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仙君一般黑

第29章


  另,还有一章上卷结束
☆、就此别过
  我比自己想象得更爱离冶,却也远比意想中要更恨他。
  重叠交错的一次次死亡在我身上留下了隐秘的痕迹,即便我为离冶心动,还是会因死亡而却步--每一次,与他的纠葛都会将我带向死亡。
  可到底是死亡追随他而来,还是他先死亡一步来到我身边,我已经无力分辨。
  微小的偏差扭曲积累,我最终成了冷情的白剪,自我保护意识强烈。
  离冶不可能理解这种心态的来源。以不同方式死去的我,和震惊、麻木、机械地计算的离冶,我们犹如背靠同一堵墙的两面,看似亲近,却无法了解另一面的世界。
  他为循环往复的轮回苦苦挣扎,我何尝不是被绝望浸透。
  他后来已然可以坦然地接受我的死亡,可每一次痛楚于我而言,都是崭新而晦暗的。我不止一次在将死时才回忆起一切,然后疑惑,这场闹剧是否已经给离冶带来太大的负担。我甚至怀疑,他所谓的爱意,是否已嬗变为全然的执着。
  而叫我恼恨的,便是与这悬而未决的问题形成反差的自己:我在离冶面前想来溃不成军,我除了爱上他竟没有第二个选项。
  即便是我着三重天衣嫁给姬玿的那次,我心里的人,也始终只有离冶一个。离冶应当是没有见到我那一世的结局的。我堪堪踏入昆仑虚,雷光自天边大作,道道向我而来。我受不住那雷击,仙元当场碎裂。生机自四肢百骸点点滴滴散去,记忆却回流。
  我那时想,离冶值得更好更积极的人生,如果一次又一次的轮回只会带来痛苦,我也并非只有垂死挣扎一条路可走:我受够了,下一次就由我来了结这孽缘。
  我向来怕痛,却也素来习惯将痛往肚里咽。
  自毁元神比任何死法都要痛苦。可我鼓起勇气下手后,却感到了由衷的轻松。这轻松有多真切,看到离冶仍然执意回流时间时的绝望,就有多浓烈。
  也许直到那一次之前,我对离冶的感情尚称不上恨意。
  可他却回答我:“那就恨我罢。”
  随后他罔顾我的意愿,再次重复时间。
  百般爱恨,到了此刻,我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这片广袤温和的白光里,只有我同离冶,隔着一人的距离。
  他沉默地盯着我,面无表情。我忍不住揣测,这收捎于他而言,是否是终于到来的解脱?而我只觉得疲惫,不确信自己是否还有面对他的勇气。
  我将喉头的那口郁气咽下,看着离冶的眼睛问他:“到如今,你能否回答我,你是真的爱我,还是执念深重,难以摇撼?”
  离冶的眼微微眯了眯,面露深索之色,片刻,出口字字冷淡:“你既如此问,我们不若暂且分开一阵,好好想明白其中原委。”
  我忽然就想笑,眼眶却酸得厉害。离冶处处占着理:他于我有恩,他体贴我任性偏执,到头来我若想不明白便是我理亏。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是我最厌恶的,可这憎恶根本不及我对自己的厌弃。我还是喜欢他。着实忒没骨气。
  离冶伸出手要抚上我的脸,我咬咬牙向后退了一步,他的眸光便愈发幽沉下去。他定定地瞧了我一会儿,突兀地转身,虚空之中开出一条甬道,他头也不回地走进去。
  他留给我的背影亦入画,衣袂拂动,一身光风霁月。
  我的喉头宛如被一团棉絮堵死了,吸进的每一口气都觉得短促稀薄。我不晓得这郁卒和懊悔是否等同,又或者我只是恨离冶将所有回忆推在我身上,潇洒地解脱而去。果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不作孽更不可活。
  我仰头,看着白光一点点弱下去,我也到了离开的时候。
  若还有什么是我未能说出口的,应当只四字罢了:
  就此别过。
  ※
  醒来的时候,面前弱花拂柳。我认出来,这是孽摇。
  再次看见红线惊喜又小心翼翼的神情,我恍惚了一瞬才牵起嘴角。这感觉实在太过微妙,好似将烂熟于心的话本从头到尾再走一遍,从前再好的交情也要从零开始。
  “师父呢?”我情不自禁开口。我仍抱着侥幸,希望这一次有所不同,师父并未离我而去。
  红线抿唇僵了一会儿,叹息道:“云迤上神同离辛上神,都在苍梧陨落了。”
  我愣了很久,脑海里纷乱地掠过种种:面色如纸的离辛一脸痛楚,让师父立即斩杀他;师父背过身去击碎离辛的仙元,却被击飞;离冶蜷在地上拉住我,痛苦的神情那样真切……
  离冶……这两个字好似尖针,一念起便是钻心的疼。我就势想起了他在最后那世低头涩然微笑的神情,想起他恼怒时浸满霜雪的眼。还有……我在离冶面前一次次的死亡。然后我兀地怀疑,如若此前一切不过是一场梦,真正的戏码才刚开始……这个念头让我一下子从头到脚凉透,连呼吸都苦难起来。
  “阿姐?”
