那个人的一切消息,就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换之,左右周围的全部的一切都变成了皇上,与他一同进膳,听他关怀……
    不知道他好不好,过得如何,两月前宫中一别,她的一切已经翻天覆地,一丝关于他的消息都没有。
    再没有奢望可以回到以前的日子,每日与烨煜平静的相处,既保持距离也任他肆意妄为,只要烨煜高兴,她知道步府和他才会平安无事。
    将一切都收好绝不碰触,只怕忽的想起来的时候会再也抑制不住。
    步非烟有些黯然,随意指了面前的一件衣裳,这刚换了,屋外万德全就高声传着皇上到了。
    神采奕奕的皇帝大步踏进屋来,锦缎华服加身更衬得他器宇轩昂,兴许是快过年的原因,这些天皇帝一直心情很好。
    步非烟跟平时一样不带什么表情的请了安,烨煜退去了侍候的人,伸过手去拉她起了身,近距离的看着面色平静垂下眼去的女子。
    “怎么单单穿了这件素色的,朕喜欢你穿红色。”
    安静的妾身,一字一顿道:
    “这红色还有衣上的凤凰,只有皇后娘娘才能用的,奴才不敢。”
    烨煜笑的无奈又宠溺,径直走过去将那衣服披在她身上,饶有趣味的看着她本就白净的脸颊叫那红色映衬的竟平添几分雍容。
    “这么久了,与朕,还是这样生分?”
    “奴才不敢越矩……”
    回答的生硬,也仅是客套话,烨煜皱了皱眉,凑近她耳边,连带身上的龙衍香一起包围着那女子,温热的口吻说的突然却斩钉截铁:
    “朕封你为后,可好?”
    那话余音绕耳,步非烟惊怔的不敢抬头,她也知晓烨煜还在等她回话,可却是不知如何作答。
    瞬息万变,世事流转,她进宫二月有足,相伴左右,虽然一直与自己疏远不过分亲近,可烨煜心中总是温暖。
    岁月静好,他要与她一起。
    若说步婉清是他一生之中爱的最深沉,而眼前的女子,带着不一般的执拗与吸引闯进他的心中,让烨煜欲罢不能,想要永久的霸占她,为此他要将世间女子最为高贵的名衔赠予她。
    只是此生,烨煜终没有听到她的回答。
    杀气四起,浓重的血腥味传来,诡秘的气氛从四面八方包拢而来,烨煜眉心微微一皱,刚要转身,便听到万德全在屋外凄厉的一声,宫外接着便是一片哭天喊地,近乎疯狂的叫声已全然不顾这般失礼,惊扰了圣驾。
    烨煜推门走出乾清宫去,宽阔的乾清宫前已横尸遍野,血流成河,鲜艳夺目的红几乎淹没了眼前的每一片砖瓦,再看不到其他颜色,浓烈的味道刺入鼻腔,如同快要窒息的□□欲钻进体内,吞噬殆尽。
    两月时间,野兽蛰伏,眼中再不认得任何人任何事,长刀握手,削去一路阻挡的眼前人,浓墨冰霜翻滚,毫无一丝犹豫,挥刀而上,挡路者纷纷应作了刀下鬼。
    连同身后的几十个人,全都杀红了眼睛,好似从那地狱十层被唤醒的小鬼,重回了人间来,肆无忌惮的窥伺着所有跳动的脉搏。
    守卫森严的皇宫一下子变为人间炼狱,一行人硬闯宫门,竟毫无阻碍,见阻拦者,杀!
