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宅急便

深夜十一点半。
    香兰路的夜晚总是充满了灯红酒绿的喧闹，好像整座城市的浮夸和躁动都被囚禁在这条并不太宽的街道上，任凭它再怎么冲突，也始终逃脱不了。
    满大街的酒吧和夜店招牌亮得恨不能刺瞎人的眼睛，却愈发显得灯下的门洞黑暗深幽，如同一张张择人而噬的大嘴，永远不知满足地吞噬着每个人的放纵与欲.望。
    香兰街名声之盛，即使是对于身为外地人的陈淼，也绝对称得上是如雷贯耳。但他向来对于这种地方敬而远之，加上平时跟航班跟得紧，一年里最多有六七天时间会在这个城市逗留，所以这还是他第一次涉足这条街。
    他花了许久时间才从那些花花绿绿的招牌里认出一家叫“月光宝盒”的酒吧，结果一走进去就被里面吵得能吓死人的音乐给吓了出来，顺便获赠门童鄙夷的目光一枚。
    陈淼无奈地摸摸鼻子，掏出手机打给同事小王。然而电话响了许久却一直无人接听，想想也是，那里面吵成那样，能听得到电话铃声才怪。
    就在他正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进去的时候，就看见小王先一步急匆匆地跑了出来。
    “嘿！陈哥！”小王一眼瞧见他，眼睛一亮，“我刚想出来给你打电话呢！”
    陈淼松了口气，微微笑了一下，“还好你出来了，那里面吵成那样，我可不敢进去。”
    小王嘿嘿一笑，搓了搓手，“陈哥，那个，你看……”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期盼。
    陈淼忍不住笑骂道：“你小子，就在这儿等着我呢！”
    说着，他从裤袋里摸出钱包，数出一千块钱递过去，顺便叮嘱了一句，“你也别喝太多了，明天上午还要飞回北京，别耽误了正事。”
    “放心吧陈哥！”小王喜笑颜开地接过钱，拍拍胸脯道，“那啥，这钱我明天一回北京就还你。”
    “行了，谁跟你说这个了！”陈淼笑着摇摇头，目送着小王跑进酒吧，这才转身离开。
    他顺着香兰街往外走去，一路上也算是深刻见识了这座城市纸醉金迷的一面，然而心里那股厌烦的感觉还是忍不住地冒上来。
    就在他加快步伐想要赶紧脱身的时候，突然，就在他前方几步远的一家夜店被人“嘭”地一声踹开大门，接着，几个人影推推搡搡地撞了出来。
    伴随着肢体纠缠的，还有机关枪似的咒骂声——
    “我操.你发什么疯！没钱也敢出来玩？不想在圈子里混了是不是？”
    “我看你最近是脑袋有问题！没事耍什么大小姐脾气？你还真以为你是千金大小姐了？”
    “我说龙玥，出来玩就要守规矩，敬酒不吃吃罚酒，对你可没好处！”
    陈淼本来不打算多管闲事，但却意外地听到了一个有些耳熟的名字，下意识地停住了离开的脚步。
    是他听错了吗？还是真的是那个人……
    就在这时，被团团围住的人终于说话了，声音硬邦邦的，凛冽得有些过分，“我呸！谁稀罕跟你们玩？老娘今天明白告诉你们，老娘不玩了！你们爱谁谁去！”
    周围的几人同时一愣，没料到往日里一直主动靠近乎的人会突然翻脸。
    那人冷笑一声，“我是脑子被狗啃了才会一直养着你们吃喝玩乐！以前那些钱，我就当喂猪了。从今以后，我们最好再也别见面，眼不见，心不烦！要是你们再敢死缠烂打，当心我直接报警！”
    “我操！龙玥你个贱人——”几人顿时大怒，围上前就要动手，他们可没有什么不打女人的原则。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沉静的声音插了进来，就好像按住了暂停键，恰到好处地制止了矛盾的激化——
    “龙玥。”
    几人下意识地扭头朝声源处看去。中间被围住的那人也转过脸去，在灯光下露出一张略显倔强和僵硬的漂亮脸孔来，正是龙玥本人。
    借着有些昏暗的光线看清不远处站着的人，龙玥有些诧异地挑眉，不太确定地叫出自己记忆中的名字，“……陈淼？”
    陈淼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眼睛沉沉的，被他身上笔挺的深色制服一衬，反而有种威严的气场，乍一看竟有七八分像是警察。
    他扫了眼那几个人，寒声道：“你们还在这儿干什么？等着进局子吗？”
    几个小混混惊疑不定地互相对视一眼，终是一咬牙，“龙玥，算你有胆，敢叫警察来！我们走着瞧！”说完转身要跑。
    陈淼微微沉了声音喝道：“站住！”
    几人身形一僵。
    “别再让我看到你们骚扰她，否则，后果自负！”低冷的声音让几人在燥热的夜晚上生生打了个寒战，拔腿就跑。
    陈淼望着几人仓皇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
    龙玥对着那些人轻嗤一声，等陈淼走到身边时，扬起头，微带嘲讽地笑了，“看不出来，你这身制服还能客串警察。”
    陈淼垂下眼，神色缓和了些，再开口时声音也恢复了一贯的平静，“还好晚上他们看不清，不过我从头到尾都没说我是警察，他们误会了，我也没办法。”本来他也没想到会事情这么简单，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只能说是他高估了这群人，这么轻易就被吓跑，恐怕连混混都还算不上。
