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情关

第三百三十三章 征人蓟北空回首


    血,刺目,惊心,不知是那些死去将士们的血染红了地上妖娆妩媚的彼岸花,还是彼岸花引着他们步步迈向死亡,我侧身看向脸上一派无动于衷的欧阳子偕,忍不住拔高声调:“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对南元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你睁大眼睛看看,这些死去的将士,大半都是你南元的子民,你不是一心要做南元的王,做南元百姓的天吗?你怎么忍心看着自己的子民就此被屠戮?”
    欧阳子偕闭上双眼,将双眸中的情绪隐在眼脸之后,就在我以为我说动了欧阳子偕,就在我以为他会改变主意时,欧阳子偕再次睁开了双眼,眸中一片清明之色,无波无绪,甚至带着些冰冷狠戾的意思。声音微微喑哑,清冷的答道:“曾经我也以为我要做的是南元的王,是南元百姓头上的天,可如今我才明白,这些所谓的抱负于我来说却真的是一文不值的,我所要的远不是这些东西可以取代的。”
    城池之下,所剩不多的临水铁骑还在奋力的突围,只因为他们以为到了临水关便如同回到了自己的家门口一般,可他们却万万想不到的是,家门还是那个家门,只不过再也无法对他们敞开。我眼看着那些士兵一个个减少,马蹄踏碎了妖娆的彼岸花,敌人的刀枪箭矢却刺穿了他们的胸膛。
    距离城门越来越近,我看清了九哥一身银白色的战袍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同时也看清了一身火红战袍,和那艳红如雪的彼岸花有一拼的宇文彩,手中的乌金鞭子似乎就是来自地狱勾魂使者的法器,她在将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引入地狱。我看不清宇文彩脸上的表情,只看到她手中的乌金鞭子再度缠绕上一个临水铁骑士兵的脖子,手上使力,那士兵的头颅便怒瞪着圆目跌落至彼岸花从之中。
    “不要···不要···”我扶着城池上的青石砖支撑着自己的身子,望着城门下喃喃自语道。
    眼前分外的模糊,模糊到我分辨不清那些熟悉的人谁是谁,眼前又分外的清楚,清楚到我几乎连每个死去的人脸上最后痛苦的表情都看的一清二楚,我侧首望着欧阳子偕,恳求道:“打开城门吧,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是吗?临水铁骑剩下这不足百人已经对你构不成任何的威胁了,只要你打开城门,我答应你,南元可以独立,不再是大祈的臣国,欧阳子偕···”
    欧阳子偕却还是不为所动,我双膝一软,跪倒在冰冷的青石砖上,跪着一步步爬到欧阳子偕面前,声音哽咽的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元王···求你···我求你好不好?打开城门吧···求求你···”
    我放弃所有的自尊,现下我唯一能做的除了最无用的祈求再无其他,眼前一阵阵的晦暗,我拉着欧阳子偕的衣摆不断的叩首,额头撞击在冰冷的青石砖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不知我这样磕了多久,城门之下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赫连真,早就告诉过你,你是无路可逃的,既然你非要回来在你那好妹妹面前上演一场生离死别的大戏的话,本将军就成全了你。”
    这个声音,我曾对这个声音的主人存着太多的愧疚之感,如今她终是如同复仇的恶魔一般向我再度袭来,膝盖疼痛到麻木,额头上的血迹流到了眼睛上,我却无力将血迹擦去,只能任由自己所看到的世界变的更加血红。我勉强支撑着身子从新站立起来,城池之下,已经算不得两军对垒,九哥身边算上文祀也就还有十多人,却全都无惧的迎视着浩浩荡荡的北袁大军。
    熟悉的面孔有宇文彩,严洛,首先看到我这幅满脸血污模样的是骑在马上的严洛,我第一次见到严洛穿戎装,在我的认知中总是把严洛当做是浑身儒雅之气的书生,我竟从不知道,着戎装的他会是阎王派来的勾魂使者。紧接着便是一脸讥诮笑容的宇文彩,在看到我狼狈的模样时,我以为她会笑的更开心,可是却没有如我预期中的一般,她那讥诮的笑凝固在了脸上,一点点的隐去。
    “九哥···九哥···”开口我才发现说出话却似乎不像是我自己的声音,而是一个陌生嘶哑颤抖的声音。
    九哥回首看我,满目惊痛,头上的战盔不知丢在了哪个无名角落,从前爱梳的一丝不苟的发髻散落了下来,带着干涸的血迹凝固成了一缕一缕的样子。我全身都在颤抖,有如秋风中即将坠落的枯叶一般,眼中的泪不断的下滑,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极轻却也极重的说道:“严世子,我求你,看在昔年曾是同窗的份上,放过我九哥,好吗?”
