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密药

no.74:终章


被深深地封印在水地之下的时候,李圃一直觉得自己好像把什么东西忘在地上。
    到底是什么东西呢?李圃并不知道。
    (辛苦你了,李祐。)
    亲手封印李圃的东株国第一代皇帝——光祖,最后,脸色浮出灿烂的笑容说过。
    (李祐,朕之所以有今天,正因为有了李祐你。你是一个非常值得信赖的伙伴。不过,看来我俩陛下分道扬镳的时刻已经到来。)
    为什么?李圃问着,光祖只是笑笑,并没有回答。
    李圃认为,他应该知道原因。
    人类之中,唯一受金龙爱戴、得到翠金丹的他,应该知道。
    应该知道李圃到底把什么东西留在地上。
    应该知道李圃睡在那么舒服的水底之下,心里为何充满着失落感。
    应该知道,自己为什么每次苏醒过来都必须哭泣。
    可是,李圃一直见不到光祖的踪影。
    结界弱化,不知道卑谁唤醒,试着来到地面上,还是见不到光祖的踪影。
    李圃心想,假使国家动乱的话……
    国家再度动乱的话,光祖说不定就会现身。
    光祖现身的话,说不定就会说出李圃心中的那份失落感到底是什么。
    知道光祖去处的恐怕只有天上的玉皇大帝一个人。
    因此,促使寅仙登上天界。天帝真想封印石神将,一定会把光祖找出来。
    因为,普天之下,能够封印李圃的,就只有光祖一个人。
    (真奇怪——)
    李圃纳闷不已。
    直到现在光祖都没有现身过,光祖的剑为何出现在那里呢?
    上面雕刻着古代珠王朝徽章「飞凤纹」的铁剑,光祖用来封印李圃的那把长剑。
    而那把长剑偏偏又落在李圃最讨厌的凡人姑娘之手。
    (真是没道理——)
    李圃觉得自己的实力急速地衰退着,然后,和出鞘砍了自己的那一把长剑,一起跌落到后宫的御花园之中。
    凛花和已经恢复人类姿态的寅仙,降落在后宫的御花园里。
    朱玄叡驾崩不久。嫔妃们应该都还留在后宫之内。不过,包括女官们在内,人数高达数千人的女人们,竟然没有一个人探出头来,而且,窗户也都紧闭着。
    一定是害怕天空中反复地出现异样光景的关系。
    只有几个宦官躲在廊柱背后窥视着。
    水池遭到破坏,御花园里出现一个大窟窿,里面躺着一个男人。
    「李圃……」
    凛花茫然地注视着身上穿着紫色袍子、躺在大窟窿里的男人。
    那把长剑就掉在凛花的身边。
    寅仙慢慢地往李圃走了过去。
    李圃蓦地爬起来,凛花下意识地摆好防备动作,没想到,李圃只是慢慢地拍掉附着在衣服上的尘土。
    表情异常平静地回头朝着寅仙说道:
    「敢问阁下,你遇见过光祖吗?」
    寅仙点点头。
    「在下是在既不是天界也不是凡间的世界见过对方。」
    李圃一直低着头看着掉落在凛花身边的那把长剑。
    「小的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发现一件让小的感到非常怀念之物。」
    「用来封印阁下的……光祖之长剑?」
    「光祖用那把长剑威胁我,将我封印在丹凤池底深处。」
    「宝林娘娘企图扰乱国家局势,报复天界。你是想……利用自己,报复抛弃你的光祖吗?」
    李圃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这是小的本性。小的一苏醒过来就很想把国家闹得鸡犬不宁和屠杀生灵。」
    「问题在于……你太执著于翠金丹。那是因为你希望以一个男人来取代光祖吗?」
    李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凛花想起了自己在里昆仑上偷窥到的赤天爵的另一张脸孔。
    精明干练的年轻人的脸孔,深灰色的眸子。
