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录之沉沦

一刻钟后，黑色的劳斯莱斯在中环大厦近旁停下。前方三百米处围了封锁线，路旁停了十余辆警车与消防车，无数身穿警察和消防制服的人在刺天响的警铃鸣叫中匆忙来去。往里便是那座港城最高之一的摩天大楼，金字塔状的坡顶与桅杆在午后日光下闪闪发光，金色、银色涂层的玻璃构成垂直和水平图案而形别涂饰的花玻璃穿插其间，典雅一如既往。然而在四五十层的窗口中冒出滚滚浓烟，隐约可见明红火舌喷吐不定，看来李如松所谓的“火势蔓延很快”还说得较为保守，不想让他们过于担心。
    因为这次会议背后的赞助商之一是凌氏，所以凌氏新任董事长凌昊天也早已到了现场。而警方对这位世界第一财团的执掌者明显也不敢怠慢，将他们请到视野比较开阔的位置，一面耐心解释着救援的进度与困难。
    见他们走下车，立刻有警员上前维持秩序。然而凌昊天一眼瞧见，立刻将他们请到近前，待得警员走后，恭敬问安：“师傅。”
    雪莱“嗯”了一声，目光一直盯着大厦冒出浓烟的窗口，开口直奔主题：“情况怎么样了？”
    “据警方调查，这场火是由爆炸引起，应该是人为。目前火势还在蔓延。因为楼层过高，火情猛烈，所以救援工作不是很顺利。”
    凌昊天如实道来，没有加以掩饰。殷文听得眉头大皱，荆玥已经跳了起来：“那要怎么办？这火眼看着越烧越猛，还要多久才能把人救下来啊？”
    高舒羽握一握他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凌昊天瞥他一眼，淡淡道：“据警方保守估计，要完全控制住火势，至少还需要两三个小时。”
    “两三个小时？那楼上的人不都成烤猪了？”荆玥又是一声大叫，在公众场合自然是失礼。好在这里早已一片人仰马翻，自然也没人注意到他。
    雪莱神色平静地听完，微微蹙起眉，忽然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皓夜呢？”
    凌昊天顿了顿，眼睛里闪过一抹了然：“适才寒金小姐回府邸，林师妹送她一程，还没有赶回。”
    荆玥又要大叫，却被高舒羽死死掐住手腕，痛得一咧嘴，终于没说出更失礼的话。一双眼珠仍滴溜溜转动，看来虽然把话硬生生咽下，还是有些不服气。只是看当代剑圣和殷文微微点了下头，表情平静，似是已胸有成竹，于是乖乖闭上嘴，不再暴露自己脑容量小的弱点。
    时间就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过去。其间雪莱也试着通过手机与被困在高楼上的肖明远联络——所幸火势和浓烟并没有影响到手机信号，通话还算顺利，他们也因此知道这一干与会人员被困在六十层的避难间里，因为火势还没蔓延到六十层，所以暂时还算安全。可这份安全能持续多久，就不得而知。
    不得不承认，当代剑圣的城府与镇静在这时充分体现，语气虽然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淡然，却让人在危境中感到某种安心的依凭，不知不觉放松了心情，甚至觉得在这样的高度俯瞰港城全景，竟然是种颇为惬意的事。
    “要知道，这样的经历也不多见，就当是这次来港城的附带礼品，感受一下等待救援时的心情吧。”
    换成旁人，这时候说这种话，必定被当做幸灾乐祸的风凉话。但肖明远却明白，当代剑圣这句安慰是建立在确定他能安全获救的前提上，于是也很配合地回应了一句：“好吧，不过下次要是再有这种珍贵的经历，我希望能有人事先通知我一声，还有就是，最好有杯冰柠檬茶。”
    由于雪莱开的是免提，这句话全场都听见了——当代剑圣眼锋清凌凌一扫，凌昊天登时明白，立刻走到一边向负责联络工作的安防部代理主管李如松叮嘱了几句。
    在消防云梯和高压水枪几番奋战无果后，眼看火势越来越大，警方终于联系了一架直升机，准备进行高空救援。
    要这样一帮坐惯办公室的老教授们去做这种高难度的危险动作，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即便有专业的消防员在帮忙，还是频频遇险，费了好大的劲才一个个从敞开的窗户里爬入直升机。
    作为其中最年轻的与会者，肖明远自然要发扬大无私精神，待得所有教授都被接走后，才最后一个接受救援——就在他爬上窗台，试图探手给机舱里的救援人员时，头顶突然爆出一声巨响，火光混着无数玻璃碎片向外炸裂，有几片较大的碎片砸在螺旋桨上，登时发出一股极为刺耳的杂音。
    因着碎片是向外爆破，站在敞开着的机舱门中的救援人员自然首当其中，被划得满身鲜血，发出尖锐的惨叫。而肖明远则被巨响震得手足一颤，脚底一个趔踽，已经不由自主地向里跌倒，倒是因此避开爆炸的波及，只受了轻微擦伤。
    可那一阵爆炸造成的冲击波太过强烈，连直升机都禁受不住，被推得向外一荡，螺旋桨和引擎发出异响，显然是受到损伤，不得不提前返航。
