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另一个现代

何兰德平静地说：“她跑了。”这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
玉生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
“那艘飞船对你而言很重要。”何兰德却走近她，淡淡地肯定。
“是引擎。”玉生并没有掩饰自己的偏好，“它是我的第一个曲率引擎，而且从前一直以来都是唯一的一个。”
“只不过是黑洞和白洞。”何兰德似乎有些不解。
“是啊，‘黑洞无毛’①。”玉生勉强笑道，“事实上没什么区别。”
“我们已经为您做好了新的船体。”何兰德放弃了理解人类恋旧的心理，退后一步说道，“可以尽快出发吗？”
玉生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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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的下一个落点会在什么时候？”
坐在更加优美灵巧的新穿梭机的副驾驶，温馨有些担忧地问。
“不会少于一百年以后。”玉生拉开舱门坐进驾驶座，整了整身上的新防护服说道，“遗传爆发时代，很可能比我预计得更早到来，之后便是迷因②爆发时代。里瓦西如果足够明智，绝对会赶在那些纷杂的迷因占据人们大脑之前，先把高清晰度照片之类有用的资料拿到手。”
虽然并不清楚迷因是什么，不过听她的语气也明白了个大概。温馨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那如果，在迷因爆发时代到来之前还没有抓到里瓦西呢？”
玉生转过头，看着这个漂亮的年轻男人，微笑着说道：“那就再去追。”
温馨接着问：“那若还抓不到呢？”
“那就再去追。”玉生微笑着偏了偏头。
“那总是抓不到怎么办？”温馨反而更加担忧起来。
“那只好抓不到了。”玉生笑道，“时间过得越久，里瓦西现在所做的便越没有意义。到那时，斯诺德莱斯的政治格局恐怕也已经难以改变了。”
“可是你的飞船……”温馨欲言又止。从玉生和何兰德的对话中，他第一次了解到玉生原来还如此在乎一件什么东西。她甚至在乎这架飞船，胜过在乎他。
玉生却又转回头去。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变得有些许惆怅。但最终却说道：“那只不过是一台引擎和些许数据而已。”
如果找不到便找不到吧，她安慰自己道。也许在这个世界生活会更加美好，至少这里祖国繁荣，科技发达，也相对的和平稳定。而且她还有机会阻止银河系的湮灭，也许还可能阻止人类社会变得荒芜，让她的种族永远保持生命的活力……
只是一台引擎而已，它不能代表什么。也许是时候放下了。
曲率穿梭机再次启动，玉生和温馨跨越时空的胶着，向着更远的未来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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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穿梭机在玉生在两百多年前仓促制造的曲率飞船引力波定位系统的基础上加以改进，得益于何兰德的帮助，它的灵敏度和准确性有了大幅度的提高。
这回，非常及时地，玉生刚好在里瓦西停止曲率引擎的时候，赶到了落点。
仅仅在几百千米开外便是她的曲率飞船了，用肉眼都能看到那优美的光泽，但玉生却依旧不能触碰到她的宝贝儿——事实上她很勉强地做了个锐角转弯，才躲过对方的死光炮进攻。
“里瓦西，也许咱们能谈谈。”她在无线电频道中说。
“我不会交出飞船。”里瓦西很快作出了回应，她作为明雅的声音温润清透，一点儿都不像是一个斯诺德莱斯的恐怖分子和杀人犯，“而且你也已经有了新引擎。”
“你难道没有发觉，你所设计的革命很可能已经错过了时机？”玉生有躲开对方威胁性的佯攻，继续劝说道。
里瓦西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这件事情。然后她却又说道：“那又怎样？无论是成功亦或者失败，我将得到新的导航仪，而顺利地回到祖国，面对早已发生的结果。”
这的确是真的。玉生清楚地知道现在的形势对于里瓦西十分有利，至少就算她被截到，拥有曲率飞船的保护玉生也不能对她做出什么。
但她依旧不想放弃逮捕里瓦西并重获飞船的机会：“嗯……这样吧，你需要的只是曲率引擎，而我需要曲率飞船里的数据。不如咱们交换飞船，我保证之后不再跟随你。”
“人类的保证是没有效用的。”和人类一样，斯诺德莱斯之间常有欺骗，里瓦西并不像是极昼那样毫无防备，“我不会离开曲率飞船。”
