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华裳半世凉

  “她怎么了？”
  “王妃小产了。”小太监在心里结巴了无数次，好不容易才抹着鼻涕眼泪冷汗，身体抖着尖着嗓子吼出来。
  王妃小产了。一句话在众人面前炸开，四周安静不久的人开始谈论纷纷，或担忧，或冷笑，或恐慌，人生百态。释绯澜脸色极是不好看，身体微动，一旁的上官木清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腕，摇头，释绯澜稳住心神，面露痛苦。释馡颜起身，伴着桌子的摇晃，茶水打湿了衣袖，孤立在大殿之上，一时间清冷遍布全身，有一种让人心疼的悲伤：“在哪里？”
  曾经那个及其善于伪装的释馡颜，在哪里？不经意间，他为了那个曾经自己不屑一顾的她上了神，有谁道，帝王家最无情？
  “未央湖边。”小太监提着一颗颤巍巍的心肝，冒着生命危险尖声道，顺道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还不带路。”站在释馡颜身后面带白纱的宫女低喝。
  小太监颤抖着腿，起身，像个陀螺般滚了出去。
  释馡颜走至殿门口，道：“繁浸跟本王来，其他人一律不得出羲和殿，违者当诛。”
  许是有些爱了吧。身着宫女装，面带白纱的月奴跟在释馡颜、繁浸身后，一双清明的眸望向了那迈着凌乱步伐的释馡颜，心开始下沉起来。
  若是苏满樉出了什么事，释馡颜一定不会原谅自己的，哪怕是苏满樉欠释馡颜的，那些细微的关心，当局者一个痴一个精，又怎么会看得清，旁观者是局外人，说不得。亦是看清了又如何，下棋的人不知如何扭转死局，她观棋者又怎么可以插手？
  未央湖边小径，若颜瘫坐在地双手紧紧的抱着那被血腥染湿了裙的苏满樉，血红得刺痛了谁的眼？未央湖多美的一个名字，这里的水上有着新开的睡莲，碧绿色的湖水烟雾飘渺，湖的四周生长着翠柳，柳树的条长长的垂在了水里。未央湖，一副美好的场景，可是怎么有人忍心让它惹上血腥呢？果然，皇宫之中没有一处是干净的。
  血沿着凹凸不平的小径，一直流到了湖中，一滴、两滴、三滴。。。。。。数不清有多少了，血红与碧绿相交融，很快流在湖中的血变得干净了，但是接着有血不断地流下来。
  流下，相溶，消失。
  “满樉。”释馡颜蹲下身，干枯的唇用力的扯动着，可惜那种如花的笑颜终是没有在唇畔出现。那是他的孩子啊，他自己的亲生孩子，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听到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消息，就已看见他死去。
  一个不合格的父亲，怎么死的不是自己啊？释馡颜伸出手轻轻地落在苏满樉的肚子上。
  “释馡颜，救救、他，求求、你、了。”那双沾满鲜血的手用力的抓着释馡颜的锦袍，声音弱得已是连不好完整的话。
  “繁浸。”释馡颜抓住苏满樉的手，低下头无助的唤到。
  繁浸看了看面色又探了探苏满樉的脉，站起身，摇了摇头。
  最后升起的希冀都被打破，不死心的苏满樉抓着繁浸的裙摆，卑微而又倔强：“救救他。”
  “王爷，快抱王妃走吧，再不救治，命也许就没有了。”繁浸提醒着释馡颜，心中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他也希望释馡颜和苏满樉幸福的，可是那个孩子和他们无缘，即使是再好的医术也不能救他的呀。看着释馡颜抱着苏满樉走远，繁浸才将若颜扶起，若颜低着头像是木偶一般。繁浸捧着少女的脸对着自己，那双大眼睛一片苍茫，她以为她是可以保护好苏满樉的，她根本就不知带她怀了孩子，她多想做那个孩子的姑姑的呀，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永远都不会。
        
第十九章
  “哥哥。”若颜大哭着扑进了繁浸的怀中：“这个梦太可怕了。
  是啊，这个梦是真的太可怕了。
  “若颜。”繁浸的手抖了抖，轻轻地拍在少女的背上，声音喑哑：“这不是梦的。”
  可惜，这么“可怕的梦”不是梦。
  这不是梦，苏满樉的确已经失去了她的孩子，这不是梦的。如果是梦，那该有多好啊。有好多好多的人都希望这是梦的。
  “繁浸，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都不会原谅你。”若颜推开繁浸，那双眼已是满盈的恨意。
  “好，只要如果可以洗清身上的罪恶，自己怎么都可以。”繁浸的唇角扯开一抹笑意，这一句话终是没有说出口来。
