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出鞘,恩怨了,两败俱伤无人笑。
一片喜气洋洋的红铺满了整座京城,到处都是一派迎新的欢乐劲儿。今儿是大年初一,按照习俗从昨儿晚上开始就开始守岁,是不能睡觉的,可这也碍不了过年的喜气劲儿。
家家户户做好了一年里最丰盛的一顿饭,邻里之间相互串着门子,唠着家长里短,孩童都穿了新衣裳,手里拿着不知是从谁家讨来的各种糖果果仁,一派欢歌笑语。
繁华的京城中心,那座池城之内却略显冷清。
这个年在宫里过的极为压抑,除了每年必有的家宴和主宴,其他大小宴会皇帝都嘱咐不要再办,今儿才是初一,宫里头就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宁静,着实不像过年的模样。
烨煜这些天几乎没有合眼,不是在乾清宫看书就是去步非烟住过的那个小院子站着,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他吩咐秋云每日打扫干净,就如同那个女子还在他身边。
没有了万德全,内务府派了以前侍奉太后的张公公过来伺候,可终归不如万德全,有些事儿上做不到烨煜心里头去,一来二去的烨煜便恼了,说着除非自己喊他,否则不用近前伺候。
柔软的身体虚弱的躺在自己怀中,烨煜几乎濒临绝望,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愿意用江山来换怀中的女子一切安好。
太医院用尽了所有招数,算是先保住了步非烟一条命,只是她的脉象已经大乱,呼吸也几乎轻不可闻,太医院的曲太医带领全部太医院的人齐齐下跪领罪:
“回皇上,臣等已经尽力保护姑娘的性命,只是……姑娘能不能挺过去,还要看姑娘自己啊……”
操劳一生为皇家尽责尽力的老太医只觉得背后一阵寒凉,他此刻说的每一个字都关乎到太医院每一位太医以及全府上下的命运,眉头紧皱的老太医手心里头全是汗,俯身下去低声回禀道:
“若姑娘能挨得过这个年,方可痊愈,臣等必将尽心心力,保全姑娘。”
烨煜清晰记得那时候曲太医说完这句话时,自己心中沉闷的响声,那种痛每每想起来还是有力的冲撞着他的胸口,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几乎快要夺走他全身的力气,甚至没有力气发火,他本是皇帝,是天子,怎么能连一个女子都无法保全?
可只等待步非烟的情况稍微缓和了一些,藏枭便带着步非烟离开了皇宫,张公公匆匆忙忙来禀告的时候,烨煜拳头紧握,怒目紧闭,可冷静了一会儿还是没有阻拦。
这样的生离,怕就是死别了。
砚台山上,藏枭与之前一样几乎不怎么说话,只是没日没夜的守在步非烟的床前,记忆中的一切在那日慢慢浮现于心头,野兽终于回想起除了报仇以外的许多人许多事。
虽然还是话不多,可比起前两个月的时候还是好相处了一些,今天大年初一,藏枭下令杀鸡宰羊,怎么红火怎么来,鬼疯子还特意下山买了些从来没用过的装饰小玩意儿,什么吉祥锁、中国结、红灯笼之类的,挂满了整个院子。全庄里都热热闹闹的,所有人各负其责,真是有过年的味儿了。
这头,鬼疯子把刚收拾好的一条鱼递给黄爷,就见黄爷一面砸着嘴一面嫌弃的提溜着鱼尾巴走过来质问道:
“我说老鬼,你这鱼收拾到这样就算好了啊?这上头这鳞片不刮下来,怎么着你还指望它再活了不成?”
厨房里头帮忙的其他人听了这话都低头闷笑,虽然手里都还干着活,可都忍不住憋着坏笑。
鬼疯子长叹一口气,又怒又笑的说道:
“这鱼本就不好收拾,哪怪我?算了算了,我不干了。”
黄爷一面说着话,一面已经干净利索的把手里的鱼处理干净,瞧着鬼疯子向外走的身影又调笑道:
“老鬼,你还是和那些红灯笼最相称,映的你那脸红扑扑的,跟大姑娘差不多咯!”