    绶王确实是遗传着东株国第一代皇帝的血脉,绶王若因身世之谜而产生夺取皇位的野心,那就太讽刺了。
    耳边突然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回头看去,发现绶王正要往这边跑过来。
    「李圃!」
    贞惠妃、陈太师和另外两位内侍太监也在一起。或许是踌躇着该不该闯入后宫,看不到禁军的踪影。
    绶王看着寅仙,在距离寅仙相当远的地方就停下脚步。
    「方士阁下……?还有凛花。」
    李圃用那对失去了感情的研究,远远地看了一眼绶王,低声说道:
    「小的的皇帝陛下,跑到一个小的完全找不到他的地方去了。世界上再也找不到足以取代他的男人。小的心里非常明白,还一直做着那种没意义的梦。」
    李圃非常疲累似地叹了口气。
    「小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苏醒过来。」
    听对方喃喃自语似地说完话喉,寅仙低声问道:
    「是不是有人把你给叫醒了呢?譬如说被统一是和水有关之人。」
    「是的。」
    李圃淡淡地笑着。寅仙脸上挂着果然被我料中似的神情。
    李圃紧接着以非常平静的口吻问道:
    「光祖依然健朗吗?」
    「我俩只聊上一两句话。你去问凛花好了。」
    李圃默默地看着凛花。凛花穷于回答。
    赤天爵的那副模样,适合说过得很好吗?
    相反地,适合说过得不好吗?
    不能这么说。
    他——
    「只是,一直在钓鱼。」
    凛花说出了实际状况。李圃揪紧着眉头问道:
    「钓鱼?」
    「什么都没有钓到,看起来也不打算钓到鱼。他说……他什么都不想,完全不去回想过去。」
    李圃沉默许久后,抿着嘴小了出来。李圃的笑声中带着一抹伤感,慢慢地被吸入已经干涸的人造池中的大窟窿里去了。
    李圃笑了一阵子喉,喃喃自语地说道:
    「哈哈~~~心情豁然开朗,隐藏多年的心中之谜终于解开,小的从来没有这么神清气爽过。」
    寅仙兴趣盎然地注视着李圃。
    「你的意思是……?」
    「多年来,小的一直觉得自己好像把什么东西忘在地上,绞尽脑汁就是想不起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过,刚才你的一席话……真是让小的茅塞顿开啊。」
    李圃顿了顿,与其平淡地接着说道:
    「是死。」
    「……」
    「五百年前,光祖误用了那把长剑,他并不是要封印我,他是想取自己的姓名。」
    「李圃!」
    绶王像靠到身旁,李圃伸出手来制止对方。注视着寅仙说道:
    「蛟龙无法蜕变成龙,毕竟还是懂得分寸,知所进退。小的理应早在五百年前死去。不,应该说是魂魄已经死去才对吧。就是在光祖笑着离去那一天的那个时候。」
    赤天爵也说过相同的话。他说即使肉体继续活下去,还是必须面对魂魄寿尽时刻的到来。期间不知道要承受多大的痛苦和孤独寂寞。
    李圃默默地弯下腰去,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长剑。
    默默地将剑递给绶王。
    「你为何……?」
    绶王低声问着,李圃歪着头回答道:
    「就由你来吧!」
    「做什么?」
    「劳驾你了。就由后代子孙的你,来为光祖收拾这个烂摊子吧,请你用这把剑砍我的头,现在就砍。」
    凛花吓得屏住了呼吸。绶王紧紧地咬着嘴唇。
    「你说……他是我的祖先?我不是……」
    「宽大为怀,感情丰富到处留情,这些地方你和光祖非常相似。」
    李圃淡淡地笑着。
    绶王惊讶得目瞪口呆。李圃慢慢地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对着绶王行叩头顶礼。