曲率飞船是里瓦西手里最大的一张王牌，即使它没有新导航仪便无法到达斯诺德莱斯星域。
“那你也拿不到新导航仪。”玉生说道，驱动穿梭机向曲率飞船撞去。
温馨以为她疯了——曲率飞船表面可是用强力直接聚合中子制成的，就算新造的穿梭机外壳多坚硬，也不可能和曲率飞船相媲美啊！
然而里瓦西却明智地闪开了。她和玉生都知道，曲率飞船——恐怕是——唯一畏惧的人类可以制造的出来的东西，便是曲率引擎本身了。一旦穿梭机的外壳破裂，曲率引擎中的黑洞失去束缚，它便会把穿梭机的残骸连带整个曲率飞船当做一顿每餐。而玉生只要尽快把她和温馨弹出穿梭机，便能避免灾难。
但若里瓦西也这么做了，一旦离开了曲率飞船，她对于玉生而言便丝毫没有优势。太空肉搏可不是她的强项，尤其在对手是这样一个女人的时候。
曲率飞船以一个优美的弧线绕到穿梭机后面，向着他们的后脑勺抛出了一溜儿反物质导弹。
玉生立马调转船头，以一段快速的螺旋翻滚姿势躲避。反物质弹撞到了一起，湮灭时发出大量的高能电磁波。等到穿梭机的控制系统从突如其来的干扰中恢复过来，玉生和温馨却发现曲率飞船早已消失在屏幕里。
作者有话要说：
①原先的理论表明“黑洞无毛”，然而根据（霍大爷等神神叨叨的宇宙学家们）近来的新观点，黑洞其实是有“毛”的，也就是落入黑洞的信息并不一定完全丢失。然而其实就算不丢失，也基本上失去了原有价值，所以在此玉生同志引用这句古老的话，陈述客观事实。
②迷因（meme）：即《人类新世界》中提到过的“觅母”。因为目前在网络上广为流传的是这个翻译，故为了和各种理论版本同步化，在下也将开始采用。
第40章 无限追踪
系统显示，曲率飞船已经离开了这段时空。
玉生闭上了眼睛，冷冷地说道：“该死。”
穿梭机没有回到人类的居住区，而是直接那颗美丽的金色火球的反方向启航，以平滑的弧线安静地冲出了太阳系。
她开始有些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了。这种追捕看起来似乎毫无意义而只是在浪费时间，浪费那些她原本可以去享受、可以去经历的时光。为什么不停下来，哪怕只是和温馨说说话呢？为什么不去看看人类文明都发展成什么样子？
如果仅仅是为了旅行，那为什么不去智卡佳星域呢？为什么不去找远航人，去听他们讲这个宇宙中最美妙的星云？为什么不去瞧瞧斯诺德莱斯现在的状况？
为什么偏偏要跟着某个偷了飞船的疯子，而错过那么多可以不错过的美好？
难道就是为了那艘飞船吗？亦或者为了回到原先的世界？
然而原先的世界，对她而言真是就要比这个世界更真实吗？她也曾在那个世界穿越了千年时间，来到那个毫无熟悉之感的新世界，然而仅仅是时空没有改变，新世界对于她而言，就要比这个美好的古代世界更加真实吗？
那么她的祖国又算什么？人类精神又算什么？民族和种族又算什么？这不可替代的、人类全盛时期的文明，比起新世界政权变革后的残败而言，又算什么呢？
她是不是错了，也许她本应珍惜的是这个世界，是这个世界的祖国，是这个世界的科技，是她在这个世界的爱人、在这个世界的第一台曲率引擎。在这个世界的这几年，她觉得反而要比在新世界感觉真实得多，感觉自己又开始年轻了，又开始像一个真正的人类而不是原先她认为的宇宙公民。
某一刻，她真的希望这个世界上真有上帝。这样她就可以安心地放弃个人的责任，去享受这个世界，而把她通过虫洞来到这里的这个错误，归结为上帝给予她的一个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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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一次的落点，却远远地离开了太阳系。
穿梭机停了下来，从舷窗里能看到不远处（此指上百千米之外）暂时停泊的曲率飞船，然后它又是一晃便消失了。
玉生不敢相信是什么让里瓦西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远离太阳系，任何恒星微小的透镜效应都可能让没有导航仪的飞船失去方向，况且这个区域大约是银河系靠近银盘平面的地方，因而在太阳系也并不能看得十分清楚。
难道她打算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在宇宙中闲逛，指望碰巧能回到斯诺德莱斯星域附近吗？若是这样那便真是可笑了。但玉生立马就明白了里瓦西的意图——她想甩掉他们。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玉生便即刻做出了反应。启动曲率引擎跟上去，幸好间隔的时空距离并没有超出定位仪的量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