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女人中间

第24章


赵青只留五一个零头,整数都邮给了杨帔。“你邮了那么多钱给我,你自己怎么生活呀?我再给你邮回去一些吧。”杨帔给赵青打电话。“不用,我有办法,等我不够用的时候告诉你,”赵青的话斩钉截铁,很硬,但杨帔听了很暖,她体会到赵青以他自己的方式爱着她,爱着女儿。杨帔是不在意钱的。但每次看到赵青邮来的钱她都很踏实、很幸福的感觉。不是因为有了钱,而是因为赵青把绝大部分钱都邮给了她。她感觉到赵青对她和女儿爱的深度。这几年的假期里,虽然两夫妻到了一起时有拌嘴,时有争吵,时有冷战,但赵青依然会按月把钱交到杨帔的手里,杨帔总想:人无完人,自己的脾气很坏,德行也不怎么样,要求赵青什么也是不公平的。所以,打归打,闹归闹,却也没往心里去。杨帔来这里没几天,赵玉的同学王丽就打来电话。二个人在电话里叽哩咕噜地说了半天,赵玉突然对杨帔说:“妈,你的电话”杨帔诧异地走到电话旁:“杨帔,我是王丽的爸爸。还记得我吗?”“噢,王丽爸爸呀,当然记得了。呵呵,要是忘了,你不白请我和赵玉吃肯德基了吗?”“呵,我就是怕吃不着欠请的,所以打电话加深一下你的印象。”“呵呵,好,等我和赵玉回去后就请你们吃饭。一言为定。”“一言为定,好,不多说了,祝你假期玩儿得愉快。再见。”杨帔放下电话,对赵玉说:“你们同学她爸挺逗哇。”“王丽她爸和她妈离婚了。”“是吗?看不出来呀,王丽的爸爸挺乐观的一个人呀,怎么离婚了呢?”杨帔说着,便看电视去了。赵青一连几个晚上都回来得很晚。说是在公司里加班。杨帔有些狐疑:以前的几个假期,赵青总是会推掉许多应酬,晚上早早的回来。“他们约我去美国人开的酒吧,全是色情的,我没去”赵青进来会对杨帔笑着说。“有意思吗?”“就是黄吧,大家都在说色情的笑话,哪天我领你去呀?”赵青笑嘻嘻地说。“有女人去吗?今天你怎么没去呀?”“你们来了,我就不去了,”杨帔知道,赵青不是那种油嘴滑舌的人,也不会说些甜蜜、动听的话逗杨帔开心,他说因为她们母女来了就不去酒吧了,那是他心里就这么想的,他这么说的时候,可能都没意识到他的话是什么效果,他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想着赵青以前的态度,又想到这一连几天赵青都回来得这么晚,杨帔竟鬼使神差地想去看看赵青到底在干什么。她走到赵青的公司大楼,她是知道赵青在哪层楼面的。电梯到达后,杨帔在走廊里有些呆了:铺着地毯的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墙两边一扇扇紧闭的门。门上什么标志也没有,这一层楼有许多扇门,杨帔不知道该推开哪扇门才对。在走廊里徘徊了好久,杨帔找不到门路,她不得不再坐电梯下来。走出大楼,回头望着这栋高耸入天的魔登大楼,她觉得这大楼把她和丈夫隔得很远。赵青很晚才回来。身上带着一股外面的冷空气,清新而冰凉,就和那一扇扇关闭的大门一样凉。杨帔没有和赵青说刚才去大楼找他的事,只字未提。她闲上眼,再也没有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静静地躺着,不想再想什么,也不想再看到什么。这一个假期,不知是因为该玩的地方都玩儿过了,还是因为开学了杨帔要准备评高级职称的事,她想早一些回单位。赵青听了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说:“早走两天也好,省得过二天不好买票”第二天,赵青便把票交到杨帔的手里。杨帔看着票,想了想,呆了呆,也没说什么,便去收拾行装了。临走的前一天,和以往的假期一样,杨帔给赵青做了一锅红焖肉,炸了一晚肉酱,又用肉丝炒了一大碗咸菜,便领着女儿坐上了北上的火车。 
  第三十一章 
  雨还在下,密密麻麻。一阵冷风在雨中就象群哭泣的孩子。快立秋了,雨会透骨髓地凉。何仁打了个寒颤,这才想起现在并没有到下班时间,街道上,人不多,商店门口差不多都是空无一人,装璜漂亮的各种门面只也是在沉默地互相观望。几把伞在人行道上慢慢游过,看不完撑伞人的脸,但可看得见撑伞人的腿。腿是用来走路的,但每个人的腿都不一样,所以他们走的路也会不一样。何仁的目光都有些痴了,几辆的士从身边飞驰而过,溅了他一身水花,他用手拍了下,没有停脚,继续想,继续往前走。 
  再往前,然后拐个弯,就是市政府,从市政府往前走约五百米就是妻子叶萍的单位所在处。自己为何此刻是走在这条路上?而不是在办公室家里或是其它某处?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淌着,谁也无法走回已逝去的瞬间中。既然已经是走在路上,又何苦去想为何要走在路上,何仁的目光在前面两个袅娜女子的腰间停住。他看见一些精致的流苏从那洒落,风一吹,晶晶闪亮地摇,象是在招手。女人腰间迷人的风情,其实才是男人内心深处真正渴望的销魂处。何仁快走几步,偷眼打量了下,她们很年青,也漂亮,在窃窃私语,不时嘻嘻发出笑声,她们没有一点烦恼吗?她们只是还没有想起烦恼。不过正因如此,所以更要为她们此刻感到高兴。何仁咧起嘴,美的东西总是赏心悦目。 
   视线转到市政府门口,何仁不禁一楞,凄凉的雨幕中,一个人影朝着政府大门缓缓地跪下来,一个更小的人影也跟着跪下。风呼地声从街头那边吹来,这雨刹那间又大起来,何仁身子一歪,几滴豆大的雨点从伞边飞落在脸颊上,竟然象石子般坚硬,让人觉得痛。何仁努力握紧伞把,石子般的雨点呵正肆无忌惮地敲击着那两个人影,让人恍惚间真以为那是两个没有生命的物体。何仁慢慢地走过去,这是个三十来岁面目黎黑的妇人,身边这孩子也约有七八岁吧,好象是个男孩,正精赤着上身,干瘪脊背上那些清晰可见的骨头,枯枝般眼看就要被风折断。雨落在他们身上,发出当当地响声,他们脸上好象并没有眼泪,只也是那些冰凉的雨水,他们就这样沉默地跪着。孩子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是不是觉得很冷? 