厨房里闷的想起一阵笑声,鬼疯子转过身来快走几步,朝着黄爷的头就要打,可叫狡猾的黄爷一猫身就躲了。
屋里头,昨个儿夜里步非烟就勉强的醒了,只是身子虚弱的还不能说话,藏枭一直在床前守着,刚喂下汤药,步非烟便又睡了过去。
曲太医当时说的话,如同一记重击一下子敲醒了他封闭已久的心,那一刀用尽了力气,刺穿那人的身体。
若他的烟儿死于自己的刀下……
藏枭不敢想也没有时间去想,这几天他一直精心照顾着,一步不离,昨天深夜步非烟醒过来的时候,他心中的狂喜一下子席卷了全身。下令全庄上下红红火火的过年,也是为了讨个好彩头,算是冲喜,一向从来不信这些的藏枭,心彻底慌了。
直到了晌午,藏枭刚端着煎好的药走进屋来看见床上的人已经睁了眼睛,他疾步走上前去左右问着,步非烟只点头或是摇头的回了,还没有力气开口说话。
那双浓黑的眼眸再一次将熟悉的温度投射在自己眼中,步非烟觉得知足,她甚至在怀疑现在是不是在梦中,身边不再是皇帝,不再是皇宫,而是她魂牵梦绕的地方,有她熟悉的温度和牵挂。
藏枭端起药碗,仔细吹了滚烫的汤药送进步非烟嘴里,药极苦,几乎难以下咽,只喝了两口,步非烟便转了头去,不要再喝。
大手抚上她的脸颊,熟悉的温度自皮肤传到心里,一切都暖洋洋的,步非烟想哭,被满足包裹着的人总是容易伤感。
“药苦,可还要喝的……”
双目温润,黑色渐渐隐退,声音低沉越发的好听,语气里几乎是在恳求,充满了诚意。
可床榻上的女子还是微微皱眉摇了头表示不要再喝。
浓眉紧锁有些为难,藏枭不知所措的舀了舀碗里快凉的药汤,轻咳喉咙,对她诚恳的讨价还价:
“你先喝药,然后吃几颗梅子,那样就不苦了……”
见他着急,步非烟不再逗他就听话的把一大碗药汤都喝下了,浓稠的苦涩在嘴里久久不散,可药喝完了,再不见那人提梅子的事。
等了好久也不见他出去拿梅子,只是坐在床前跟自己说着话,步非烟皱了皱眉,急声道:
“梅子呢?”
藏枭若无其事的回道:
“刚才是骗你的,梅子你现在还不能吃,不过我给你攒着,等你好了再吃。”
步非烟淡笑不再回应,只觉如此这般太不真实又分外甜美。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就听见屋外头叽叽喳喳的实在听的难受,藏枭知道是庄里不安分的兔崽子们,转了头冲着门口低沉道:
“都进来吧。”
话音刚落,这头门就已经被挤开了,黄爷、鬼疯子还有十几个人踉踉跄跄的走进屋来,每个人都穿了新做的皮袄,个个捯饬的倒是很有精神,全都按照辈分站好,山上的人不习惯这些个规矩,可也都做得有模有样的,列队站好依次向前。
藏枭握了步非烟的手,将那手攥得紧紧的,抬头看着走过来的鬼疯子和黄爷。
两人郑重的俯身鞠了一躬,笑意盈盈的说道:
“步姑娘,给你和庄主拜年了,赏钱一会儿庄主要给啊!”
黄爷说完话还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随即便伸过手去问藏枭要赏钱,藏枭一愣,紧皱了眉头,黄爷就有些打哆嗦的看向了步非烟,她淡淡笑过,黄爷的底气又重新拾了回来,大手又伸了过去。
藏枭无奈从怀里取了准备好的金元宝放在鬼疯子和黄爷的手里头,这才换来黄爷满意的一笑。
步非烟觉得有趣,身上虽然累极了,可心里头还是高兴的。
藏枭坐在床前将她的手拉在怀里,黄爷和鬼疯子也收了笑,安静的站在一边,气氛一时间有些严肃,步非烟抬眼看着那双浓色的双目紧盯自己,见那人浓情道:
“烟儿,明天是好日子,你我……拜堂成亲,好不好?”