    被激怒的兽,再无理智。
    四目相对,那女子身上的红袍和袍上欲要展翅浴火的凤,那双再不明澈的眼睛,带着惊恐与各宗情绪。
    浓黑翻滚,异样翻上心头。
    多日不见,她所有的委屈和惶恐全部化解,深深夜里,她幻想过无数次何时能够再见他,将会是什么情景,如今见了,这般情景却只觉腿下发软,几乎不能站立。
    长刀骤然发冷,闪着明亮的银光,血迹斑斑,牵肠挂肚的人出现在眼前,四目相对,本该浓情蜜意,可那浓色的眼中尽是一片陌生,只剩了非要将眼前所有吞噬殆尽的杀欲,步非烟看在眼中,心下惊寒一片。
    浓郁深重的黑色,杀机四伏,毫无掩饰的翻起,食不果腹的野兽,獠牙张口,急欲撕扯开猎物的皮囊,咂骨啃噬。
    提刀向前,银狐大氅毛针闪耀,在一片血色之中更显冷厉,逼近天子面前,幽冷的神情里带着玩味和捉弄,不羁桀骜的眼中毫无顾忌逼近眼前的皇帝。
    烨煜冷声一笑,眼角没上冰霜:
    “私闯皇宫,杀害朝廷侍卫,六哥这样迫不及待的想死吗?”
    语毕,沾染着已经凝固的血液的刀尖顶在皇帝的喉处,刀尖深陷,提刀人嘴角撇开狰狞的一笑,微微用力,刀尖刺入,瞬间,已有血流下,只是力度刚好,还没有伤及性命。
    万德全惊慌之下一步上前,脚下已经站不稳当,晃荡的想要上前护驾,可是转眼之间刀身转过,毫不留情刺入那老奴的体内,血流三尺,再无声音喘息。
    刀拔出,一片浓重的腥,映着鲜艳的红,又一次将刀搁在皇帝的脖子上,歪头看着,狰笑。
    自自己登基,万德全就一直陪伴左右,尽心尽力,从无越矩,本想再过几年,为他寻觅家宅一所,老来闲适,可如今,冰冷的刀下再无可能,烨煜眼中一片怒火,冲着门口赶来护驾的刑部大臣怒斥:
    “叛贼逆党,格杀勿论!”
    自□□好的六哥七弟,多年之后,事事错节,他将刀尖刺入他的喉,他对他说叛贼逆党,格杀勿论!
    鬼疯子和其他几十个人发了疯一般猛烈的挥刀,一时间,侍卫无数,竟无一人脱身上前。
    大手猛地握住藏枭伸过来的刀,不顾血流顷刻流下,怒目紧逼那片浓稠的黑:
    “胆敢行刺朕!你罪当诛灭九族,满门抄斩!”
    藏枭不屑,污蔑的一笑,反而用力的将刀又一次直逼皇帝的喉间,沙哑低沉的鬼魅狰笑道:
    “九族?哼……那是不是七弟你……也该死?”
    烨煜咬牙切齿,心下却是寒凉一片。十一岁那年,翩翩少年刚刚长大,被额娘告之他必须潜心修养,必登皇位,你争我夺,各分两路,少年的六哥终于唤他七弟。
    却是这般场景。
    阶下混沌一片,鬼疯子和十几个兄弟早已经不知冷暖的挥刀砍杀,皇宫之内瞬间哀嚎不断,如同现世地狱。
    有人趁鬼疯子挥刀之时,将手中的尖刀横着扫过他的小腿,血肉迸溅,鬼疯子软了腿却不倒下,转身将高高举起的刀身刺向那人的胸膛,顿时血光冲天。
    步非烟怔怔的看着,一面扶着已然腿软的站不起来的秋云,小丫头哪里见过这般仗势,这会儿要没有步非烟在身前站着,早已经吓昏了过去,她紧紧的攥着步非烟的手低低的哭,浑身都发着抖。
    藏枭眼中的不屑彻底激怒了烨煜,他大手一挥紧握着抵在自己喉间的长刀竟不顾所以的握着刀身怒斥挑衅:
    “朕,准你杀,只怕你不敢!”
