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录之沉沦

292 第二百九十章


谁都知道《葬花吟》是《红楼梦》电视剧中林黛玉所吟唱的曲调,以缠绵哀婉的伤春情调为人所称道。而以凌氏少帅的英伟决断,要他唱这样一首曲子……这种效果就像要德国名将隆美尔去唱《何日君再来》一样具有微妙的违和喜感。
    看清歌名时,饶是凌昊天再做好心理准备,脸色也黑了一下,隐隐有种掐死林皓夜的冲动。然而眼看第一句歌词已经冒出来,他没时间犹豫,更不能在师傅面前收回已经说过的话,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唱下去。
    当第一句暗沉低哑,甚至隐隐带着几分咬牙切齿意味的“花谢花飞飞满天”回荡在室内时,所有人都必须紧紧捂住嘴才能勉强忍住即将脱出口的笑意——值了值了,这辈子能看到凌氏少帅这样出糗,之前被他各种折辱磋磨的票价都值回来了!
    但是四句一过,当唱到“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时,凌昊天已经找到感觉,声线低哑沙润,将那种无奈凄恻之意演绎的极其到位,让所有人都不觉一愣。直至“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煞葬花人,独倚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四句,他微侧过头,一双视线若有似无地黏着在雪莱面上,隐约含上几分深意。后者有所察觉,不着痕迹地转过头,似是与肖明远闲聊,表情十分自然,但眼神绝不与他交汇。
    待到“天尽头,何处有香丘,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时,凌昊天陡然拔高音调——他的声线原本清朗磁性,此刻却带上几分声嘶力竭的喑哑之意,仿佛真是声声血、字字泪,一曲一调皆发自肺腑,好像当真因落红满地、花落人亡而哀恸不已。
    但,唯有雪莱和林皓夜心中了然,他这份哀恸并非因伤春悲秋,更因为那份几近绝望的不伦之情。
    自昨晚他向师傅直接挑明,并且拥情一吻后,就再未得机会与师傅单独相处。其间他亦几番试图探察师傅的反应,然而令人沮丧的是,雪莱的表情竟自然到毫无破绽,好像昨晚那一瞬的动摇只是梦境,从未真切发生过。
    刚开始,凌昊天只觉一股浓重的无力感漫上心头,好像精心筹划的一场大戏,落入那人眼中,只是不痛不痒的小孩胡闹一样。可他毕竟跟在当代剑圣身边多年,对他的一言一行,乃至每个表情细节都了如指掌,时间久了便察觉到,师傅虽然表情自如,可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他,从不与自己直接对视。
    他便明了,原来那一晚的功夫并不是白做,而他这份违背常伦的激烈感情终于将一贯温润淡泊的师傅给拉入局内。
    在凌氏浸润多年,他的性子亦越来越阴冷霸戾,想要到手的东西,出尽伎俩手段也会设法得到。但这一次他却明白,那个人就如天际的明月,可以依偎亲近水中倒影,但若强行伸手够取,只会打破倒影,令那人越来越远。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循序渐进,一点一点突破那人心防,直至最终让他愿意尝试去接受自己。
    一曲终了,套间内鸦雀无声,所有人耳边都似乎还在回响最后一句唱词的尾音。几分钟后,还是林皓夜第一个醒过神来,啧啧赞叹道:“师兄不愧是师兄,连《葬花吟》这样缠绵凄婉的歌都能唱得这么入味,真是令人佩服。”
    凌昊天听出她在嘲笑自己染上了林黛玉的小家子气,并不加以反驳,只是微微一笑,彬彬有礼道:“过奖。怎么比得上林师妹‘英豪阔大宽宏量,光风霁月耀玉堂’?”
    林皓夜登时微微眯眼:这家伙……是在讽刺自己不像女人,没有女人味吗?
    她磨了磨牙,刚要开口反击,雪莱轻轻咳嗽一声,含笑道:“你们下午没别的事了吗?”
    虽说看门下弟子互相掐架是一种乐趣,但是掐得太出格演变成毫无格调的口舌之争、甚至有可能在长辈面前出丑时,还是适可而止的好。
    剑圣门下两名弟子同时没来由地打了个寒噤,抬头对上师傅那双淡淡含笑的眼,下意识闭上口,不敢再多说一句。
    *****
    除去中途的小插曲,午饭的时光还是很美好的。可惜的是,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有限的,当雪莱同肖明远一行人回别墅后,凌昊天则逼着林皓夜继续上午未竟的功课。
    林皓夜心知这一次又是没有三四个小时结束不了,死活不肯一个人去受这份罪,于是又软硬兼施地拖了殷文一起。
    话说到这里,凌昊天倒是觉得很奇怪,这位同门师妹到底用何方法说服殷文,让他同意这出假凤虚凰的戏码。而数日之后,直到这场戏落幕、美第奇小姐打道回府,他才知晓答案。
    “你竟然……竟然把飞廉拖下水?!”
