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宅急便

“陈淼。”龙玥捧着纸杯静静开口，“你喜欢过谁吗？”
    陈淼一怔，随即点点头，“当然。”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文静，也很体贴人。”陈淼的声音很平和，说起自己的恋情，竟是一点波动都没有。
    龙玥嗤笑一声，“你今年多大？怎么品味这么老？”
    说完，也不等陈淼回答，径直说道：“我也有喜欢的人。”
    陈淼不知为何就想起上次在机场见到的那个男孩子，忍不住问了一句，“是上次机场那个？”
    龙玥用手指摩挲了一下杯沿，“嗯。”
    陈淼回忆了一下，“看上去不错。”
    龙玥笑了，笑容里多了些真心的意味，“他小时候长得没这么好看，特别瘦，还很矮，看着特别像猴子。”
    “你们是青梅竹马？”
    龙玥的笑容僵住了。
    半晌后，她才轻声开口，“是啊，青梅竹马。可惜不是我们俩，而是……”
    她突然将杯子放到桌上，然后紧紧握住自己颤抖的手，不再说话。
    陈淼微微皱眉望着她，“你还好吗？”
    “我没事。”
    龙玥抬起头，做了个深呼吸，若无其事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以前有三家人，是非常要好的朋友。这三家人的孩子，小男孩A，小女孩B和小女孩C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渐渐地他们长大了，小女孩C喜欢上了小男孩，但是小男孩却喜欢上了B。其实这些都没什么，那个时候，喜欢本来就是一件不太重要的事，不是吗？”
    “但是随着他们开始上学，一切都变了。B很聪明，成绩一直很好，而C的成绩一直很一般。C的妈妈很不满意，不停地拿B跟C作比较，什么事都作比较，考试成绩，学校表演节目，甚至连B在家里洗了几个碗都要拿来比较！”说到这儿，龙玥的嘴唇有些哆嗦，“所以后来，C渐渐地就跟B疏远了。她受不了总是活在别人的阴影里。”
    “上中学的时候，B考上了最好的学校，男生A和女生C因为成绩不够，上了另一所学校。再加上搬家，A和C跟B的来往慢慢地就少了。其实那个时候，女生C还是很高兴的，因为她终于可以摆脱B的阴影，还可以和A单独相处了。”
    “但是这三家人的家长还是朋友，所以经常可以听到B的消息。有一天，A跟C两家人在一起聚餐的时候，从A的妈妈那里听到了一个消息。”龙玥顿了顿，声音有些凉，“她说，B在学校里有了男孩子喜欢，但是因为那个男孩子之前喜欢过B的一个朋友，所以B很直接地把他拒绝了。B是一个骨子里很骄傲的女生，她不会允许自己在别人的感情里有牵扯。”
    “两家人的父母说起这件事，就像开玩笑一样。但是，你知道男生A是什么反应吗？”
    龙玥突然看向陈淼，眼神里闪动着泪光，她咬住牙，死死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好半天后才能够开口说话，“他突然很慌张地看了C一眼……他就那么看着我！”
    眼泪一瞬间砸下，龙玥伸手重重打在自己的心口，流着泪嘶哑地低吼，“那个眼神！他以为我不知道……他在害怕！他明明什么都知道！一直都知道！知道我喜欢他……可是他怕迟筱书知道！他怕她因为我而拒绝他！”
    “我好难过！我真的好难过！我做错什么了？我做错什么了！”龙玥哭得喘不上气来，只知道一叠声地质问。
    陈淼忍不住伸手将她揽住，轻轻地拍打她的后背，温声安慰道：“没事，都过去了，不哭，不哭了。”
    龙玥哭了好一阵才慢慢停下来。
    她伸手抹掉满脸的泪水，眼神有些凉薄，“既然说开了，还是继续讲吧。”
    “总之从那以后，男生A，嗯，他叫容北，就跟迟筱书，也就是B，慢慢疏远了。”龙玥自嘲地笑笑，“其实迟筱书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容北会疏远她。她死都猜不到，容北是因为害怕我才离她远远的。”
    “在容北心里，我一直比不上迟筱书。他一直觉得我自私，如果他和迟筱书走得太近，我就会因为嫉妒而跑去告诉迟筱书我也喜欢容北。以迟筱书的性格，是绝对不会愿意被牵扯进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的，一旦她知道了，就一定会拒绝容北。所以容北选择了疏远她，靠近我。”
    “看，这就是真相。”龙玥说得直白而又轻巧，似乎被人认作是坏人的那个人不是自己一样，“其实容北真的很了解我，我也不敢保证，自己到底会不会做出那种事来。只是从那以后，我就一直享受着容北的关心，哪怕明知道这种关心是有目的的，是不纯粹的，我也还是贪恋着，不想放手。”
    “其实我也没什么不平的，我知道，我是自私，迟筱书是好。只是我就是无论如何都受不了一直活在她的阴影里。她都这么优秀了，怎么就不能去别的地方呢？为什么一定要活在我的世界里呢？她明明有那么多人可以去对比，为什么就一定要压着我不放呢？”龙玥歪了下头，语气里是纯然的疑惑不解。
    “龙玥……”陈淼低低喊了一声。