    「你是小的这一生中的……最后一位皇帝陛下。」
    李圃匍匐在地,朝着绶王这么说着。
    绶王用那对红通通的眼睛注视着李圃。紧咬牙关的声音一直传到凛花的耳里。
    绶王将力量灌注到长剑的那只手上。
    「住手!」
    贞惠妃惊慌尖叫着。
    「不管他是什么妖魔鬼怪,没有李圃的话,你……不,我改怎么办呢?」
    很遗憾,声音没有传到绶王的耳里,绶王举起长剑。
    「别了!」
    绶王低声说着,一剑砍了下去。
    砍断骨头的钝声响起,脑袋应声掉落在地。
    贞惠妃惊叫着。
    深紫色的衣袖在空中飞舞着,李圃的身体扑倒在地,水哗地喷出来的声音响起。
    李圃的肉体消失。空荡荡的袍子渗出青绿色的水。
    寅仙单膝跪地,试着掀开那件袍子。
    袍子里只留下一具细细长长的,灰色的蛇骨骸。
    蛟龙为蛇突变之物,蛇躲在深深的洞窟之中,五百年后即可修炼成具备灵力,能够呼风唤雨的蛟龙。
    身形近似龙,却无法像龙一样成为天界的一员。
    「李圃大人就是魔物的化身……」
    奇妙的空气弥漫开来。后宫之人纷纷地打开窗户,探出头来。
    绶王默不作声,动也不动地站着,贞惠妃一脸茫然地跌坐在地面上。
    不久,许多人的脚步声从皇城方向传了过来。
    士兵们蜂拥而入,大声嚷嚷道:
    「遭监禁之曹太傅与右御林军统率,将军们,领兵前来,皇太子殿下也将到此会合……」
    「准备迎击!」
    陈太师喝令着。绶王依然默不作声,而原本在发号司令的李圃也消失了。
    混乱局面逐渐扩散开来,背叛者陆续出现。
    「别开玩笑了。下官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违逆上天之意。」
    「是的。是李圃大人说五皇子才是上天安排的下一任皇帝……」
    「当初是陈太师带头怂恿,下官才……」
    「小的是在惠妃娘娘威胁之下……娘娘恐吓小的,五皇子登基之后,反对势力将判处遭斩首之罪。」
    「不,她是被内侍太监大人收买了吧!听说已经收下位于郊外的整座梨园。」
    「当初是……那是因为……」
    官员们相互推卸责任之际,士兵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绶王站了起来。
    如释重负地喃喃自语道:
    「好短的在位期间呀!」
    身旁的人都满脸惊讶地看着绶王。贞惠妃或许是惊吓过度,身体开始打着哆嗦。
    「说什么蠢话,不会有事的,我方大军马上就会赶到,先逃往白凤宫再做定夺,登基大典已然礼成,量他们也不敢动你半根汗毛。」
    「那么恋栈皇位的话,那就拱手让与母后好了!」
    绶王从头顶上取下皇冠,往贞惠妃抛了过去。贞惠妃没有接好,皇冠应声掉在地上,不停地在地面上打转。
    以这个举动为信号似地。
    在场的人争先恐后地往四面八方逃窜。
    手上拿着枪或剑的士兵蜂拥而来。
    寅仙趁着混乱,牵起凛花之手夺门而出。
    「怎,怎么办?」
    「当然是离开这里呀!」
    「怎么离开?」
    难道是又想变身为龙吗?不过,凛花看到站在前方屋顶上的白兽身影时,终于恍然大悟。
    「阿白!」
    站在屋顶上的那只外观酷似大型犬的野兽,轻轻地展开翅膀,降落到俩人的面前。
    看到这种情形,宫里的人更加大声嚷嚷着妖魔~~~鬼怪~~~局面混乱到了极点。
    呜~汪~汪汪~阿白大声地吠叫着,人们马上像被五花大绑似地愣在现场。
    「阿白,看起来挺精神的嘛!」
    寅仙说着。
    「哼,皇子的眼神却阴险如常。」
    阿白满脸不高兴地把话给顶了回去。阿白又朝着凛花说道:
