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寒门,死于贫困

40 浊沙滔天西风紧


锦绣终于忍不住伏在珊瑚肩头又哭了一阵,她知道珊瑚说得对,可她心里就是过不去那道坎儿。
    待珊瑚走后,锦绣总算开始进食了,云作悦松了口气,每天让柴房变着花样做好吃的给锦绣。只是这期间他不曾露过面,害怕锦绣看到他又该动气了。
    倒是七宝因为送饭的缘故,和锦绣越发熟络起来。
    说起来七宝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和锦绣在一起像两个小孩似的,说说笑笑也十分有趣。这天吃罢饭,锦绣突然问起来:“七宝,你当时是怎么来到云府的?也是被卖了吗?”
    七宝身形一震,脸上的表情忽然不自然起来:“是……被卖的。”
    锦绣没看出他脸上的异样,接着问道:“我是被我爹卖了的,当时他连说都没跟我说直接就把我卖了,好在大少爷对我挺好的。那你呢?是被你爹卖的吗?直接就来的醉风阁,还是先在别处服侍过一段时间?”
    七宝放下手里的碗筷,尴尬道:“我……我没有父母……”
    锦绣诧异道:“怎么可能没有父母呢?人都有父母的。”
    七宝黯然神伤道:“不是说没有,而是自打出生之后就被抛弃了。”
    “什么?”锦绣大呼,“什么样的父母,怎么忍心把孩子抛弃了!”
    七宝摇了摇头道:“不是他们的错,那时候家里已经有好几个哥哥了,养不起自然就扔了。”
    “那后来了?你怎么生活的?”
    七宝苦笑道:“还能怎么生活,像乞丐一样生活呗,每天讨日子混生活,靠……偷盗为生。后来有次我一不小心偷到二爷身上了,当场被他抓了个现行。可是他不但没有找人打我,反而把我带回了云府,让我在他身边当小厮。”
    锦绣吃惊道:“怪不得你……喜欢二爷呢。”
    七宝红了脸,啐道:“都说让你别胡说了。”
    锦绣摸了摸七宝光洁的小脸,道:“你要是再小一点儿就好了,我当你姐姐,你当我弟弟,有个这么可爱的弟弟,我肯定不舍得让他出去当乞丐。”
    七宝拍开锦绣的手,尴尬道:“谁要当你弟弟……”
    锦绣哈哈大笑起来,头一次觉得原来七宝伶牙俐齿的外表之下也潜藏了一颗柔软的心啊。而且更让她惊奇的是,那个玩世不恭的云作悦居然会好心搭救一个乞丐?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七宝看出锦绣的疑惑,解答道:“其实二爷不像你想的那么坏,他人很好的。带我回来之后还教我认字……”
    “他还教你认字啊?他也教我认字学诗来着,不过我太笨了,怎么学都学不会。”锦绣笑道。
    七宝看锦绣那副天真的样子,实在不想告诉她真相。其实云作悦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翠羽聪慧过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想找模样和个性相似的很简单,可是想找文化也相似的就难了,所以才会领回去自己培养。
    锦绣把手在七宝面前晃了晃,道:“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过会儿二爷就该回来了,我继续呆着被他看见了不好。”
    锦绣冷哼一声:“怕他做什么,我就不怕!”
    七宝苦笑道:“你是不怕,我怕行了吧。”说完七宝也不顾锦绣还想叫他留下,径直端着碗筷就走了。
    锦绣冲着他的背影大喊:“亏我还想收你做弟弟呢,你个胆小鬼!”
    吃饱喝足了,锦绣就躺在床上望房梁,反正云作悦不让她出门,她整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无聊得很。
    结果眯了一会儿困意袭来,她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连云作悦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云作悦走到床前,轻轻在她额头上印了一吻,展开手中的折扇为她扑蝇子。一阵凉意袭来,锦绣微微睁开双眼,恍惚间看到身前的云作悦,轻哼一声转身背对着他。
    云作悦失笑,有多久没见到她这样任性的样子了,还真是怀念呢。
    其实锦绣知道,每次她睡着的时候云作悦都会偷偷来看她,有时候在门外望着,有时候坐在床沿看着,阴魂不散……
    云作悦拎起锦绣的手腕,想要看上面的伤口。锦绣一把甩开他,怒道:“别碰我。”
    想到云作衫去世的那天云作悦还想对她做那种事情,她就来气。
    云作悦叹了口气道:“我只是想看看你身上的伤。”
    “不用你看。”锦绣毫不犹豫直接拒绝了云作悦的好意。
    云作悦叹息道:“你打算一直这样跟我怄气吗?”
    锦绣翻身坐起来面对他,怒道:“你把我关起来,哪儿也不让我去,我难道还应该感恩戴德对你笑脸相迎吗?”
    云作悦反问道:“那你想去哪儿?”
    锦绣失言,以前她还有萧然阁可以去,现在云作衫不在了,她连最后的依靠也没有了。偌大的云府,居然没有她可以容身之地……她爹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凭借她一个女流之辈,想自己回老家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换句话说,眼下除了待在醉风阁,她哪儿也去不了。
    锦绣颓然的靠在墙上缩成一团,她走投无路了……
    云作悦不忍心看她如此,上前把她抱在怀里,安慰道:“待在我身边不好吗?”