    龙玥却仿若没听见一样，继续说道：“后来，她真的走了。她搬去了深圳，可能再也不回来了。”
    “但是，还是一样的。容北还是喜欢她，即使我也喜欢他喜欢了那么多年，即使迟筱书从来都没有察觉，他也还是喜欢她。我爸我妈虽然提起她得少了，但每次只要一对我不满意，张口就来的必然还是迟筱书。她还是在我的头顶上，根本就没有变过。”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龙玥叹口气，无所谓极了，“那天容北在机场跟我说，是我用错了方法，我不应该叛逆，而应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才能让其他人喜欢我。”
    “呵。”她没什么笑意地笑了下，“又有什么用呢？都已经这样了。”
    陈淼望着对面的少女，一时间心情无比复杂。
    坦白说，龙玥从来就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她就是个普通人，只不过很多在其他人身上被掩藏起来的东西，在她身上因为她尖锐的性格而被无形放大了。或许她确实做错过很多事，但陈淼始终觉得，过去的错误不应该成为现在的负担。而且龙玥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问题，至少今天他撞见的那一幕，就昭示着她正在努力地跟过去那个自己做了断。
    这样的龙玥，值得一个更好的未来。
    他想了想，开口问道：“你以前跟你那个朋友，女生那个，关系很好吗？”
    龙玥一怔，随即点了下头，“好得能穿一条裤子那种。”
    她想起来过去的一件事，“很久以前，我们还一起约定，以后要一起去深圳创业，帮别人做网页设计。我负责美工，她负责做文案。”说到这里，她露出了自己毫不自知的笑容。
    陈淼看在眼里，忍不住轻叹，“你很喜欢她？”
    龙玥愣了愣，想了一阵才说道：“迟筱书是那种，你很难不喜欢的人。那天容北跟我说，迟筱书是他的信仰。我觉得没那么夸张，但是她是一个特别干净的人，你一眼看过去就能在人群里发现她。干净的东西大家都喜欢，干净的人大家自然也喜欢。”
    她的声音变得十分平静，好像之前那些激烈起伏的情绪已经从她的身体里抽离了出去。
    “其实你在广州见到我那次，我就是去见她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突然就想去看看她，结果看了又闹得不愉快。”龙玥微微叹气，“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一见了她就控制不了自己，本来我是不想让她看到我那种不好的样子的，但到了面前，却又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告诉她，我和她不一样，但我一样可以过得很好。可是我明明就过得不好。总之——真的是乱七八糟。”
    少女的声音里流露出淡淡的沮丧，面上神色却没有明显的变化。
    陈淼直直地看着，突然就觉得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什么触动了一下，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渐渐浮了上来。
    他想了想，缓声道：“其实，我觉得你可以换个思路。”
    龙玥抬眼看他。
    面对那双明亮深幽的眼睛，陈淼竟差点出现一瞬间的晃神。
    他低咳一声，接着说道：“听你讲了这么多，我总在想，你是不是对自己太没有信心了。”
    “你一直在说你比不上你朋友，不仅是你身边的人这么说，好像就连你自己都承认了。但是我觉得不是这样。你刚刚不是说你们原本打算一起创业吗？既然你们当初决定一个做文案，一个做美工，这就代表你的美术功底是强于你朋友的，不是吗？想必她也应该是认可这一点的。”
    陈淼将自己的想法细细说来，“以此类推，我觉得你可以多关注一下自己，我想你会发现其实你真的有很多很好的地方，只是一直被你忽略掉了。”
    龙玥有些怔然，她从来没想过这些东西，“……你说的是真的吗？”还是只是哄她的？
    “当然是真的。”陈淼笑起来，他的笑容一如既往地充满了让人信服的力量，“至少我猜想，你长得应该比你朋友漂亮？说实话，你大概算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生。”
    明明是典型的恭维，被他说出来却让人觉得好像是事实一样。但陈淼也确实是在说实话。
    他虽然见过不少美女，但龙玥跟别人不太一样。她的五官有种非同寻常的精致，细看之下甚至不像是真的，因为太精巧了。陈淼记得以前有段时间流行过一种人偶，叫SD娃娃，他因为自己小妹的缘故也多少了解过一点。龙玥的五官就像极了那种人偶，漂亮夺目，只是平时都被她那一身刺猬一样的叛逆气质掩盖了而已。
    听到他的话，龙玥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但眼睛却亮了起来，显然有些小开心。她清清嗓子，想了一下，又质疑道：“可是迟筱书的气质很好，比我好多了。”