  繁浸拉着若颜沿着地上的点点血迹走到了安宁殿门口。那个执棋邪笑的男子，那个夺了明月之光、黯了星辰之灿的男子，那个容颜如玉、才华世无双的男子，那个有着桃色纷飞的男子，此时狼狈的坐在安宁殿门口，晚开的桃花落了满身，还是没有覆盖住锦衣上的血迹。他紧紧抱着琴，那琴像是要揉进血肉中一样，似乎那琴便是能够给他希望、给他勇气的宝贝。老太医卑躬屈膝的踏出殿，跪在他面前，身体大幅度的颤抖。
  释馡颜挥了挥手，淡声道：“斩了罢！”
  一旁的侍卫拖着大喊“饶命”的老太医离开。
  那些自诩医术了得的庸医，连一个人都保不住，要他们有什么用呢？
  “王爷，孩子保不住了，繁浸乃百亦流的徒弟，这话自是十分可信的。”繁浸弯腰行礼，语气不亢不卑。
  “你给我说，孩子是怎么、没了的。”释馡颜目光灼灼的盯着繁浸身后的若颜，将琴放好：“若有一句假话，你就给本王的孩子陪葬吧！”
  “是、是满樉不小心滑倒了。”若颜跪在地上，不断流出的泪早已把遮面的黑纱打湿：“对不起。”
  释馡颜素手拨动了琴弦，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一曲用了他这一生最大的力气弹奏，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勇气去原谅苏满樉，以及去爱她。口腔中有了些咸味，一口血喷在琴上，终于弦断了。
  安宁，安宁，何处才是真正的安宁之处啊？
  苏满樉想起了一切。
  她想起了在“辰紫山庄”有目的的接近若颜，让她打听释绯澜的消息；她想起了她和释馡颜在一起时，有时候清醒了过来便一个人默默的坐着，傻时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样无趣的坐着；也许所有人都不知道，痴傻的苏满樉有时候也会在失忆中清醒过来。现在的她带着伤疤，带着三千白发彻底的清醒了。
  在上官皇后生辰过后的一个多月，安宁殿门口的那株桃花树也丝毫没有凋谢的意思，六月的天气在晋阳城已是进入酷暑的时候，失去孩子的痛将苏满樉击败，她是再也无心爱释绯澜了，这里面的理由她懂，明明是敌人的释馡颜却是有着些喜欢的情绪，也许他是孩子他爹吧，也许是一种对家的渴望和归属。
  若颜每天都陪着苏满樉，两人的感情日益见长，从最初的利用到了现在真正、有理性、有正常思想的喜欢、释馡颜白天总是见不到他的人，每天都以一种消失的状态，似在逃避着什么，晚上回到安宁殿时，苏满樉已是入睡。
  苏满樉拿着一块明黄色的布，就着火盆烧了起来。
  “满樉，你在烧什么？”一旁的若颜闻着味走到苏满樉身边。
  “先皇遗诏，曾先皇驾崩时，让宫中的清缘姑姑留了一道密旨给我。”苏满樉面无表情的将布丢进火盆，拿了把羽扇跑到桃花树下乘凉去了，那未烧尽的黄色布条留在火盆之中，上面有着一个“诛”字。
  留在原处的若颜清楚看见那个“诛”字，脑海中有这信息浮现出来。曾经先皇驾崩时，身前有一个为国询身的将军托孤的孩子，先皇十分喜爱那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先皇将离世的前几个月，就把那孩子托给了自己的亲信清缘，并留有遗诏“扶炫垂帝释绯澜，诛安宁王释馡颜”。这女子生来就不是什么善良的人，别人对她三分好，她对别人十余香，别人伤她几分，她就加倍还他几分伤；没有一个女子该有的善良温婉，却有一个女子不该有的嫉恨和恶毒，她本就对“诛安宁王”怀有疑惑，对他没有什么仇恨，而现在的她有什么能力去扶持释绯澜，杀了释馡颜？她只想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不想要再去争夺什么，曾经的她多可笑啊，为了那没有结果的爱，扶持着释绯澜，明明那么爱他，可他却爱着他的王位、他的子民，他不爱她呀，他从来都不爱的，若是他爱她，他又怎么会把她亲手送给另一个人，怎么会把她推给自己的亲弟弟？他从来都不会爱着谁的，从来都不。
  凉风吹来，桃花簌簌落下，这么大的桃花树需要多长时间才可以长得这般的大。树下的人静若处子，眉如柳，睫如羽，精致细腻的鼻唇，一袭清爽绿衣，像一幅桃源恬静的山水画，华容淡然的男子缓缓而至，弯腰欲将树下的女子抱起，女子弯弯的睫毛划过一个圆润的弧形，清明的眸入了他的眼，男子收回手，却不料苏满樉已拉住了他慢一拍的左手，声音清亮完全不似刚刚小睡过的人：“释馡颜，你还要躲我多久呀？”
  释馡颜淡笑开来，将苏满樉扶起来：“我可没有躲你，只是有些忙罢了。”
  “释馡颜”。对面的女子将脸埋进他的颈子里，乖巧得像个孩子：“我们回平阳城吧，晋阳城不是我们的家，我们的家在平阳城安宁王府。”
  “好，我们明天就回平阳城。”释馡颜弯弯眉眼，他自己都不曾察觉，那话，有多么的温柔，那笑，有多山明水静。
  主子啊主子，你可知你的命已经没有一世那么的长了，你不能陪她一辈子的。躲在门后的月奴，透过门的缝隙看着那对拥抱的人，一双无力的手从门上滑下垂在腿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