藏枭在等她的回答,鬼疯子和黄爷还有屋里站着的十几个人,还有屋外头听着的上百口子人都在等着,这句话步非烟仔细回味了好久好久,有温热从眼角流下,可她却道:
“再等几日可不可以?我现在的……身子……”
黄爷上前一步笑道:
“初六,初六也是顶好的日子。”
藏枭回过头看着步非烟,等她的回答。
她带着笑,满足甜美的点头。
庄里瞬间热闹了起来,欢庆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来,黄爷有些高兴坏了,甚至眼角都湿了一下,可没注意的时候却叫鬼疯子借机一把抢走了他手里的金元宝,气得黄爷赶忙去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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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好日子定了下来,整个庄里一下子忙碌起来,全庄里的人都围着喜事忙活着,几天下来,该置办的东西、该走的环节都秩序井然。
眼见着今儿就是初五了,黄爷拿出了看家的本事歪歪扭扭的在纸上列下了好些拿手的菜,只等着明天大显身手。
鬼疯子几乎每一天都要去下山买各种要用的东西,原本长相骇人的鬼疯子竟与些小女人的东西越来越相称了,黄爷每次这样打趣的笑他,鬼疯子也不恼,有时还故意举起雕工精良的银锁挂在头上,呛的黄爷如同看见了女鬼,急忙别过头去再也不看他。
整个庄里都热闹的不行,每个人都因为过年和庄主的喜事高兴的不得了,这些天黄爷一直给步非烟做着滋补的炖汤,还有大夫开的汤药,她都一一按时的喝了,伤口还是疼痛可身子上已经有了力气。
藏枭小心的扶着她在院子里走了走,瞧着她精神头还不错,心里稍微安心一些。
这会儿,就见着庄门口停了一辆马车,步非烟认出是府上的车,果不然的,香莲这小丫头探出头来,神秘的笑了笑,提着包袱走下车来,红红的脸蛋倒是水灵极了。
“这会儿你怎么来了?”
步非烟瞧着她高兴自己也就跟着笑了起来,又见那机灵的丫头抖了抖手里的包袱,扬了扬声调说道:
“二夫人和三夫人熬了三天夜呢,今儿一早就把婚袍做完了,这不叫我我快些拿来给小姐试试,要是有不合适的,好再改。”
步非烟眼睛有些湿润,不叫香莲发现的垂下头去,婚袍做工本就极为复杂,一般得用了十天半月的才能做完,可二娘和三娘三天不睡给自己赶制出来,她心头一酸,有想哭的冲动。
温热的大手附上她的肩头,微微的轻轻一拍,目光流转之间,浓黑色淡雅如水。
“去试一试吧,你穿红色一定好看。”
藏枭刚要扶着步非烟起来却叫香莲给拦了下来,见着那小丫头一面坏笑着一面说:
“新姑爷有所不知,打从新娘子换衣裳开始,你们两个人可就暂时不能见面了,只能等到良辰吉日洞房花烛的时候挑了喜帕。”
也不知道这丫头是打哪学来的这些个成婚的规矩,步非烟无奈的笑了又抬头看着已经紧皱眉头怔在原地的藏枭。
黄爷听了这话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打岔道:
“洞房花烛夜,是干正事的时候,哪里有空看新娘子?”
话说完整个庄里头都吵翻了天,起着哄的朝着他们伟大的庄主叫着好,藏枭咳了咳喉咙怒的瞪了黄爷一眼。
步非烟轻笑,拍了拍他的手,低声道:
“我也乏了,一会儿试了衣裳就睡了,明天还要折腾一天。你耐心一些……”
说着话,明澈的眼眸里泛起一层雾水却晶莹的好看,碧波荡漾的眼睛透着她甜蜜的心情,抬头看向那双浓烈的黑色淡淡道:
“明天……我就是你的新娘了。”
明明是温暖的甜蜜,却一下子戳痛了藏枭的心脏,想起那日皇宫之中他将长刀刺入她的身体,如同噩梦一般永久缠绕在脑海里。
滚烫的大手带着女子熟悉的温度带给她安心,紧紧握了她的手点头。
屋里香莲伺候着步非烟更衣,只剩了底衣的时候,突然香莲吓了一大跳差点没叫出声来。
一大块浓稠的红色粘连在雪白的底衣上,显现出骇人的颜色。
“小姐……血……血……”
步非烟连忙堵住她的嘴,笑着说道:
“不打紧,兴许是刚才在院子里走的太急,伤口撕开了,再包扎一下就好了……”
香莲半信半疑的拿了布条和药粉,见着重新包扎过后的伤口确实好了一些,这才稍稍的放心。
衣服一层层的穿好,直到把那件绣着花开正艳的牡丹和展翅金凤凰的嫁衣穿在步非烟身上。
美人儿脸颊透白,身材姣好,艳丽华贵的嫁衣着身,真正如同衣上的凤凰,美的光华夺目。