    白玉扳指和刀身之间划出刺得人心痒,浑身难受,尖锐刺入秋云的耳中,她再也受不了猛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两个人叫哭声打破僵局,藏枭浓眉一皱,翻过刀来毫无犹豫的用尽力气势要刺向那可怜兮兮的小丫头。
    步非烟心中大惊,慌忙挡在秋云的面前,只是刀身落下太快已经收不住,刀锋尖锐划开层层棉衣,直逼女子的肌肤,衣裳被利刀划破,逼近心脏的位置。
    她目不转睛的望着那双黑色浓眸,竟始终没有看到熟悉的温度。
    刀还在藏枭的手里握着,刀尖刺的不深,在身影闪过的时候他还是留了力度的,目光却毫无流转的望着身下倒下的女子无心理会,失去理智的兽毫无垂帘的将刀重新逼向皇帝的胸口,再无犹豫猛地刺向前去,野兽怒发冲冠,势必要了解这一切。
    刀身用力逼入,毫无留情,西域进贡的上等白玉扳指,一世不可多得,烨煜自登基开始就一直戴在手上,向来珍爱有加,如今在刀身的摩擦之下发出尖锐的刺响,划破了整座紫禁城本静谧的白天。
    耀眼的红色安静的流淌下来,厮杀声一片狼藉,叫这涓涓红流震慑停下,阶下众人再无拼杀,瞬间冷寂的极为诡异,纷纷注目向前。
    野兽嘶吼,怒目圆瞪,眼中的浓黑渐渐染上血红色,刀出手用足了力气,刀尖已经刺入那人胸口间厚实的衣服,却在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刺入另一具柔软的身体里。
    不可以!
    步非烟再无心理会藏枭眼中对自己的陌生,刀尖抵上烨煜的喉间时,她心中深知,如果藏枭刺杀皇帝,那他的一生将匆匆了断在断头台上!
    不可以!
    他是王爷,是阿哥,是……藏枭。
    撑起身子用力将烨煜推开,只在同时间,刀已刺入体内,竟不知为何感觉不到疼痛。
    烨煜大惊,来不及顾及藏枭,慌忙俯身下去,将已经躺倒在地奄奄一息的步非烟裹抱在怀中。
    一生天子,可他早已经失去了生命中全部的爱和光点,如今断断不能再让眼前的人消失。
    一向威严冷森的烨煜从不在人前表现过多的表情,人人敬畏,此时却仰天长怒,热泪翻滚下来,将怀中的人紧抱。胸口处涓涓的红色外泄,看上去极为骇人,从未有过的失落无力席卷了烨煜全身。
    “烟儿!烟儿!不要离开朕!不要……不要离开朕!不要……”
    刀身明晃晃的还在步非烟体内,靠近心脏的位置,一滩涓涓的红色沾染在大红色的披风上,留下更深刻的红,她只觉得浑身的力气正一点点的消失,浑身也慢慢的发冷。
    野兽有些惊怔的望着眼前倒下的女子,那目光似曾相识,可还是陌生。
    四目相对,野兽冰霜黑眸冷森的看向那对清澈的眼睛,听那人微弱的对着自己说道:
    “藏枭……我……已进宫,你不再念我,我……也知道了,只是你不要再做错事,好好活着。”
    我是不洁之人,进宫之后侍寝皇帝左右,你再不留恋,我不怪你,只是你,要好好活着。
    步非烟将那熟悉的黑色瞳孔中冰冷陌生的神情归结为藏枭是因为自己进宫侍奉烨煜左右才对自己再无眷恋,只是她不知道。……
    一世枭雄本也温润,只是皇帝步步紧逼,多年的嫉恶仇恨在藏枭得知他的烟儿是为了自己而留在宫中的时候彻底爆发。
    那日回宫,向来身体很好的藏枭大病,刚恢复了身体,却如同换了一个人,再不多说一句话。两个月时间,他不闻不问,将自己困在砚台山上,几乎与世隔绝,除了鬼疯子,谁都不敢靠近一步。
    只是在夜里,他总会想起一个女子,有时会温润眼角。
    他心中的恨,夺走了最后的理智,血洗皇宫,刺杀皇帝,是他唯一挂念的事。
