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录之沉沦

这一番互动只在顷刻间，并未引起寒金美第奇的注意——在听到她的回答后，这个清峻优雅的女子颦蹙起眉头，显露出几分不悦：“那么两位在前日晚宴上的表现，是否可以看做一场将美第奇家族耍着玩的戏码？”
    “寒金小姐太言重了，我和昊天师兄从来没转过任何对美第奇家族不敬的念头。”面对美第奇家族继承人的指控，林皓夜微笑如仪，毫无怯场，“只是昊天师兄的私人助理刚因故调回北美总部，他找不到合适的女伴，所以请我临时救下场，莫非这样也不行吗？”
    她的语气和表情都极为无辜，寒金美第奇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应——毕竟从头到尾，她都从未自认过是凌昊天的女友，只是这对同门师兄妹可以表现出的亲密，与行止言谈间若有若无的默契，令一干记者包括她自己在内都生出误解。虽说是对方刻意引导的结果，但林皓夜这样辩解，她竟也找不到合适的话反驳。
    不过此事说到底也是凌氏有错在先，林皓夜懂得见好就收，没再过分进逼，而是后退一步，斜斜瞄了凌昊天一眼，那意思是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靠你自己搞定了。
    被这个“没义气”的师妹半路撂挑子，凌昊天虽然不爽，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自己收拾残局：“这次的事，如果让寒金小姐生出误解，我本人在此郑重致歉——但诚如林师妹所言，凌氏与美第奇世代故交，我也从未想过对美第奇家族不敬。做戏是做个外人看的，对美第奇家主，我从未想过隐瞒。而这一番波折的缘由，想来寒金小姐应该再清楚不过。”
    最后的窗户纸被一语挑明，寒金美第奇沉默片刻，忽然自嘲地笑了笑：“说来说去，终究还是我祖父的联姻提议惹出来的事……”她顿了片刻，忽然抬起头，地中海一样的眼眸中潮起潮落，“话已经说到这里，我也想索性问个明白——凌董事长这么排斥这场联姻，不惜演出这场戏码，是真的心有所属，还是根本就讨厌我这个人？”
    她出身名门贵胄，言辞举止一贯矜持，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极限，大概前半生都未曾这样大胆直白过。林皓夜心下微悯，看来这位优雅不凡的美第奇继承人是真的对自家师兄动了心。这倒也可以理解，放眼当世堪与美第奇小姐年龄、家世相配的豪门贵胄中，无论胸襟、气度、眼光、手段，凌氏少帅都是一等一的角色，寒金美第奇再如何聪慧，终究脱不了少女心性，会有所心动也是情理之中。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终究是痴心错付了。
    这番心思，同为女子的林皓夜能体会，而她这位惊才绝艳的同门师兄却未必。听了这般直白的话，凌昊天不由蹙眉更深，但随即转过表情，礼貌道：“寒金小姐说笑了。谁都知道寒金德美第奇小姐是美第奇家族继承人，无论品貌学识都是无可挑剔，我……”
    “凌董事长不必再说这些虚的。”寒金忽然打断他，脸上的微笑近乎苦涩，“我自己有多少斤两，我心里清楚：美第奇家族在别人看来也许是无可挑剔，可在凌氏董事长眼里，也未必就那么好——不说别的，就是您这位同门师妹，我也只能自叹弗如。”
    火势忽然烧到自己身上，林皓夜愣了愣，随即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以示这自己只是个客串演戏的，和这场纷争没直接牵连。心里也默默惭愧一把：要不是可黛这一个月来的魔鬼训练，她还真心没把握能折服这位骄傲的美第奇小姐。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多多少少有些出乎凌氏少帅意料。他想把话绕开，却想起自家师傅那句“弄巧不如大拙”，心念电转间，换了诚恳的语气，微微叹息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寒金小姐是我平生所见一等一出色的女孩子，我对您亦是真心欣赏，很愿意交您这个朋友。只不过……”他停顿了一秒，语气突然变得郑重，“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林皓夜“呃”了一下，心道大师兄你要不要这么直白，寒金美第奇已经脱口低呼：“是谁？”
    眼看她的目光转到自己身上，林皓夜忙不迭后退一步，和自家师兄拉开距离，以示自己与他毫无关联。凌昊天叹息一声，语气和软了些，该有的坚持却一分不让：“是一个我只能仰望、却永远不敢肖想的人，所以寒金小姐不必再说什么了，你我都有求而不得的事，若真要怪，也只能怪造化弄人。”