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衣着嫁衣,在屋中静静等待明日,她心爱的男子如今就在屋外,等自己迈出那一步与他牵手一生。
眼角终于爬上泪珠,不叫香莲发现的静悄悄的擦去。
“我乏了,先睡下了……”
香莲收好衣服给步非烟掖了掖被子才退到旁厅去,收拾着明早要用的东西。
梦里一切安稳美好,她嫁做他的妻,白首一生。
泪却从梦里流回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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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瞬息溜走,大年初六的太阳已经渐渐升起,照亮了整座热闹非凡的京城。
厨房里黄爷已经将各种配菜一一码好,只等待开锅。
鬼疯子带着几个兄弟挂好了鞭炮,只等待点燃喜庆的炮竹。
庄内所有人都乐开了花一般,有一些已经在步非烟的屋子门口开始闹腾了。
藏枭着一身黑红色交映的长袍,银狐大氅上身,威严矜重。
屋内,香莲给步非烟整理好妆容,将那支白玉牡丹簪子别在发上,牡丹似要含苞待放,尤为动人。
嫁衣穿好,凤冠顶头,眼前的人有着惊为天人的美艳。
文氏接过喜帕盖在步非烟的头顶,将苹果、玉如意放进她的手里。
吉时已到,高堂就坐。
鬼疯子点燃了霹雳作响的鞭炮,黄爷高呼迎新娘。
庄里瞬间炸开了锅,人声鼎沸,混杂着霹雳作响的鞭炮声,实在热闹。
藏枭大步走到门前,将门推开,文氏和柳氏扶着步非烟缓缓走出来,隔着门栏,是母家训话的时候。
文氏上下打量了藏枭,笑着却严肃的道:
“以后要对我们非烟好,你们俩和和美美的,断不能拌嘴让我们非烟受了委屈。”
藏枭恭敬的躬身点头,伸过手去拉着步非烟的手,可美人儿刚踏过门栏,粗壮有力的胳臂却第一时间横着过去将她横抱了起来。
步非烟显然是有些吓到了,下意识的环紧了藏枭的脖子,庄里又是一阵起哄的声音。
还有好几道程序呢,本都是夫妇二人一起走过去的,这样子抱着算怎么回事,步非烟小声的在他耳边说道:
“快放我下来……”
可顽劣的男子不肯,还高声冲着所有的人说道:
“就不放你下来!我藏枭的女人过门,就要过的不一样!”
踏火盆、过斧子、吃豆腐、抓花生……繁杂的礼节下来,藏枭一直都抱着她不让她走动半步,直到拜堂的时候才将她放下来,全然不知盖头下的步非烟已经羞红了脸。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整个庄里已经全然沸腾了起来,新鲜出炉的各宗美食在黄爷的大勺下喷香可口,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鞭炮声不断,人声此起彼伏。
还没有等到晚上的洞房花烛,害怕她过于劳累,藏枭便跟步非烟在屋里静坐着。
许久不见面前的人挑起喜帕,步非烟问道:
“你还不挑了帕子吗?”
听闻一声笑,温热的大手再次以安心的温度握住她的手却打趣的说道:
“揭了你的盖头,以后就要服从你管了是不是?身上没有银两、不能随便喝酒……”
步非烟听他说的好笑,咯咯的笑了起来,连连点头道:
“超过十文钱,就要交上来,酒嘛……一次最多一杯。”
“十文钱?一杯?你怎么这样狠心!我今天娶得到底是不是步府的二小姐?”
他说着笑,走上前去将喜帕缓缓地揭下。
娇美的人出现在眼前,美若娇花照水妙玉称金,火红的嫁衣上金丝线分毫不差的错落有致,牡丹花开正浓,凤凰艳艳动人。
娇羞的新娘子低着头,嘴角却始终带着笑意。
浓黑翻滚起温润恬静,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伸手过去要将她头上沉甸甸的凤冠取下,却被新娘子笑着制止。
“我再戴一会儿……觉得极好看……”
说话间四目相对,经历了太多曲折,一切来之不易,目光相错的时候无需再多说一句,谁都读懂了谁。
藏枭握着她有些发凉的手,来回揉搓着又上下打量着逗趣她:
“你怎么……这样美?”
步非烟笑出声来,伸手打他的肩笑道:
“说话这样好听?是为了银两还是想多讨杯酒喝?”
藏枭严肃连连摇头道:
“绝对不敢!”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藏枭摸着她依旧发凉的手担心的问道:
“手怎么这样凉?累了吗?休息一下?”