    「凛花,有好多事情,咱们得好~好~地谈谈呐。」
    「是。」
    凛花连续地点了好几次头,眼角泛着泪光,紧紧地抱着白犬。
    阿白呕气似地说道:
    「现在不走更待何时?」
    说着,让凛花和寅仙乘坐在背上,白兽迅速地跃上空中,凛花低头看着地面,发现士兵们团团围住绶王,正要押走绶王。
    绶王像被阳关照得睁不开眼睛似地,抬头看着凛花他们,脸上微微地带着笑容,然后,朝着凛花他们挥挥手,像被士兵们推着走似地,迅速地走进建筑物之中。
    ————————终章
    ————————
    绶王被关在冰冷的牢房之中,静静地等待着审判之日的到来。
    李圃不在,东株国的政治机能开始正常地运作着。
    数日后,朱玄叡之大体被移灵至天苑近郊的陵墓。
    皇太子登基大典听说已迅速地举行过。
    贞惠妃和陈太师死罪定谳,参与阴谋叛变的大小官员也都分别论罪行刑。
    皇太子并未以凌迟、剥皮货车裂之刑惩处那批人,听说只降旨判处斩首或棒打之刑。
    然后,五皇子——绶王自被囚禁之日起即处之泰然,一直闭着眼睛,盘腿坐在石头铺成的地上。
    好几张死者的脸孔浮现在绶王的脑海中后又消失。
    死去的朱玄叡看着自己时的那双冷冰冰的眼神。
    死去的养父、祖父成州侯的脸孔。
    遭斩首喉眼神中充满恨意的二皇兄。
    小的想为绶王你炼制梦幻之丹药……这么告诉过自己的道士「刘禅」。
    沉醉在抽鸦片梦境中的母亲「贞惠妃」的脸孔。
    站在宫城回廊底下的李圃的那张平静的脸庞。
    (你是小的这一生中的最后一位陛下。)
    平静地说这句话时的声音。
    脑海中也想起活着的人的脸孔。
    想起白翼山上的那一群不可思议的人们,天才方士那张端正的侧脸,或凛花那张满面笑容的脸庞。
    绶王静静地想着。
    自己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待在亦可说是自己故乡的成州乡下,遥遥地思念着都城的少年时代。
    当时若继续待在那里遥遥地思念着都城说不定反而更好。
    趁着追鱼、赶鹿空档,遥望着都城的方向,无法排除心中的焦躁感,难以压抑内心深处那份疏离感……现在回想起来,在即将结束的短短人生中,那时候反而是绶王感到最幸福的一段时间。
    那时候,有朋友,也有心爱的人。
    那时候,绶王并未野心勃勃地觊觎着皇帝大位。
    绶王只希望有人对他说。
    你确确实实存在着,你可以放心地待在这里。
    (原来如此……)
    身在牢房之中的绶王睁开眼睛,站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的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映入眼帘。
    「方士阁下……」
    发现白翼山的天才方士就站在不远处,他到底是怎么混进大牢里来呢?像倚靠在石墙上似地站着。
    「你决意送死吗?」
    方士问着。
    绶王心想,是在太不可思议了。他的声音和李圃一样平淡,李圃的声音让人听入耳里,心里就波涛汹涌,心情迟迟无法平静下来。这位方士的声音听起来却像音乐般悦耳,令人心旷神怡。
    绶王捻着胡须恣意生长的下颚。
    「没办法,本王串通李圃或母后,扰乱了天苑之安宁。」
    「你执著于生命吗?」
    「不能说是不可思议,所有的时间并非在你完全理解心爱发生,觊觎皇位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自己种下的因而结出来的过,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还对皇位恋恋不舍吗?」