    当知道真相后,凌昊天第一次被人气得七窍生烟,不顾形象地大吼:“你告诉殷文我喜欢飞廉?你……你简直是胡说八道!”
    林皓夜笑得弯眉弯眼:赢了赢了,一路上被这家伙耍的这么惨,这次终于占尽天时地利和上一把,实在太不容易了!
    “这怎么能叫胡说八道呢?你本来就是同性恋嘛,只不过对象不是飞廉而已。”她笑得灿烂如花,又带上一点单纯的无辜,“要不然你叫我怎么跟殷文说?说你爱上了师傅?是你自己说不能把师傅拖下水啊。”
    “所以你就拖飞廉下水?”
    凌昊天长这么大,自问没被人玩得这么惨过,简直想吐血:“你还敢说,竟然、竟然还告诉殷文我单恋飞廉……还有什么话是你编不出来的!”
    林皓夜装委屈:“没办法啊,谁让人家美第奇家族看上的是你,我要帮你找借口,当然只能你暗恋别人啊。要不你自己挑一个人选出来?如松……还是苍澜?”
    “……你?!”
    凌昊天在阴谋圈子里浸润多年,自认也不算什么正人君子,可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可以无耻到这种程度,一口血堵在嗓子眼,恨不得往外爆粗口。
    当然,那是之后的事,至少此刻,凌昊天还不知道自己被这位同门师妹狠狠阴了一把,带着她和殷文到了凌氏,一本正经地向她介绍可黛:“这位是可黛小姐,从今日起,她会接替清华成为我的私人助理,同时也是你的舞蹈指导。”
    林皓夜眨巴眨巴眼睛,还没完全明白:“舞蹈指导?什么意思?”
    “美第奇家族是世代豪门,交谊舞更是从小的贵族训练之一。如果要成功在这个圈子里立足,你第一步要做的就是在贵族舞会中技压全场。”
    那个一身阿玛尼西服套裙的女子微笑做出解释。不知为何,虽然她言谈优雅、笑容可亲,林皓夜却总觉得有何不妥之处,好像有针尖逼着肌肤一样,脊背上沁出一层凉意。
    “这位可黛小姐……到底是什么人啊?”
    趁着秘书小姐去做准备的空当,林皓夜回过头,飞快地向曾经在凌氏任职两年的殷文作出询问。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殷文的眼神竟然颇为古怪,盯着可黛瞧了一会儿,慢慢泛起一层冰渣。
    林皓夜觉得不妙,扯了扯他衣袖,低声问道:“怎么了,你认识她吗?”
    殷文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掩饰性地轻咳一声,低哑着嗓音道:“当年金新月一战后,我被凌氏俘虏,负责审问的,就是这位可黛小姐。”
    “你说什么?!”
    林皓夜微微一惊,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眼底有冷光涌动:“你当时一身的伤,难道就是……”
    殷文闭一闭眼,似是被这段叙述勾动起某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与她相握的右手五指一分一分变得冰凉:“那倒不是。她没怎么对我用刑,不过她的审讯方法,就像把肌理骨骼分离肢解开,从内部瓦解人的心防,所有想隐藏起来的弱点都会一一暴露在人前,是比任何酷刑都更为可怕的折磨。”
    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林皓夜敏锐察觉到,握住他的手不由紧了几分,嘴唇凑到他耳畔轻声道:“已经没事了,你放心,都已经结束了。”
    殷文“嗯”了一声,神色微微缓和了几分,看向她的目光就似化开一层的温润碧水,泛着清浅笑意:“我知道。”
    他知道,噩梦已经结束,却不是因为苦难到了尽头,而是因为……遇到了她。
    林皓夜不知道这位可黛小姐是否认出了殷文,从始至终,她面对自己时的态度是一如既往的自然。但是她很清楚一点,今天之后,她大概也和这位可黛小姐结下了梁子。
    和优雅知性的外表完全不相符的,是她内在强悍犀利的灵魂,无论是在面对审讯的囚俘,又或者在教授华尔兹时。
    “华尔兹又称圆舞,被列为国标舞的第一舞种,享有‘舞中之后’的美称。当然,要在贵族舞会中立足,只会跳华尔兹是远远不够的,不过你的目的只是为了应付美第奇家族,所以学会华尔兹也就够了。”
    美丽的审讯官手上缠着一根小小的羊皮软鞭,嘴角挑起的弧度恰到好处,却让林皓夜赫然生出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不过即便只是为了应付,到时候也会是由你和董事长一起跳开场舞,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失礼。”
    林皓夜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其实她对华尔兹并不陌生,在本科时参加社团,就曾经接触过一段时间的国标。不过二十分钟后她就明白,大学参加社团时随便玩玩的国标舞,和此刻所教的华尔兹,那是完全两个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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