她却摇头,笑得格外轻松,指了指屋外头的亲朋好友道:
“我们出去吧,总不能你这个主人一直在屋里不见客吧。”
藏枭点了点头可又一次不太满意的指了指她头上沉甸甸的凤冠,眉头微微皱起道:
“真的不重吗?我怕你辛苦,可你若实在舍不得摘下来,我替你戴一会儿?”
真是越说越没有边了,步非烟再不要回答他,只起了身来拉着他走出屋去。
热热闹闹的酒席一直持续到晚上还没有结束,鬼疯子和黄爷已经喝得快要不省人事可还一面斗着嘴一面拿着酒坛子喝着酒。
藏枭只喝了几碗,大家都知道步非烟现在还需要照顾,也就都没有劝他的酒,太阳刚落下山头,庄里头才渐渐安静下来。
步非烟退去了一身行装,只着绸底衣钻进被子里,一天下来她是有些累了,本还想再与藏枭说会儿话,可迷迷糊糊的就睡了过去。
半睡半醒之间,身后温暖的体温贴上来,大手绕过她的腰间将她又拉近怀里一些,熟悉的呼吸温热的打在皮肤上,一切竟然这般真实。
暗哑低沉的嗓音柔和道:
“不用管我,快睡吧。”
可床上的女子却笑出声来:
“你这人,要是真心诚意要我睡,怎么又要来招惹我。”
身后的男子闷声笑了笑,将她翻了身搂进怀里,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可良久都没有说话,直到过了好久他才淡淡的说道:
“我终于娶到了你。”
步非烟有些呜咽,眼角尽了泪说道:
“藏枭……”
女子在他怀中微弱的喊着他的名字。
藏枭嗯的回了,却再也听不到回应。
虎躯一震,那瞬间藏枭觉得全身都僵直了,有一种寒彻透骨的冷意席卷了全身,快要从瞳孔处迸发出来。
直到他听到怀中人平稳的呼吸声,那种心一下子落地的踏实感,却几乎快要让藏枭崩溃。
长夜漫漫无尽,月光温和的洒下光芒,整座砚台山都温暖极了,床榻之上,男子几乎不能入眠,只有听到她的呼吸声才觉得安稳。
一夜长眠,各种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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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儿还阳光明媚的好天儿,可今儿突然就阴了,昏昏沉沉的,这都快到了晌午时候,还不见一丝的光亮,天气也突然冷的不像话,冻得人牙根子都疼。
兴许是昨天婚事累着了,藏枭热了第三次汤药端进来屋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步非烟还在床上睡着,男子走到床边轻轻将她的背。
“烟儿……起来先喝了药再睡……”
缓缓的睁开眼睛,疲累席卷了全身,仿佛有什么神灵在一夜之间将她全身的力气都抽走了。
藏枭眉心一皱,心迅速急急地下沉,怀抱起床榻上的女子,让她靠在自己肩上,汤药一小勺一小勺的送进嘴里,可喂的并不顺利。
药苦至极,只是远远闻着就平平的反胃,更不要说每日都要喝上两大碗,藏枭一面耐心的喂药一面轻轻拍她的后背,可一碗药还没有喝下一半的时候,步非烟突然猛地吐了出来,混杂着褐色苦涩的药汤还有些鲜红的血水。
血点溅在亮白的底衣上,如同冬日里皑皑白雪上的几株火红的腊梅,异常耀眼夺目。
胸口伤口的位置突然疼痛,夺走了她身上仅存的半丝力气,胃里翻滚一片,一股蒸腾着的火气从身体内部猛地窜了上来。
之后再发生了什么事,步非烟一无所知。
朦胧中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叫自己,模糊之中那个声音非常熟悉,可步非烟实在没有力气去辨别去回答,只想闭上眼睛安静的休息。
“非烟……?非烟……?太阳都要晒屁股了,还要睡?”
声音渐渐靠近,带着她幼年时候的回忆,是谁呢?谁这样叫我呢?沉重的睁开眼睛,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姐姐?”
“傻妹妹,快起床了……不然我可就叫步楚揍你了。”
“步楚?……哥哥?”
步非烟一脸的不知所措,身上千金万斤重,可还是强睁着眼睛,果然看到哥哥从大门里走了进来。
戎装在身,英武刚毅,大哥步楚俊朗的脸上全是对小妹妹的宠溺。
“我们家的小馋猫,我可给你带了好吃的!快起床了……”
哥哥?是哥哥,真的是哥哥啊,哥哥回来了!……
步非烟高兴坏了,刚要起身想冲进步楚的怀里,却又听见一个声音叫着她的名字,那声音低沉暗哑却温柔的滑进了心里头。
“烟儿……烟儿……我带你去林子里的小木屋看小鹿好不好?……”
小木屋?