    龙玥冷眼看着他，“嘁”了一声，转身想要离开，却被陈淼一把拽住了胳膊。
    “你干什么？”她皱起眉，语气很不好。
    “如果刚刚不是我，你打算怎么脱身？”
    龙玥满脸无所谓，“还能怎么样？打不过我还不知道跑吗？”
    “你！”陈淼看她这幅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怒意，“你一个女孩子，深更半夜在酒吧街跟小混混起冲突，你不要命了吗！”
    龙玥眉头皱得更紧，用力挣脱手上的桎梏，不耐烦极了，“我怎么样跟你没关系吧？你少管闲事。”
    “龙玥！”陈淼头痛极了，却又知道不能跟她硬来，只好退让一步，“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龙玥抿下嘴唇，却没再说出拒绝的话来。事实上她身上已经一分钱也没有了，如果不是遇到陈淼，她即使脱了身也回不了家。她本来都打算好了去人民医院的大厅里将就一个晚上。
    想到这里，龙玥的眼神黯淡下去。
    “陈淼。”她停了一下，不怎么习惯地说道，“今天谢谢你。”
    “谢我就算了。”陈淼见她配合，也松了口气，抬手招来辆出租车，替她拉开车门，“以后别再乱来了，你这样真的很让人担心。”
    担心？龙玥有些嘲讽地勾了勾唇角，率先坐了进去。
    龙玥的家离香兰街很远，出租车走了半个多小时才到。
    “回去吧。”陈淼看向身边沉默的人，“已经很晚了。”
    龙玥一言不发地下车，站在车门处迟疑片刻，终于还是说了声“晚安”。
    陈淼微微笑起来，“晚安。”
    龙玥将车门关上，转身朝小区里走去。
    出租车在她身后发动，眼见着就要开走，她却猛地转身冲到车旁，一把扣住了边沿，大叫道：“等一下！”
    司机和陈淼都吓了一大跳。
    陈淼从刹稳的车上下来，语气里有明显的担忧，“怎么了？”
    龙玥借着夜色仔细看面前的男人，良久后，她低声开口，“你别走了。”
    陈淼愣住了。
    龙玥别过脸，黑暗中看不清她的神色，“很晚了，你别走了。”
    陈淼心头骤然升起一股荒谬的感觉，“龙玥，你……”
    “你留下来吧，陪我说说话。”说着，龙玥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紧紧地。
    陈淼低头看着面前一直在压抑情绪的少女，不知怎么，拒绝的话始终说不出口。
    许久之后，他叹口气，抬手拍了拍少女的头，放缓了声音，“好。”
    直到陈淼真的走进龙玥的家时，他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他真的……就这么留下来了？
    虽然龙玥在他看来就是个没长大的叛逆少女，但也无法避免她已经二十出头。跟一个不比自己小多少的女生深夜独处，这怎么看也不像是自己会做出来的事，只是，他当时真的是无法拒绝那样子的龙玥。
    陈淼再一次深深叹息。
    然后，他抬眼环视四周，忍不住讶然，“你家这是……”
    屋子里所有的陈设上都蒙着白布，空气里浮动着一股不太明显的尘息，看得出来已经有段时间没人住过了。
    龙玥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两个刚翻出来的纸杯，倒了点凉开水，递过来，淡淡道：“将就一下吧，没烧热水。”
    陈淼皱眉，“你家人呢？”
    “在家里。”龙玥抿了口水，“这里不是我家。”
    “不是你家？”
    “嗯，是我一个……朋友的家。”她垂下眼，“她们家搬走了，钥匙留给我家一份，被我拿了。”
    “你为什么不回家？”陈淼实在看不透眼前这个女生。
    “回家？带你一起吗？”龙玥微嘲一笑，“如果我不怕被我妈打死的话。”
    厨房里的微波炉里传来“叮”的一声，龙玥走进去，很快端出来两盒热气腾腾的土豆泥。
    陈淼看得有些哭笑不得，她还真把这儿当她自己的地方用了。
    “随便坐吧，这儿平时也有人打扫，还算干净。”说着，龙玥一把掀开沙发上罩着的白布，十分自然地盘腿坐了上去。
    陈淼摇摇头，坐在了她旁边。
    “喏，给你。”一盒土豆泥被递过来。
    “谢谢，不用了。”
    龙玥也不管他，自顾自地挖着土豆泥吃得很香。
    说实话，深更半夜近距离看一个美女吃东西，尤其这东西闻起来还很香，真的很容易让人嘴馋。陈淼自认不是贪嘴的人，此时竟也有些忍不住。
    他有些无奈地将视线移开，开口问道：“你不是想跟我说话？怎么不说？”
    “吃完了才有力气说。”
    龙玥几口将那盒土豆泥吃光，然后从衣兜里摸出一张揉得有些皱的纸巾擦擦嘴，随手扔到盒子里，略有些满足地发出一声叹息。
    陈淼看着她，心里怪异的感觉越来越重。
    坦白讲，他遇到过的女生不少，但像龙玥这样的，还真是独一份。明明看上去是个绝对的叛逆少女，牙尖嘴利得能气死人，捣乱的本事更是一流，偏偏有时候又倔强得像头小兽，有时候却又脆弱乖顺得让人没办法不怜惜。
    等等……怜惜……
    陈淼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