    陈淼有些好笑，“怎么又开始和她比了？你们是不同的两个人，为什么一定要放到一起去比？既然你都不喜欢别人那你们两个比较了，干嘛还要自己拿自己去跟人家比？”
    龙玥脑子一嗡，仿佛在一瞬间通透了什么。
    她好像……确实陷入了这样的怪圈。
    “其实，我觉得不是你的朋友给了你阴影，而是你一直缩在她的阴影里而已。”陈淼的话变得犀利起来，“躲在他人的阴影下，就给了自己放松的借口——如果我没做好，不是因为我不够努力，而是因为我被阴影遮住了，大家都看不见我。你说说，你以前是不是这样想的？”
    龙玥被他说得脸颊涨红，却根本无言以对。
    “还有，我觉得你应该再慎重思考一下，你现在真的还喜欢那个男生吗？”眼见龙玥反应过来要反驳，陈淼摆摆手，认真道，“我不是看不起你的感情，只是我很怀疑，在明知道对方不喜欢你而且一直防备你的情况下，你还会一如既往地喜欢他。在我看来，你这样比较像是因为害怕被他丢下而产生的依赖心理，或者说，是害怕他和你那个朋友在一起后，忽略你，隔离你，而产生的一种情绪。我个人觉得，这并不是喜欢。”
    龙玥听得一愣一愣的，“……陈淼，你是学心理学的？”
    陈淼笑了，“这还用学心理学？仔细想想就能知道，是你一直蒙蔽了自己的眼睛，看不到这些很浅显的东西罢了。”
    龙玥皱起眉，忍不住小声嘀咕，“我怎么觉得你把事情说得很简单呢？”听上去，她要想走出阴影并不是那么难。
    陈淼看她那副懵懂的样子，心里愈发柔软，忍不住凑过去，双手捧住她的脸，直直对上她漆黑的眼睛，笑道：“傻丫头，本来就很简单啊，你早该走出来了。”说着，还伸手揉了揉她的短发。
    龙玥睁大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俊朗面孔，傻了一秒，然后脸唰地红了一片。
    她手忙脚乱地挣开那双温热的大手，跳下沙发就朝卧室冲去，“已经很晚了我先睡了！拜拜！”
    陈淼愣在原地，好半天后才反应过来，然后再也忍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
    第二天早上，龙玥由于晚睡稍微赖了一会儿床，起床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
    当她想起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急急忙忙跑出来看的时候，才发现陈淼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她有些失望地垂下眼，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情绪。
    大概是因为昨晚她对他倾诉了太多心事，完全没有防备，所以他不知不觉就变成了她想要依靠的对象。而现在他这一走，以后大概两人就再没有见面的机会了吧。
    想到这里，龙玥心里突然酸了一下，格外难受。
    “搞什么啊……走了也不知道打个招呼……”她忍不住小声抱怨一句，却在转眼时看见茶几上留着一张字条。
    白色字条放在纯白色罩布上格外容易被忽略，因而在被发现的时候，就能带给人加倍的惊喜。
    陈淼的字很好看，明显是练过的，棱角分明，却又有种洒脱的味道——
    【我有工作，先走了，这是我的电话，以后常联系。
    PS：对自己多点信心，不要再做让人担心的事了，我心中最漂亮的女孩。】
    龙玥盯着最后一句话，忍了又忍，却还是忍不住勾起了唇角，倏忽之间又淡了下去。
    才刚刚从上一段苦恋中解脱出来，转而就感受到对另一个人的好感，虽然还很朦胧，但……会不会显得太不庄重呢？
    她有些迟疑地想着，捏着字条无意识地走到阳台上。
    明亮的阳光从天际肆无忌惮地倾洒下来，笼罩着整个世界。视线可及的范围内，一切都是温暖而亮堂的，充满了勃勃生机。
    龙玥静静地看着，呼吸着新鲜而干燥的空气，突然就觉得心里亮了起来。
    她拿出手机，打算给陈淼发一条短信过去，却刚好收到一条短信。
    那是个她没有保存的号码，却也是她一看就能认出的号码。
    不知怎么，现在看到这个号码，她竟有一丝难以言表的委屈和酸楚。
    深吸一口气，稍稍平复了情绪，她抿着嘴唇点开了信息。
    【龙玥，我知道上次见面我们闹得很不开心，我说了很过分的话，态度很不好，我向你道歉，对不起。我也知道我们以前有过不那么好的时候，大家现在也很疏远，没什么联系。但是即使是没什么联系，我也不想跟你变成陌生人。或许我们已经没办法变回最开始那样的好朋友，但我至少希望我们还是朋友。如果你愿意原谅我，请回复，好吗？当然，如果你坚持不原谅我，可以当做没看到这条短信，我同样祝你一切都好。迟筱书。】
    龙玥一字一字地看着短信，却突然发现眼睛模糊了起来。
    她梗着喉咙在阳台上毫无形象也毫无预兆地跳了两下，然后才颤抖着手回复过去两个字——
    【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