是藏枭,是藏枭啊,那双浓色的眼睛渐渐出现在眼前,温柔又百般叫她留恋,她伸过手去,刚要触碰,却见门口冲进来几个人。
耀眼的亮黄色,至尊九龙游弋在金丝绸缎之上。
来人怒目圆瞪,阴狠凶险,长刀提手而上毫无犹豫的刺入藏枭的胸口之内,血迸三尺,浓稠腥味的血渍打在步非烟嘴边。
“不要!”
藏枭应声倒下,胸口处暗色的红夺目,然后连同他的人竟然渐渐消失在眼前,再也无从寻觅。
梦清晰可见的印记在脑海中,步非烟猛地睁开眼睛醒来的时候,已是三天之后,只是那个梦却依稀的在她脑中回旋。
藏枭见了她醒来自然是狂喜不已,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着她,眼中似有闪动着的银光。
她还虚弱的很,只单单的睁了眼,可藏枭还没有从狂喜中回过神来就看到床榻上的女子空洞无神再无清澈的眼眸。
移开目光不看她,拿了手帕擦去了她额上沁出的汗,他低沉说道:
“烟儿,我请了华丰山隐居多年的文休大夫明日来给你诊治,他医术高明,必能药到病除。”
女子转过头来伸手去抚摸藏枭的脸,温柔的目光里全是那男子的模样,步非烟就盯着他看,一寸不离,似要将他的样子永远的记下来。
过了许久,她才微微的开口恳求:
“带我……去林子里的木屋吧。”
天已然黑了,刚才还看到屋外头好像零零星星的飘了雪,藏枭眉头紧皱眼中全是疼痛的神情。
大手伸了过去,抚着她再无半点红润的脸颊点头。
“你想去的,我都陪着你。”
藏枭找人备马的时候,步非烟叫香莲进来给自己简单打扮了一下
香莲拿着桃木梳子仔细梳着发丝,和她说着些黄爷和鬼疯子又打又闹的有趣的事情逗她开心,发间无多余配饰,唯那支白玉牡丹簪子。
火红的披风着上身来,映衬着她苍白的肌肤,人比花娇。
临出屋前,步非烟转过身来上下打量着香莲,小丫头不知为何突然没有了刚才的笑声笑语,眼里也已经含了泪,只强忍着不流出。
“香莲……”
步非烟低声唤她,香莲应声抬起头来,眼中的泪一下子就夺眶而出,呜咽着叫了一声小姐。
“往后,爹和二娘三娘,就靠你……照顾了。”
还不等香莲回话,眼前的那抹红色竟应着声跪了下去,香莲大惊不已,慌忙也跪了下来,泪如泉涌磕下头去又扶着步非烟叫她起身。
只那女子平静的如同深林里的泉,淡淡道:
“好妹妹,先答应我吧。”
香莲快要吓傻了,止不住的点着头赶忙拉着步非烟起来:
“小姐……小姐跪不得……跪不得啊……香莲一定……一定会尽心尽力侍候老爷太太……”
她淡淡点头,给她擦了泪去,终转身离开。
一路上山,她浑身的力气慢慢消耗殆尽,寒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生生的拉出一道道口子来,身后的男子将温暖的银狐大氅裹紧了两人,此刻,天儿冷极了,可她最为踏实。
小木屋里藏枭用一路带上山来的火把点了些干柴,屋子里一下暖和透亮了起来。
环着她坐在床边,将她的身子靠在自己怀里,心中却各宗味道翻滚。
微弱的呼吸之间,她淡淡开口:
“我们第一次相遇……是什么时候?”
第一次遇见你吗?