  红线将我从思绪中拉出,我勉强地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有点难过。”
  若只是难过,倒好办许多。
  之后一切步上正轨:我留在了孽摇,改名换姓,与红线、偃笳和姬玿等人渐渐熟稔。我的心境却再也回不到幻境中那般宁定无所知。我知道自己很不对劲,开始分不清自己真的身处现实,还是又遗忘了什么,进入另一个循环。
  九重天正是暮春的好时候,偃笳来了兴致在园子里摆酒。一架花藤落了满地的落花,红红白白,夕色如火。上次离冶到孽摇来时,暑气方消,却与如今是两般景致。酒后他从身后抱住我,唤我的名字,我却只想着挣开。这记忆只有我保存,一经回忆,呆愣便往往成了凝睇。
  红线大约是习惯了我神游,只默默替我夹了一筷子蚕豆。
  偃笳捏了只酒盅在指间转了又转,仰头看天,异常文艺风骚。
  我定定神,将杯中酒饮尽。红线嗔了我一眼:“阿姐酒量又不好,喝高了醉了多麻烦。”
  酒是好酒,却也醉人。红线说的不错,我眼前已经隐约有了重影。可我宁愿醉了,这样好安稳地睡上一觉。
  我自醒来便竭力将注意力转移到外物上去,白日排满了各色工作和玩乐。如此我便不那么容易在光天化日之下迷失在自己的幻觉和记忆里,入了夜,我仍是要面对心底一整片阴冷的海域。各色过往报复性地侵占我的梦境,一遍遍回放我不敢面对的过去:死去,一次次的死去。离冶为了计算下一次拯救我的办法,冷静地旁观,面目如玉,眼眸似雪。我只有默念“这是现实,我不会死”,才能勉强阖眼迎接新一轮噩梦。
  偃笳此时喝得兴起,用扇子击碗作歌,红线扶额,忍不住同他争锋相对。我迷迷糊糊间心满意足地笑了,看来今日不会尖叫着从梦里醒来。然后偃笳无心的一句话,让我清醒得彻底:
  “说起来啊,小白你认识梵墟新掌门么?从前是离辛座下大弟子。”
  默了片刻,我撑着额角低声回答:“见过几次,并无什么往来。”
  “这倒稀奇,白云窟同梵墟向来交好。”偃笳醉蒙蒙的一双桃花眼扫过来,好似还含着清醒的深意。
  我低头只做不知,又一杯酒灌下去。因为提及了某个人,我颇有些醉不成欢的郁郁之气,天色才暗下去就回房倒头睡下。
  然后我又梦见了离冶。
  我梦见的是幻境开始前的事。猗苏因为离冶而将我从符鸢上撞下去后,我很有觉悟地认定离冶这祸水不能再在我身边出没。离冶自然觉得莫名其妙,我寻了蓬莱阁春宴的机会和他摊牌,原本是想和他就此了断,也好与猗苏好好相处下去。可他听我说完,难得发了脾气。
  此前他素来温和,笑起来如春风拂面,眼角眉梢都似沾了暖意。那时他却僵着面孔不让我离开,话不投机直接扳了我的肩吻下来。我挣扎着要抽身,又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吸引旁人注意力,一分神便步步失守,被离冶逼得狼狈不堪。
  他停了动作,看着我一字一顿地道:“你若变心,我自然无话可说。可这种荒谬的理由,我不接受。”他同我贴得极近,气息拂过唇角,“我心悦你,旁人我管不着。”
  我霎时脸红,只得别开脸。离冶却将我按到怀里,开始新一轮柔情攻势……
  结果自然是我丢盔弃甲。
  若到此我便醒来,不过多添几分惆怅,同时慨叹离冶软硬兼施的攻略手段何等高妙超群。可偏偏我接着便梦见幻境里的过往,又一次蓬莱阁寿宴,我莫名落入东海,水中藤蔓缠住我全身,仙气源源不断外泄,我只觉得森冷寒气沁入骨髓,胸口憋闷欲裂,脖颈好似有一双手死死掐住。
  而我透过海水看到离冶立在岸边,一身蓝色衣裳,手中苍玉小珠越来越亮……
  我从床被间坐起,无力地瘫回去。
  宿醉的头疼配上梦中的情形,我头疼得厉害。大口喘息了一会儿,我才摆脱了窒息的无力感,却又要堕入幻觉的深海。颤抖着到枕下摸索出一串玄铁制的九连环,我机械地解开铁环,又恢复原样,再解开……这是我摆脱恍惚状态、回复清醒的唯一办法。注意力渐渐回到现实,我蜷成一团,在晨光里企图小寐片刻,在充实又无意义的新一天开始前回复一点精力。
  意识模糊前,我嘲讽地想,如果之后与离冶碰面,我是否会当场崩溃?而他,如今过得如何?说到底……这也不是我应该过问的事了。
  因为我已经决意一个人好好过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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