    我这句话说的何其卑微,何其恳切,严洛双目如同鹰眼一般射在我身上,答话的却是宇文彩:“呵,这不就是昔年权倾朝野的长乐长公主吗?今日怎么会弄的这么狼狈?”
    我想,若是宇文彩说这句话的地方是在市井小镇之上,定会引来无数人的围观与议论,可这是在战场之上,素来以治军严谨闻名的北袁大军之中,除了冷凝在空气中的肃杀之气之外,却连一声重一些的喘气声都不闻。倘若,宇文彩要践踏的只是我作为长乐长公主的尊严与骄傲的话,我会毫不犹豫的任由她践踏,只求她不要赶尽杀绝,不要牵连到九哥身上。
    “宇文将军,我求你,停手吧,我们···认输···”身子晃了几晃,我双手紧紧扳住那冰冷的青石砖,力求稳住自己的身子。
    宇文彩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仰天哈哈大笑起来,整个临水关都能听到这丝毫高兴的意思也没有的笑声,好一会儿宇文彩似乎笑够了,也笑累了,怒瞪着我:“长乐长公主的记性似乎不大好,昔年你是如何将我耍弄于鼓掌之中的?又是如何利用我除去对大祈来说有不世功勋的宇文烈将军的?见我为了你肯跟自己的父亲站在对立的两面你很开心吧?暗地里不知在如何的嘲弄我这个傻瓜吧?彼时,你对我可曾有一丁点的怜悯之心?”
    宇文彩一连串咄咄逼人的反问问的我竟是狼狈的毫无还言的余地,我无声的哭泣道:“从前是我对你不住,你要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便是你杀了我我也不会有异议,我只求你,求你放过我九哥···”
    “倾城,住口,我不准你为了我求她,不准听到没有?”九哥喝止住我恳求宇文彩的举动,生平第一次对我露出了这般盛满怒气的容颜。
    我摇头,颤抖着身子爬上瞭望台,双膝一软跪在了瞭望台上的方寸之地,哭着跪求道:“求求你,求求你们···”
    额头上的伤似乎更重了,血流的似乎也更多了,我木然的重复着这个动作,嘴里不断的求着,求着。沉默的好一会儿,宇文彩的声音却似乎更加盛怒:“长乐公主知道的,只要能看你狼狈,伤心欲绝,生不如死我就会觉得开心,你继续磕头就是,只要你还能磕的动我就不杀睿王殿下,你若是敢停,那剩下的这些将士便一个也活不成了。”
    有希望总比没有希望来的好,尽管我深知这希望就好比风中的烛火,随时都会湮灭。身上的痛也渐渐的轻了起来,可能是痛的太过,已经麻木了。眼前一阵阵的眩晕,九哥在城门之下怒喝道:“赫连倾城,不准你再对着这些人跪着磕头了,我宁愿战死也不能看你受此侮辱,你听到没有?”
    我望着九哥苦着道:“这一世都是九哥在护我,如今,倾城也要护九哥一回。”
    不敢多停,我继续重复起叩头的动作来,尽管腰似乎要断裂一般的疼痛着。我知晓,我越是狼狈疼痛,宇文彩越是开心,只要她开心就暂时不会伤害九哥和文祀,思及此,我将额头更重的磕向青石砖上,沉闷的撞击声飘散在空气之中,战场似乎成为了我一个人的舞台一般,无数人在看着我表演卑微与狼狈。
    “倾城,九哥说过要护你一生一世,如今怕是要食言了,既然九哥无法再保护你,也决不能让你因九哥受这样的奇耻大辱,儿郎们,敢犯我边境者当如何?”九哥的声音中满是决绝的意味,听在我耳中有如一根尖刺刺进心头。
    “杀,杀,杀···”响亮的回应之声从仅存的十数人口中喊出来,却能震彻天地之间,久久不去。
    十多人迎向十多万大军,好像一朵朵小小的浪花消弭在巨大的海浪之中,我瘫坐在瞭望台上,甚至看不清那些年轻的生命如何倒下,九哥在奋力杀敌,文祀也在拼命的将手中的剑刺向一个个敌人,严洛和宇文彩却像是在冷眼旁观的路人一般,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文祀的左臂被砍断,九哥的腹部被一柄长刀刺透,刀柄上还残留着一只自手腕处被齐齐削断的手掌,血还在滴滴答答的流着,流进了彼岸花丛之中,和那些花儿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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