黑色的目光流转,想起那日砚台山下,他忘乎所以的追着她进庙出庙,一路跟到街上,看她好心救人却被黑心药铺所伤。
“在黑心药铺,我救了你……说到这,好像,你还欠我一个人情吧。”
藏枭逗她开心,却听见怀中的女子淡淡的笑着反驳道:
“是在庙里……”
那日砚台山脚下的泰云寺,天气并不怎么好,来上香的人并不多,步非烟是应了步文锡的话去泰云寺找老主持在新打的琴上题字。
命运冥冥之中的安排,那惊鸿一瞥改变了藏枭一生的命运。
那一眼,将他与她本平行行走着的命运交错编织,各方人事在那一眼之后重新被定义,也将烨柘这个名号重新带回藏枭的生命里,与皇宫、与烨煜,重新瓜葛牵连。
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是被岁月遗落在水面的一艘摇曳的扁舟,任凭沉寂飘荡,无人关怀。
猝不及防,被一朵娇艳的莲惊扰,他一生像是一觉醒来发现世界的另一种面貌,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藏枭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像是有利剑刺痛了他的眼,寒芒初上,锋利无比的刮痛他浓重的眼眸。
风起帘动芙蓉面,那本人际冷冷的泰云寺今日因为她的到来如柴薪生火,从寂寥变成了浓烈。
车帘被香莲撩起,她施施然探身出来,佳人美貌如花,气质卓尔不凡,虽非绝世红颜但仍有倾国倾城之美。
他见她的那一眼,家国命数进入不同的计数。
他入魔一般追着女子进了寺庙,见她虔诚的拜佛烧香,然后跟着住持去了后院,只记得那时候他等了很久很久,终于再次见到那女子施施然走了出来,只是藏枭不知道,那个时候,那个女子早在他跟着入庙的时候就注意到他。
本是俊朗的外表却平添不羁与野性,看着虽与山贼野匪差不多,可只是随意的瞥了一眼,那男子眉宇之间的英气格外吸引,尤其那双浓黑色的眼睛,明明带着狠戾,却又觉得实在好看。
只是当他在自己身边拜佛的时候竟偷偷转过头来偷看自己,那时候步非烟真的很想转过头去瞪他。
拜佛怎么能不虔诚!
可又一想却觉得好笑,一个匪,还信佛吗。
老主持客气的迎了她与香莲去了后院,她悄悄回头假装不经意的看过去,瞧见那人急切的站在寺院里的老树下等着,接受来来往往上香拜佛人诧异的目光和驱之避急的神色。
步非烟觉得有趣极了,却没有想到他一路跟着到了街口,将她拯救与水火之中,从此两人的命运扭结在一起。
怀中的女子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想起那日的事情也觉得命运有时候真的奇妙的无法言表,她嘴角扬起了笑,拉了他的手握在手心里。
一语戳破往昔,藏枭胸膛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慢慢泛起,他下意识的又抱紧了怀中的人,眼睛里错综复杂的神情令人捉摸不透。
过了好久,男子低沉的在她耳边问道:
“那日你在后院与老住持说了什么?我只觉得,等了好久。”
许久听不到回答,藏枭以为步非烟是累了,歪头瞧着那人果然是闭着眼睛睡了过去,均匀的呼吸声滑过自己的手背,温暖还有点痒痒的,藏枭不再说话,在她发间安静的一吻。
怀中的人却缓缓的睁开眼睛,有温热顺着眼角一泄而下。
那日泰云寺中,脸颊绯红的步府二小姐拿了琴叫住持题字,静默间,她鼓起勇气对住持问道:
“住持……您讲人生来平等,遇见便是缘分,可……若遇见的人是……是……匪呢?”
老住持笑意盈盈,搁下手中的笔,笑道:
“阿弥陀佛,匪兵也是众生,万物众生皆为平等,人人相处,只要彼此尊重信任,天下皆为友人。”
步非烟听了这话会心的笑起来,可又听到老住持道:
“院落中那人却不同,眉宇之间本断有造世之气,如今却平为山中匪兵,相容相克,取舍之间,都免不了受红尘之苦。”
老住持不再说话,重新提了笔在琴上挥毫写下几句,将琴重新归还给她的时候,手掌合十笑的慈眉善目:
“步姑娘,命自不同,若有缘,自会相互依守,得成圆满,只其中苦楚,本皆为空,生死亦然,只奈何红尘中人,显能看透。”
古琴上熠熠生辉的几行极为工整的字行云流水:
“琴弦扯相思,万物尘缘,深浅皆由心生。”
老住持的话说得分明,他本该造福一世,甚至会权倾朝野,只是世间将他遗忘在角落中,又不愿意轻易放手任由他自由自在。
缘分本由天生,只可惜红尘之中他还有太多未能了断的关联,其中利害曲折,甚至依托生死。
可就算你一生注定孤独苦楚,我也愿意站在你左右。
“藏枭……”
她语气微弱,几乎已经不能一次性说完一句话,伤口处的疼痛慢慢沿袭到全身各处,如同有什么咒语要她浑身的血液都奔腾了起来。
感受到突然袭来的变化,藏枭将她扶起,上下打量着她已然泪满沾襟的脸,尤为大惊,不由分说的要拉她起身:
“烟儿!我们下山!”
