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黑仙君太放肆

第一一三节 白头饮恨 还卿无邪(7)


樱瓣似的一点剑痕,半含雍柔半含威,本该最衬他的笑眼。
    却在这一刻,被封琰蹙在眉间,拧成了一道凶戾。
    “你身是皇女,在众仙面前号啕大哭成何体统!今日天家颜面都给你丢尽了!”封琰的一双寒眸直指而来,生生将她眼角的两滴残泪逼回了眼眶里。
    封潞捂着半边红肿的脸颊仰起头来,恰恰一边的封郁也正垂眼瞧着她。
    两厢对视,恍若经年。
    封潞与二皇子封卿是帝妃庶出,虽贵为天家幼女,却终究比不得帝后嫡出的几位兄姐。她的亲兄天资平平,原是个与世无争的心性,早年讨个闲职便远远离了九重天。他心肠冷些,对人对事皆比常人冷漠。在身边时从未哄过封潞半句软话,走后更难见他一眼。
    彼时,封潞年纪尚轻却已是个争强好胜的女子。帝妃唯恐她的言行有所僭越,便对人谎称封潞体弱多病,常年将她圈禁在小小的宫室内。苍穹之颠的九重天是如何宽广,可她日常所见的草木天空却是咫尺之间,两眼一扫便能看清。
    千年枯燥,能与她解闷的,唯有流云之巅传来的琴曲。
    悠悠扬的弦瑟响彻天际,每日同一首曲子,却被人随心演绎出了千万风情。时而温静止水,时而灼灼情深,弦端那头的情思每每触动心底,让无数旁听者为之动容。
    情难自抑,封潞总是循着琴声仰头张望。流云蔽眼望不穿,她却不禁想着,在那之后有着怎样一张精妙的琴,怎样一双灵巧的手,才能弹奏这样会心一曲。
    偶有一日,琴声近了,她难以置信地扒上墙头,终于远远看见了那弹琴的人。
    他临风坐在莲池湖畔,束发长辫依稀是个少年郎的模样,可那一裁侧影分外沉静庄重,倒像是得道多年的上仙尊者。满池盛莲摇曳的欢快,只不知为何,那迎着莲风独奏的人儿却仿佛落寞空洞。随他震弦弹起的曲子,也比往日悲切许多。
    封潞默默听着不知觉潸然泪下,待一曲终了眼见他抱琴欲走,她才赶忙喂喂叫了两声。少年闻声扭头来,一张温静的笑脸撞入眼中,立时让她羞怯得满面通红。
    他立在墙根,仰头说话时一如琴声的美好:“是潞妹妹么?”
    她才知道这琴心玲珑的少年,原来正是九重天备受赞誉的三皇子封郁。人人称羡他卦数通天,赫赫威名早已传入封潞幽居的深闺中。见他笑得温和,她也不扭捏,张口便问道:“听闻皇兄卦数了得,可否为潞儿演算一卦?”
    封郁勾唇深笑,轻声说:“看透命数,人生还有什么趣味?”
    “潞儿被圈养在此与牲畜无异,原本就无趣,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她素衣未妆,撅嘴不悦的模样却威武娇蛮,颇有些特别。
    封郁凝望着墙头的小脸,失神片刻,脱口说:“潞妹妹眉眼一股英气,倒很像我印象中的一人……”
    他席地坐在墙下,取来瑶琴枕在膝上略拨了一拨,笃定说:“圈禁之事无须掐算,我许你,今日就是尽头。”
    看着她困惑不解的模样,他仰头又一笑:“同是天涯沦落孤单人,往后我每日弹琴与你做个伴,可好?”
    瞳色墨染,映上封潞一双影子,是她从未见过的爱怜。她还懵懂不识情字,就匆忙地将一颗狂悸的心拱手托人。
    封郁一诺千金,即刻为她请奏掌世天帝,当日便撤去了圈禁她千年的封界。她复得自由之身,他却也不忘琴曲之约,日复一日陪她抱琴弹唱,俨然将她视作嫡妹一般呵护宠溺。有他表率在先,别的嫡兄嫡姐也纷纷效仿,渐渐与她亲近起来。
    多少年后,在他的庇护下,封潞成了宠爱集身的三皇女,绰约端庄雍容华贵。可他却更是耀眼如星,直像他高居云端的玉茗阁,遗世独立,是被她仰望的所在。那样拔萃的人儿,因她一声“郁哥哥”,就会扭头而笑。青春韶华里,只为这一点她便能心满意足。
    后知后觉,过了许久封潞才发现,原来世间还有一个女子也是这样叫唤封郁的。她既非皇亲贵胄,更非仙族中人,不过是蛇山区区一尾蛇妖,却哄得封郁常年厮混凡间。他对封潞隐约疏离,为她弹曲的时光日渐少,直至最终,仿佛遗忘了她。
    她在发间簪起十二金笄,金光流转是何等刺眼,只为大宴相见时,封郁能多瞧她一眼。
    她原是不喜妆容的女子,曾几何时竟养成了浓妆华服的嗜好,只为彩蝶似的缤纷,能博取他赞许一笑。
    她原是扒在墙头听曲流泪的性情之人,恍然惊醒时,已是另一张怨毒的面孔。直到她嫉恨成狂,他才终于正眼瞧她。
    妖仙夭月魂飞魄散,只换得更遥远的距离。临别一眼,他像是早已明白什么,却并未苛责她,只是沉声说:“这样的妆容并不适合你,回去吧。待我归来,再去看你。”
    这一去,便是数千年的光景。数千年前他眼中纵是冰冷,总归还有她一双倒影的容身之处。
    时至今日,执法大殿上的封郁看着她的脸,眼中只是深漆浓黑一片。
    莲池湖畔的少年,心底有一洞空缺。封潞曾以为,自己该是那天下独一的补天石,足以填满他的落寞。但直到这刻,望着莲兮,她才恍然醒悟,从前他捕风捉影在她身上寻找的,不过是半分虚假的相似。唯有他怀中乱发血衣的人儿,才能严丝合缝地填上他心中的空洞。
    怀抱着莲兮的封郁,仿佛才是真正的他,远比昔日怀抱瑶琴迎面走来的男子,更动人许多。
    封潞摇摇头伏倒在地,也不顾封琰的冷眼,歇斯底里地惊笑道:“郁哥哥,原来……便连潞儿也是个后来插足的!”
