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录之沉沦

昔时林皓夜曾提过，剑圣一门位于云梦山巅，其存在是绝对的隐秘，除本门中人，外人不得擅入一步，即便是他，直到今时为止也无缘亲见。而现在当代剑圣竟亲口邀请荆玥去清凉台小住，这已不仅是对晚辈的普通眷顾，必然也是看在昔年盖聂与墨侠荆轲的交情份上。
    荆玥并不知道这个邀请背后有多重的意味，只是兴奋地眼冒绿光，抓着雪莱的衣袖左右摇晃：“真的吗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去吗？其实我想了好久啊，一直都想去云梦山拜会前辈呢，可是又怕太过冒昧了……”
    高舒羽和殷文同时转过头，一副吃了一惊的表情：这家伙也知道“冒昧”这两个字是怎么写的吗？
    看他越说越激动，恨不得把整张脸凑到雪莱衣袖上蹭个不停，像只粘人的大狗似的——不知为何，那个瞬间雪莱陡然生出种错觉，好像见到林皓夜的面容和他重叠在一起。
    他恍然明白过来，为何以林皓夜生人莫近的脾气，在完全不知道荆玥是荆轲传人的情况下，会和这个男子相交莫逆，原来是“同属性相吸”的缘故啊。
    高舒羽闭上眼，一副“嫌弃”模样地别过头，就差在脸上贴上“我不认识他”这几个大字。倒是殷文开口问道：“从刚才回来就没看到肖教授，他出去了吗？”
    雪莱点点头：“他今天上午有研讨会，怎么样也要去露个脸。”说到这儿，他似是想到什么，似笑非笑地看向殷文，“对了，我听明远说，他女儿似乎和你很投契，还说长大了要嫁给你？”
    殷文微微一愣，还未来得及答话，高舒羽和荆玥已经掉头看来，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段“花边新闻”，表情先是惊讶，继而用手捂住嘴，眼底藏着乌压压的笑意，好像在说“原来还有这么一段，你瞒得我们好苦”。
    殷文被他俩看得后脊发凉，不由转过眼，低声道：“小女孩童言无忌，您不必当真，玲玲今年才九岁。”
    “切…………”他话音刚落，荆玥已经发出一声夸张的叹息，好像在说“真没劲”。
    殷文登时生出一种浓重的无力感：这两个人……就这么急切想看他的笑话吗？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认识殷文这么多年，这家伙一直冷着一张脸，每走一步都要瞻前顾后，言行举止端谨有度，想看他的笑话实在难如登天，难怪荆玥会那么期待。
    雪莱显然也早已知道这个事实，只是抱着和荆玥同样的目的，才故意拿这个来调侃他。不过他到底是一派宗师，懂得拿捏分寸，点到为止，适时转过话锋：“不过我从明远口中得知，他女儿似是对剑圣一门很感兴趣，还曾经缠着皓夜要学武，而皓夜也答应了，有这回事吗？”
    殷文默默点头，忽然有些明白过来当代剑圣想说什么。
    他曾听林皓夜无意中提过几次，肖煜玲这个女孩根骨灵秀，天赋非凡，而且对学武有异乎寻常的痴迷与兴趣……当然，也可以看做小女孩沉迷于武侠电视剧的副作用之一，自从认识后就几番缠着要拜师，闹得林皓夜一个头两个大。
    虽说现在是二十一世纪，许多所谓的“陈规陋习”都已消亡，但对于像剑圣一门这种延续了两千多年的世家门派而言，却有着经历千年沧桑也不可变更的规矩，比如本门绝学不可外传。
    这当然可以理解。虽然林皓夜在初拜入门墙时，对此曾颇有微词，认为这种想法太过固步尘封，不利于将武学发扬光大——但是被当代剑圣清凌凌的眼锋一扫，登时噤声，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其实绝学不可外传只是一点理由。因着剑圣一门的力量太过强大，如果被心术不正之人所掌握，很有可能会酿成祸端，便如数月前的凌氏少帅。
    而若林皓夜真的在未得当代剑圣同意的情况下，应允将本门绝学传授给肖煜玲，哪怕对方只是个小女生，当代剑圣也可以以违背门规的理由加以怪罪。
    这一点，肖明远和波鸟没有感觉，身为修道世家传人的荆玥却深有体会，也因此变了脸色：“阿文，真的有这回事？”
    殷文的脸色有点难看，点点头：“是有这回事。不过只是因为玲玲纠缠，皓夜才随口哄她的，并不是真的想泄露剑圣绝学。”
    雪莱瞧出他的担心，淡淡一笑：“我不是要怪罪皓夜，你别紧张。其实皓夜是下一任剑圣掌门，即便动了这个念头，也没什么。”
    殷文微微一颤，陡然明白过来当代剑圣当着荆玥和高舒羽的面这样说，就等于已经昭告所有人，会将剑圣衣钵传给林皓夜。
    果然，在短暂的几秒寂静后，就像往滚水里投入一块巨石，陡然炸裂开——荆玥瞪大眼睛，一脸震惊到呆滞的表情，颤抖着道：“你、你……不是，前辈，您是说，准备将剑圣掌门之位传给阿夜？也就是说，阿夜她……她就是下一代剑圣？”