手指拉住他的衣角,对上他泛起冰霜的浓黑,身体里翻滚的血液在不住的向全身各处散播开来,她浑身如同燃烧殆尽的火。
靠近他的怀中,用足了力气将他抱紧,还有熟悉的松木提清清淡淡的味道,叫她安心。
“藏枭……佛祖见我心诚,才让我遇见你的……”
女子说话的力度已经非常虚弱,藏枭心中焦急万分,今晚她执意上山来,他本是不情愿,她现在的身子只能在庄内静养,哪里还受得了一路快马颠簸,只是她眼中豁然的安静直钻进他的心脏里,那不是重病之人该有的宁静。
所以她说的,他便都答应。
大手隔着厚实的大氅轻拍她的背安抚道:
“烟儿……你先同我下山……你……”
“那日皇宫里……我日思夜盼的你,终于出现在我眼前,我真的……好开心,可是,你眼睛里的陌生,我知道的……我进宫侍奉皇帝左右再不配与你左右……没关系的,你活着……就好了。”
“不是的!烟儿!不是的……”
有一种闷声的压抑感从上而下席卷了藏枭的全身,他以前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即便烨煜将他安排在最凶险的战场,他也能化险为夷安然回家。只是现在,虚弱感让他对自己充满了憎恨。
怀中的人几乎没有了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藏枭将她揽在怀里,恨不能将自己的力气分给她大半。
“那日你说大年初二与我成婚,我真的好开心……可我想与其他人一样,与你拜堂、让你揭我的盖头……不想虚弱的只是躺在床上……药真的好苦,我也每日按时的吃了,一点胃口也没有,可黄爷做的参汤我都一一喝了……我真的很想……嫁给你。”
时间轮回过往,不知道是不是老住持早已看穿了红尘凡事,还是红尘凡事都太过曲折,泰云寺惊鸿一瞥,时隔多日他亲手将刀深深刺入女子的胸膛,他们携手,太过艰难。
烟儿啊……如果你知道多日之后,我亲手将刀刺向了你,那日泰云寺里,你还要对我多看一眼吗?
有温热滴落划过步非烟的脸颊,她抬手上去擦去男子的泪:
“不要再恨……”
他拼命地点头,让她安心,双臂抱紧了怀中的女子……
不知过了多久,步非烟才抬起眼来指着小屋的门口淡淡道:
“你瞧……真的有鹿……真的有鹿……”
空荡荡的木屋门紧紧关着,周遭的一片都安静的出奇,藏枭紧握了那女子的手,就像害怕她会偷偷溜走,泪粘湿他的脸,痛席卷了全身各处,无语凝噎。
怀中的女子浅笑,紧握他的手微微笑道:
“老住持讲红尘情缘浅,可我步非烟……最好的事情……是……遇见了……你,成为了……你……藏枭的……妻……”
林中静谧,小木屋中只有噼里啪啦烧的正旺的柴火,浓色的眼眸在某个瞬间积满了泪,却如同静止始终没有落下。
木屋门口轻轻作响,一只母鹿带着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鹿探了脑袋进来,左右看了看竟不怕人的走了进来,想必屋外太冷,母鹿带着小鹿围在柴火旁边来回的走动,显得安逸满足。
突然母鹿和小鹿应着清脆的一声转过头来朝着这边看。
花开正好,晶莹剔透的白玉牡丹簪子,顺势落地,清脆一响,花瓣散落一地,如同一朵已然凋谢的嫣然……
再无花开声响,再无遗世独立。
往昔岁月里,他本以为此生再没有波澜复兴,只剩下干瘪枯燥的空壳,惊鸿一瞥,干涸池塘中的濒死的鱼偶遇娇艳浓烈的花,满池清水甘甜,只是她穷尽了一生,终于保全他自由自在。
被世间遗忘的孤舟,孤寂寒冷自处漂泊,若有自由自在也好,可反复命运,割不断理还乱的错综,纠缠着他一生为难。
猝不及防的出现,点亮了他浓黑的眼眸,人事各自一半,命运翻转向前,这一生,相容相克,取舍之间,红尘之苦,却是值得,她拼尽性命依守,只因为当初泰云寺中认定了的那一眼。
泰云寺中老住持手捻佛珠站在雪花飘扬而下的院中默念阿弥陀佛,尘缘一世,深浅自知,不是红尘之人看不懂,而是都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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