    封郁不言不语,好似打量着初次谋面的生人。
    见她又哭又笑,隐有癫狂之态,封琰眉头拧得更深。他扬手招来两个天刑司的小仙,交代道:“你们先将三皇女扶下去歇息,好生看着她!”
    执法尊者恨叩镇堂,大声抢道:“慢着!事关重大,潞天君该押在天刑司,容后处置!”
    封琰鼻中一哼不置可否,任由两个小司搀着封潞绕下堂去。她一路颠三倒四又不知说了什么胡话,引得堂下的众仙啧啧摇头。
    直看着人走远了,执法尊者才清嗓道:“今日堂审颇有些坎坷,魔物余孽一事虽有蹊跷,但东莲君总还是脱不清关系的。且不提涟上仙亲口检举了妹妹,光是在座的各位有谁不晓得,郁皇子在凡间忙活了数千年,只是为了寻找玲珑心的残片?”
    听着仙友附和,尊者满意点头,对着封郁又说:“所谓空穴不来风,无风不起浪。仙友中盛传,皇子寻找玲珑是为了召回魔魂,这说法想必也是有渊源的。今日若想从审堂带走东莲君,还请郁皇子将这渊源说个清楚……”
    封琰适时插道:“莲兮弄成这副样子,怪叫人心疼的。先前我也说了,若是她能留下梦龙,大可以把人放回去。只可惜她性子倔强,不大听话……”
    封郁温然一笑,沉沉吐字:“无妨。”
    他从怀中取出一只锦囊,小心放在了审桌上。
    执法尊者不明所以,敞开锦囊一看,只见滴溜溜滚出个圆球来。
    尊者年迈眼花腿脚也迟钝些,伸手不及拦截,竟让那球儿一路滚下桌去。封琰眼疾手快,赶忙一抄将它抓在了手里。
    “竟是……”他略瞟一眼顿时面色煞白,失声惊问道:“为何!为何要交出玲珑心!”
    封郁看着他眉间的失落,意味深长笑道:“哦?我本以为琰世子见了玲珑心,该是喜笑颜开的。”
    玲珑心是天帝爱物,九重天的众仙大多只听其名,却从未有幸亲眼瞧过。如今圣物近在眼前,群仙个个唯恐人后,慌忙都踮脚支楞起脖子来看。
    一看之下,叫人大失所望。
    传说玲珑心粉绯如胭,剔透至纯,娇柔似小女儿的腼腆笑脸。怎知眼下,封琰手间抱着的不过是一颗寻常无奇的透明晶球。这球儿不仅质色平庸,表面还有个月牙状的碎口,缺了好大一块。众人悻悻,又是瘪嘴又是摇头,只觉着扫兴的很。
    莲兮扒着封郁的前襟,勉力抬头看了看,只一眼便瞅见球面上的那道缺口。
    “果然……只缺梦龙了,”封郁的心跳沉缓有力,莲兮伏在他的胸口,一面听着,一面低声问:“献出多年收攒的心血,为何竟不见你痛心?”
    封郁勾唇浅笑,眉梢的伤还在兀自滴血不止。
    赤血伤痕下,是她画中的那一双眼,笑意流转,牵连出千般浓情,甜蜜如斯。
    他将她牢牢锁在怀中,让她再也看不见满地血污残渣,再也闻不得满室的血腥气。眼中所见,唯有他粹白的衣襟,鼻端嗅着的,唯有他亘古不变的一身桂花甜香。
    只听他沉静说:“梦龙是莲兮心头至爱,断然不能割舍。今日封郁愿意交出苦寻多年的玲珑心,只求换得我家夫人平安归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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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这个漫长的堂审,不要说乃们看累了,连小八都写得蹉跎了。今天终于(特么的)完了,不要说乃们松了口气,连小八都松了口气啊!为什么我要写P.S.呢,因为这段吐槽实在太长了,区区20字的作者留言哪里够放得下我心中满腹冤屈!
    P.P.S.谢谢真爱蓝蓝为我审稿,爱死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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