  何仁闭上眼,不用多问,这是从乡下来上访的人。这样的事几乎每天都可见到,所以谁也都不大惊小怪。何仁听见那二个漂亮女孩正嘟咙着从身边走过,“发什么神经啊,这些乡巴佬真贱,动不劝就给人下跪。”“我说他们怎么这么笨?真有什么事情进去找市长不就得了?跪在这里有什么用?还不是让人看笑话?”何仁的心猛地针刺般痛。还没长大的女孩又怎么会明白?他们没有哭音,是因为已哭过太多;他们只能在门外下跪,是因为他们总是被拒之门外;他们是贱,是因为那些苦难让他们无法不低下头;他们动不动就给人下跪,是因为他们渴望能跪出个青天大老爷……。 
  下雨的时候,你总难分清脸上淌的是雨水还是泪水。何仁弯下腰,把手上的伞放在孩子头上。他有些哆嗦,这雨为何会下得这样大?妇人仍然是低头跪着,默默无语,甚至没有抬头看何仁一眼,是的,只有卑微的人才会为对方弯下腰。自己帮不了他们什么,何仁想,这妇人心中或也是明白吧,她并不需要廉价的同情。 
  何仁的手在孩子冰凉的脊梁上轻轻一触,然后象火烧般迅速缩回。他很明白妇人为何要在这时下跪,马上就要下班了。但谁能看得见他们在雨中下跪的身影?领导都很忙,他们多半是要坐在几十万甚至于上百万买来的小轿车内,匆匆赶赴为了工作所必需要去的酒席舞厅,他们也很烦,他们会看见吗?有些茫然,何仁抬起头,苍穹中什么也没有,只也是冥冥深不可测的一片白蒙。苍穹的背后又会有什么? 
  雨很快地就让何仁湿透。他慢慢行走,雨很大,它可是老天爷的眼泪?应该不是的,老天爷若是会流泪,那它就不佩叫老天爷了。他想起下午刚听过的那首水调歌头,也就顺口哼起来。忽然有些快活,便伸胳膊蹬腿在雨中跳了几下,他终于放声大唱。 
  怕成为别人眼里的疯子吗?是有点怕,但街上的人都是陌生人,他们不知道我从何来,也不晓得我要何处去,他们都很匆忙,更没兴趣去弄明白。就让这一刻成为真正的我自己吧。何仁在雨中边唱边跳,他想若自己能有孙猴子那本事凌空翻几个跟斗,那肯定更会觉得惬意。 
  第三十二章 
  何仁一身落汤鸡般出现在叶萍面前时,把她吓了一跳,“何仁,你发什么癫?没伞吗?就是没伞?你不晓得坐车?出去出去,别把地毯淋坏了。”雨水从何仁身上纷纷滚落,就象些淘气的孩子,何仁开心地望着脚下湿的鞋印,现在的女人都吃了火药,雄纠纠,气昂昂,这很有趣。地毯很厚,踩上去,令人舒服,何仁对着办公室里叶萍的其它同事咧嘴一笑,退出办公室,眼前晃过雨中那妇人伛偻的身影,想来若那是人间,这就应是天上吧。 
  叶萍走出来,眉头拧成个结,“何仁,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想去就明说,何必这样绕着圈子。我知道你烦我妈,可也不能这样啊。你还以为自己是个孩子?”何仁没有回答,他在认真地看着漂亮女人说话,是看,不是听,漂亮的女人是让人看的,而不是能够用心灵听的。她说得当然有道理,所以自己毋须去解释什么,何仁点点头,“叶萍,下班了,我们走吧,衣服很快就会干,因为我热乎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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