    因为过度激动，他连话都说不顺畅，有些语无伦次。他这样的反应倒是在殷文预料中，不过连高舒羽那种万年冰山（殷小文你有资格说人家吗）都看过来，眼底闪烁着讶异的光就说明这个消息的震撼力有多么大。
    雪莱淡淡一笑，没有说话，意似默认。
    荆玥抱着脑袋，骤然发出一声惊呼：“天啊！阿夜她……她竟然会是剑圣一门下一任掌门，天啊天啊天啊！”
    如果林皓夜本人听到这句惊叹，一定会拧住他耳朵，恶狠狠地问一句“我是下一任剑圣掌门，你有什么意见吗”。不过此刻在场的都是城府深沉之人，自然不会对他的夸张表现有所表示。
    殷文蹙起眉头：听当代剑圣话中之意，倒似对肖煜玲颇感兴趣。若是换成旁人，一定将这份青睐当作莫大的机缘。然而在他看来，这份机缘对肖煜玲这样生而平凡的女孩而言，却未必是福气。
    斟酌了一下，他一字一句道：“您认为……对玲玲而言，这样的生活，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
    雪莱抬起头，淡淡瞥了他一眼——看来漫不经心，殷文却觉心头一凉，好像有冷电裂体而过，竟似所有心事都被他洞悉。
    这一番暗流汹涌一瞬而逝，旁边的荆玥浑然未觉，反而上前一步，好奇问道：“对了前辈，阿夜和凌昊天，他们俩谁更厉害啊？”
    他的本意只是想探究一下这对纵横师兄妹的实力差距，但高舒羽和殷文都不由想到那个只有一人能继承鬼谷衣钵的古怪门规，脸色微微一变。
    雪莱也是愣了一瞬，却是因为没料到他会突然有此一问。不过短短几秒后，他就已恢复自如，略微沉吟了片刻，淡笑道：“若就剑技的天分而言，自然是昊天略胜一筹，况且他学剑时间更长，成就自然非皓夜可以相比肩。不过……”
    他忽然停顿住，眉心微颦，似是有所犹豫，但最后还是说出口：“不过再过十年……不，也许只要再过五年，当今之世大概就无人再堪与皓夜匹敌了。”
    他说……什么？！
    原本还在因他前半句话而郁闷不已的看戏三人组同时抬头，眼睛里划过不可思议的光：当今之世……无可匹敌？
    林皓夜的实力如何，所有人看在眼里，自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质疑。可若说当今之世无人能敌……如非当代剑圣亲口所说，大概谁都不敢相信这句论断。
    他们还想追问，可当代剑圣却缄口不言，并无意作详细解释。殷文嘴唇微动，腰间的通讯器却突然响起，尖锐急促的“滴滴”连响划破午后寂静的庭院。殷文瞥一眼来电显示，看清是李如松的名字，登时微凛——他在凌氏多年，自然熟知安防部的行事风格，李如松身为安防部代理主管，此刻正在执勤，若非极要紧的事，绝不会分心来联系自己。
    他退开几步，迅速接通电话：“如松，有什么事吗？”
    出乎意料的，话筒那边的背景音竟是十分嘈杂，无数人声喧闹中夹杂着尖锐的警笛响动，令殷文更生疑窦，不由追问道：“你不是在艺术展吗？怎么会那么吵？”
    李如松的声音就在这样嘈乱的背景中传来，冷定依旧：“我现在不在艺术展……二十分钟前，中环广场大厦发生爆炸，初步估计爆炸是发生在四十层。火势蔓延的很快，五十层以上的还有三分之一的人来不及撤退，被困在楼上，警方正在尽力抢救。”
    “中环广场大厦？”
    殷文凝神片刻，骤然反应过来：“我记得肖教授他们就在那里开会，难道也被火势困住？”
    即便隔着嘈杂的背景音，李如松的语气依然坚冷如铁：“是。因为董事长和林小姐用午餐的地方和中环大厦只隔了一条街，所以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董事长让我确定被困人员名单，发现肖教授他们还被困在六十层上，没有及时撤离。因为这次会议，凌氏是赞助商之一，我现在正在和警方沟通，看要如何救人。董事长知道几位会担心，所以让我先通知你们一声。”
    “我知道了。”
    殷文简短答了一句，随即挂断通讯，转头对带着询问眼神看来的三人简洁道：“中环大厦发生爆炸，火情还在蔓延，肖教授他们被困在六十层上，没办法撤离。”
    雪莱微微凝目，未及开口，性急的荆玥已经失声道：“六十层？那不是连消防升降梯都够不到？要怎么救援？”
    高舒羽嗔责地看他一眼，稍稍加重语气：“阿玥！”
    荆玥恍然醒悟，伸手捂住嘴，只有一双眼珠转动不定，意似探询。
    雪莱并未将荆玥的失言放在心上，只是看向殷文，神色略显凝重：“麻烦通知司机，我想出去一趟。”
    殷文不及答应，转身就走，看来一早就打算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