    然后……当肖明远扶着窗台站起时，发现自己很悲催地被一个人留在这个随时有可能被火势吞没的房间里——
    不是吧……倒霉也要有个限度吧？
    这是他确定自身处境后，脑子里生出的第一个念头。
    下面的一干“群众”自然把高空中发生的一切都收入眼中，原本平静的眼神渐渐变得凝重——根据李如松刚才探知的情况，就在肖明远所在楼层的上一层发生爆炸，原本已经得到控制的火势再度失控，已经快蔓延到肖明远所在的房间。
    换言之，如果再不设法救援，他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而最麻烦的是，现在救援直升机受爆炸波波及，引擎和螺旋桨损伤严重，无法进行救援工作，使得局面变成一种束手无策的状态。
    荆玥捂住眼睛，不敢再看，生怕下一瞬那个温文尔雅的教授就成了烤全羊。雪莱则无奈叹息，发现今天还真是肖明远的劫难日——
    林皓夜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笼罩着浓重阴翳的场景。
    四寸高的高跟鞋虽然可以将女性的身形体态衬托的婀娜多姿，却明显不适合眼前混乱的场面，她索性脱下鞋，用手拎着，一路挤开围观的人群，跟守在封锁线旁的李如松成功会合，随即闪身进入封锁线内，直奔“围观群众”所在的角落，半句废话不带地直奔主题：“情况怎么样？”
    彼时她还穿着那身价值三万人民币的普拉达长裙，全身的行头包括妆容，价值不下十数万。可现在却夹裹着一身风尘，赤足站在硝烟弥漫的场地中，登时让一干“群众”愣在当场，甚至没听清她问了些什么。
    于是乎，“群众”中城府最深的当代剑圣成为唯一一个见到她这副形象还能维持镇静的人，也顺理成章地回答了她的问题：“火势失去控制，直升机出了故障，无法继续救援，明远的处境很危险。”
    林皓夜连连点头，眉头虽然皱起，表情却不见焦急：“那么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她骨碌碌转动两圈眼珠，最后锁定在李如松身上，顺手扯着他衣袖把人拉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句。后者明显一愣，表情带着几分犹豫，迟疑地望向凌昊天，得到他的示意后，才转身走向负责现场指挥的消防警员，俯头向他说着什么。
    林皓夜却不管李如松和警员交涉的如何，借过凌昊天的通讯器，径直拨通肖明远的手机号，在对方接响后急切道：“老师，您没事吧？”
    因为防护间的隔烟效果不错，肖明远的声音听来还算正常：“还好，暂时还没事。”
    林皓夜点点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下一句就变成没心没肺的调侃：“听说老师您已经做好烤全羊的准备了，我是特地来慰问一下，不知道您现在感受如何啊？”
    明知她会这样调侃，就是已经有完全的把握，肖明远还是恨得牙痒痒，心道这丫头越来越没大没小，说话也带上几分抽凉气的意味：“很好！如果你现在在我面前，我一定狠狠抽你一记爆栗。”
    林皓夜熟知他的性子，丝毫不将他的威胁放在心上。眼看李如松在这时折转回来，于是捂住通讯器，用眼神询问着“情况怎么样”。
    李如松充分发挥军人雷厉风行的作风，简洁明了道：“他们说楼层过高，即便有防护垫作缓冲，危险也太大了——除非凌氏和会议组签署一份声明，如果出了事故不需要警方负责，否则他们不敢冒险。”
    警方的答复是在这对纵横师兄妹的预料中，但两人还是不约而同地望向当代剑圣，等待他的决定。后者沉思片刻，微微点了下头，凌昊天随即对李如松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按计划行事。而林皓夜则重新拿起话筒，收敛起玩笑的神色，凝肃道：“老师，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务必听清楚，绝对不能出差错！”
    肖明远立刻明白过来，也转换了语气：“你说。”
    “稍后警方会在地面铺设防护垫，等他们铺好后，做出‘一切就绪’的手势，你就从窗口跳下来——因为这么做危险程度比较大，警方不敢担责任，待会儿应该会向您亲口确证，您只要回答yes就行，明白了吗？”
    “你的意思是说……让我从这个高度往下跳？”
    明知自己耳朵没问题，肖明远还是忍不住确认了一次，待得到肯定的答复，再向下望望，顿时傻了眼：这倒不能怪他胆小，实在是这样做危险太大——六十层楼，足有一百多米高，就算准确落在防护垫上，只要着地状态稍有差错，便会命丧当场。即便保住性命，跌断个把手脚，乃至下半生在轮椅上度过，都是极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