    「果然是违背了天意吧!心里难免感到不服气,不过,现在想来,即使方士阁下肯为本王炼制翠金丹,结果还一样。本王即使登上皇帝大位,百年后说不定还是会发现,自己最想要的并非这些。」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凛花说得对。」
    绶王依然坐在地上,仰望着矮矮的、石头打造的牢房屋顶。想起那位天真活泼的姑娘所说的话。
    「她叫本王一定要看清楚自己。还说,身边的人不在乎自己,自己在乎自己就好了,自己觉得自己存在时对的就好。她说,可以这么看待自己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并不需要皇位。姓名、地位、权力、金钱,甚至连梦幻之丹药都不再需要。这么一来,就可以坦荡荡地活着,睡着,和朋友谈天……好好地珍惜那些愿意和真实的自己往来的好朋友。」
    「这一席话……也说中了小的弱点。」
    黑暗中隐约可见方士苦笑着。绶王看得见对方却因为光线太暗而看不清楚对方的表情。
    「方士阁下也有迷惑之时?」
    「经常。而且很遗憾,至今还无法如五皇子般醒悟。」
    「这也算是醒悟吗?」
    「也许。唔……五皇子是否愿透过修行以达彻悟之境界呢?」
    绶王皱着眉头。
    「修行?」
    「是的。翠龙山之老仙人正在寻求具仙骨之人。小的认为,五皇子正是具备该资质之人。」
    「怎么可能!」
    绶王以为寅仙是在开自己的玩笑。他心想,自己是一个即将遭处决之人,怎么可能……
    可是,这位方士看起来又不像是在说笑话。绶王一直注视着寅仙。
    「你是当真?」
    「娥瑛已劝说过五皇子了吧,确实如她说的,翠风真君他对人确实有点粗暴,不过,他的确是一个非常伟大的仙人,五皇子之事,他一定会为你好好地斟酌办理吧。」
    「如今……本王是被囚之身如何能够……?」
    「走吧!」
    寅仙起身走向绶王,向绶王伸出手去。
    「翠龙山……?」
    「是的。想不想到一个穷性僻壤的山顶上,试着让自己置身于一个与欲望绝缘的世界呢?在神仙的世界待个百年后,五皇子你,对一个曾经野心勃勃觊觎着皇位的自己,说不定反而感到很可爱,有一天,回想起这段往事,说不定还会感到怀念不已,消除一切欲念后,说不定真的可以看到你自己所说的,自己最真实的一面。不过,请恕小的无法完全保证。」
    「就这么离去吗?可将自己的罪孽抛诸脑后吗?」
    「罪孽,无论去到哪里都不会忘记,一辈子都会紧跟着你。」
    绶王注视着对自己伸出手来的少年的脸庞。
    注视着那张白皙、端正的脸孔,和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眸。
    为什么?绶王忍不住开口问道:
    「为什么……要对本王伸出援手呢?」
    「有位姑娘说,不希望看你死去。」
    寅仙显得有点莫可奈何似地回答着。
    「她求小的一定要帮你的忙。小的担心若拒绝她的要求,她可能贸然行动。」
    绶王马上就想到那个人是水,笑了出来。
    「本王很想去见她,只不过……」
    「那可就不必了。小的早已言明,小的尚未看破一切,行动完全听凭于己身之欲望,说不定会从云端将你推下。」
    「云……?」
    「仙人之座骑,已等候多时,负责送你前往翠龙山,走吧!」
    绶王拉住寅仙之手,站起身来。
    寅仙打开牢房之门,狱卒已被药迷昏,沉沉地睡着。
    绶王步履蹒跚地走出牢房,发现闪耀着五彩光芒的神奇云朵已经等在牢房门外。
    ※
    凛花只不过离开府邸一阵子而已,府邸里就已经被弄得乱七八糟。
    厨房依然维持凛花被绶王手下抓走时的样子,食材腐坏,发出阵阵刺鼻的臭味。
    比厨房还糟糕的是寅仙的药房。
    中药房抽屉全被拉开来,抽屉里的东西都被拿走,炼制丹药的材料也都几乎被拿光。