    锦绣发现自己连推开云作悦的力气也没有了,如果惹怒了云作悦,她连最后一个去处都没有了。原来寄人篱下的感觉,竟是这样无可奈何。
    锦绣红着眼眶,良久嗫嚅道:“你混蛋……”
    云作悦根本就没有给她可以选择的机会,她只能乖乖留在他身边。而且……还是像这样金屋藏娇一样的留在他身边。
    云作悦吻去她眼角的泪水,道:“你知道我不愿意见你如此的……像以前那样不好吗?我不信你对我一点儿情分都没有。”
    就是因为有情分,才更加记恨自己。锦绣哭着取下耳朵上的耳坠撂在地上,翻身钻进被子里哭了起来。
    云作悦还想劝说她,可是见她那样,终于还是叹了口气离开了。
    待在他身边又怎样?他将来还能不娶妻吗?到时候不是照样会把她踢开。至少以前大少爷还在的时候,还能给她名分,可是云作悦能给她什么?给她一间屋子吗?
    这些问题锦绣想过很长时间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说出来,现在云作衫去世了,她最后的依靠也没有了,如果云作悦有一天腻烦了,她还能去哪儿呢?
    云作悦出了房门,径直向萧然阁去了。云作衫去世后,萧然阁里有部分丫鬟小厮需要打发了,也有部分人员要分配到别的房里,另外屋内的家具和陈设,有些该烧掉的也应该拿去烧掉。事情多得处理不完,他一连好几日都待在萧然阁和杜琼罗一起张罗这些事情。
    今儿杜琼罗刚好有别的事端要处理,就只剩下云作悦一个人了。
    他招呼小厮把厢房里的东西搬出去,有用的留下,没用的就烧掉。自己则站在树荫下仔细思索那天云作衫告诉他的那个字:浊。
    一个小厮捧着一摞画卷从厢房里出来,对云作悦道:“二爷,这些东西是拿去烧掉,还是留着?”
    云作悦挥了挥手道:“烧掉。”
    小厮前脚刚走,云作悦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大喝一声:“慢着!”
    小厮又回到云作悦身边,问道:“二爷还有什么吩咐?”
    云作悦指着这一摞画卷问:“厢房里所有的画儿都在这儿了?”
    小厮点了点头道:“都在这儿了。”
    云作悦长出一口气,挥了挥手道:“放下,我来处理,你忙别的去罢。”
    “是,二爷。”
    云作悦一张一张展开那些画卷,终于在其中发现了那张熟悉的怪石嶙峋图,上书四句诗文:浊沙滔天西风紧,盘虬卧龙陷沟渠,卧龙纵有通天志,污沼泥垢严相逼。
    他侧手想卷轴里一掏,果然有封信,上面写着“云作衫”三个大字。
    “原来如此……”云作悦把信笺放进自己袖袍里,招呼一旁的小厮过来,“把这些拿去烧掉。”
    ***
    晚间,云作悦带着满身酒气神情恍惚的回到房中,径直来到炕边。锦绣正坐在炕上念书,他的身形挡去了大片烛光,弄得她一个字也看不清。她嗅到云作悦身上的酒气,皱眉道:“你喝酒了?”
    云作悦忽然一把抱住她,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锦绣根本支撑不住云作悦的身体,径直向后倒去,摔在炕床上,怒道:“你放开!”
    云作悦像是没听到一样,自顾自说着胡话,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的,活像个神经病。
    锦绣发现他有点儿不大对劲儿,轻轻推了推他,问道:“二爷?这是怎么了?”
    “原来如此……哈哈哈,原来如此……浊沙滔天……西风紧,盘虬卧龙陷沟渠,卧龙……纵有通天志,污沼泥垢严相逼……哈哈哈哈。”
    锦绣被他吓到了,只是怔怔的看着他,喃喃道:“二爷……”
    她伸手摸了摸云作悦的脸,发现上面凉凉的,应该是风干的泪痕。云作悦忽然抓住她的手,自言自语道:“他早就知道了,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怪不得我从小没有母亲,怪不得大太太看我不顺眼,怪不得他突然就不理我了……”
    锦绣虽然不知道云作悦在说什么,可是看情况的确是很严重的事情,她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抱住云作悦轻声道:“没事了,二爷,有我在呢。”
    “我只剩下你了……”云作悦抱住锦绣,把头埋在她胸前,哭得像个孩子一样。锦绣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云作悦,以前就算天塌下来了云作悦也能云淡风轻的处理,可是这次究竟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居然会让他哭成这样?
    锦绣守了云作悦一整晚,期间睡睡醒醒折腾了好几回,云作悦睡得很不安,时不时会被噩梦惊醒,锦绣就要起来搂着他安慰好一会儿。如此反反复复,直到天亮锦绣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可是云作悦一个翻身,她又惊醒了。
    “二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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