    熟悉的嗓音温润好听,却不比以往那般如铜铃一般在耳边,慢慢唤安抚野兽咆哮的心,他渐渐安静下来,怔怔的望着眼前的女子,一语不发。
    此生,她只想再听一句她的藏枭叫她一句烟儿,足矣。
    她早已不配再与他左右,只想最后听一句他如同以往一般,低沉宠溺的焕她一句烟儿,她就可以满足的离开。
    烨煜什么也不顾,疯狂的嘶吼着叫传太医,大手按在刀口的位置,沾染上一片猩红,不理会藏枭也不理会阶下的乱党叛贼,只要他的步非烟还活着,就好。
    目光流转,温热自眼角一泻而下带着莹莹的笑意望着她一生期爱的人,给了她最美好时光的人:
    “藏枭……带我去林子里的小木屋吧……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鹿可以看……那一日,你叫我烟儿……可知道是我最开心的事情……”
    那日林中散步,藏枭带她去了砚台山深林里的小木屋,屋中,藏枭大胆的环上她的腰间,在等那鹿出现的时候喊她:
    “烟儿……”
    那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带着轻微的自信淡淡的一句,藏枭本也没有指望她能有什么反应,只是很想喊她的名字,或者说享受着这样安静的时刻,环抱着她然后只有两个人。
    只那人轻轻回应,一下子就融化了他的心:
    “莫名其妙的叫我做什么?”
    她假意嗔怪,却默许的答应着他这样叫了她的名字,藏枭高兴地又抱紧了她一些,连连叫了几遍烟儿,逗得步非烟一阵乱笑。
    一群太医慌慌张张的提着药箱跑来,跪倒在步非烟面前为她诊治,烨煜抱着步非烟靠在怀里,将大氅脱下来盖在她身上,不惜将一身龙袍沾染上血腥,只求她能暖和舒服一些。
    在皇宫中哪里见过这般严重的伤势,太医院有些慌了手脚,却还是稳着性子按部就班,每个人都不敢怠慢。
    检查了一会儿,太医院的曲太医紧皱眉头跪身下去磕头道:
    “回禀皇上,姑娘的伤势……实在太过严重……臣等……也只能一试将刀拔出或许还有希望……”
    “只能一试?!!”
    烨煜眼中的怒火几乎快要将曲太医燃烧殆尽,如同有重击闷的从心底翻滚上来,堵得人全身难受喘不上气来,若不是这时候他怀中的人虚弱至极,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不然烨煜非活剐了这群庸医!
    “连同太医院所有太医及府上,救不活烟儿,你们全部陪葬。”
    烨煜说的冷静,没有怒气冲天没有怒吼,只肃静一句,却着实叫人浑身胆寒。
    万宗准备已经就绪,曲太医握紧了长刀的刀柄,万事待发,步非烟靠在烨煜的怀中只觉得浑身轻极了,再无半分力气只想闭上眼睛好好睡去,真的好累,好想睡……
    只那女子的目光没有离开那双叫她日夜思念的浓色眼眸,尽管那双眸子里已全是看不到底的陌生和冷霜,如今上天算是待她不薄,他还活着,过得还好,就好。
    再无力气抬起眼来看着他,遗憾却浑身乏力的慢慢闭上眼睛,曲太医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头上沁出了汗珠,大颗大颗的往下掉,猛地向外拔出的一瞬间,步非烟能感觉的到利刀拔出时肉体血液迸溅的疼痛,几乎要夺走她的知觉,痛的钻心,粉身碎骨。
    只是她心中一暖,热泪翻滚直下,自己一生再无所憾。
    “烟儿……”
    声音暗哑低沉却格外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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