    这番话亦真亦假，不仅寒金黯然失神，连深知内情的林皓夜都露出几分感慨之意：是啊，造化弄人，偏偏让这两人身为同性师徒，注定不能光明正大地走在阳光下；可若非造化安排，这天南地北的两个人，又怎会出现交错的轨迹，怎么会遇到彼此？
    到最后，是该怨怪还是感恩，竟连自己都迷惑了。
    良久，寒金德美第奇抬起头，目光闪烁不定，刚说出一个“你”字，尖锐的警铃声忽然划破空寂展厅，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穹顶上的水晶吊灯骤然变黯，唯一的光源从展厅门口照入，映亮五米以内的范围。
    寒金失声惊呼：“是展厅的自动防盗系统开启，快点离开，不然……”她话还没说完，厚达十米的合金闸门已自动滑落，严密封锁住入口，亦遮蔽住唯一的光源。
    一室黑暗中，林皓夜悠悠一叹：“寒金小姐，你提醒的太晚了。”
    荧光绿的壁灯亮起，勉强映亮室内景象。不知是不是光线的缘故，寒金美第奇有些脸色苍白，声音倒还算镇定：“自动防盗系统一旦启动，合金闸门就会自动落下，封闭住所有出入口。闸门厚达十米，而且通上高压电，根本不可能从内部打开。”
    “也就是说暂时出不去了？”林皓夜的适应力堪称一流，既然出不去，她索性放松下来，右手撑住玻璃展台一角，只是稍稍用力，人已坐了上去，“既然从里面打不开，那我们就乖乖地等外援好了。”
    凌昊天却没她这么放松，调头打量一圈四周，微微眯起狭长的眼睛：“据我所知，美第奇家族的安保系统在应用前都调试过无数次，应该万无一失才对，怎么会突然失控？”
    诡异的光线下，寒金美第奇脸色幽幽，语调亦是冷忽不定：“不是系统失控，而是有人故意开启防盗系统，把我们困在这里。”
    林皓夜歪着头想了想，若有所思：“可是费这么大劲启动防盗系统，那些人的目的应该不止把我们困在这里吧？这么做，他们又能有什么好处？”
    这话刚说出口，就听到机械的“滴滴”声响起在展厅中，不紧不慢，每一下都像敲在心脏起搏处。三人同时脸色微变，循着声音走过去，揭开遮掩着的丝缎帘幔一角，鲜红如血的倒数计时立刻映入视线——剩余时间：20分钟！
    林皓夜目瞪口呆：□□？！这玩意儿她在电影里见过无数次，亲眼见识却还是第一次，顿时兴奋得浑身颤抖：“喂喂，这个就是□□吗？”
    寒金紧蹙眉头，脑中迅速盘算着可能入侵美第奇安防系统的对象，以及这么做的动机，倒没注意到林皓夜诡异的语调。反倒是凌昊天不动声色地瞥了这个貌似还没搞清状况的同门师妹一眼，平静道：“美第奇家族一直在欧洲经营，于港城这边并无利害冲突。如果我所料不错，这一遭安排针对的并不是美第奇家族。”
    目的不是美第奇家族，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林皓夜倏尔抬头，和同门师兄飞快交换一个眼神，同时想到一天前中环广场大厦刚刚发生的那场针对凌氏的火情。
    殷文那小子惹得桃花债还真麻烦——此乃凌昊天的心理活动。
    不是吧，那个麻烦女人还没折腾够啊——此乃林皓夜的心声。
    年轻的美第奇继承人完全猜不到这一对纵横师兄妹不靠谱的心理活动，蜷蹙起描摹精细的长眉：“不论针对谁，此番既然把美第奇家族牵涉其中，我们必不可能不闻不问。”
    凌昊天微微蹙眉，没有说话，林皓夜已顺溜接口：“那些都是以后的事。当务之急，先想想怎么离开这儿再说吧。”
    凌昊天不屑地睨了她一眼：刚才还幸灾乐祸，一听到殷文可能牵扯进来，这会儿又急着出去，女人真是不可理喻。
    林皓夜对他的嘲讽不置可否，只是紧紧盯着寒金：“要怎么才能破解这个防盗系统？”
    寒金有些迟疑：“美第奇的防盗安保系统一旦开启，只能从外部关闭，而且主系统需要两个小时才能重新启动。”
    林皓夜皱紧眉：“也就是说，这扇门要至少两个小时之后才能打开？”
    “不止如此。”寒金犹豫了一下，“在出入口被封闭后，展厅内的供氧也会不足，虽然不至于完全窒息，但是一定程度的缺氧也会让人浑身失力，到时候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林皓夜瞪大眼：“这么狠？这个安防系统也太缺德了吧？”
    寒金美第奇不易察觉地蹙眉：“这里收藏展出的都是世界顶级珍品，每一件都价值连城，我们自然要格外小心，一点疏漏也不能出。”
    是一点疏漏也没出，结果把自己给关进去了——总算林皓夜还理智清醒，没把这句腹诽直接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