    地面上留着两个人以上的脚印。
    好像是都城里的那些害怕如人的居民们,冒着生命危险来到平时绝对不敢上来的白翼山上。
    白翼山上住着天才方士的传闻早就传遍都城的大街小巷。囫囵吞枣地相信方士会炼制吞服即可成仙的金丹,长生不老不再是梦想等传闻之人类频地登上山来。结果都被阿白给轰了回去。
    那个阿白才这么短短的时间不在家,府邸里就变成这副模样。
    不过,这次非法入侵府邸之人,显然不只是冲着金丹而来的那些人。
    因为大家对于身上带着住在这座山上的方士炼制的丹药,就不会遭到妖魔的攻击……这种离奇古怪的传言深信不疑。
    像溺水之人拼命地想要抓住一根稻草似地。
    凛花开始打扫着药房的地板,捡拾被摔破的陶瓷器碎片。
    「摆着就好,不用打扫了。」
    阿白走进药房,对着凛花说着。桌子上摆着好几个已经打包好的行李。
    凛花摇摇头,开始拿着抹布擦地板。
    「我喜欢这里。」
    初恋之人说不定就在那座山上,怀着这样的心情上山的时候,自己实在是害怕得不得了。
    不过在山上住下来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凛花的胆量就变大了,见到妖魔时已经不再感到那么害怕了。
    凛花经历过好多事情。
    凛花掉过眼泪,不过,心中却充满着一想起心里就小鹿乱撞或甜蜜蜜的美好回忆。
    留在这座老旧府邸里的回忆,绝对比留在那栋位于天苑,自己曾住过好几年的爹爹的家还多。
    寅仙决定离开这座山。
    现在,知道这座山上住着方士的人远比过去多。
    甚至有像家常便饭似地上山来的官兵。那些人的身份虽然是官兵,但一看到妖魔就惊慌失措或昏死过去,吵得山上整日不得安宁。
    所以,寅仙决定搬到别的地方住,至于搬到什么地方,目前尚未决定,到时候,阿白或凛花都会跟着去。
    「寅仙他……还没回来吗?」
    「还在听翠龙山那老头子发牢骚吧!他怎么可能收容那种男人呢。」
    「绝对没问题。绶王他很勇敢。我觉得也一定可以顺利地投入仙人门下。」
    「那种人若能修成正果,成为伟大的仙人,那就太奇怪了。」
    寅仙早决定从翠龙山回到白翼山上后就马上启程。
    阿白也拿起抹布帮着凛花擦地板。
    凛花回过神来,发现阿白已经把布卷在脖子上。
    「这是……」
    「呵呵呵,不错吧?那块玉,当然已经包在里面,成了咱的行李了。这样,就不会再让寅仙说闲话了吧。」
    竟然把另外一个人给疏忽了。凛花觉得很滑稽似地笑着。
    将地板上擦干净喉,阿白说道:
    「屋顶也已经修理好了,凛花,你也该休息一下了。」
    阿白说着就往屋外走了出去。
    落日时分将近。
    一整天都晴空万里的天苑都城,已经被染成金黄色。
    凛花把扎成发束的头发放了下来,整理好打扫用具后,就离开了府邸,前往楼台。
    白天的暑气全消,凉爽的山风徐徐吹送着。
    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度站在这里看落日。
    向晚时分的都城颜色,连绵群峰的浓淡颜色,从云雾间照射下来的夕阳的颜色。
    倘若传承之龙现在还躺在那片天空之中。
    希望你永远像今天永远,让和平的夕阳普照在这块大地上,凛花默默地祈祷着。
    蹬蹬蹬的脚步声从凛花背后传了过来。
    凛花回过头去,寅仙刚好走上台阶。
    寅仙护送绶王前往翠龙山喉,刚刚回到白翼山上来。
    「终于回来啦!」
    不知道是不是夕阳太眩目,寅仙眯着眼睛看着凛花,站在距离楼台稍远处,开口问着凛花。
    「想不想念天苑呢?」
    凛花张大着眼睛,微微地笑着。
    「不想。」
    「这次,说不定要搬到距离父亲大人很远地方。」
    「我即使住在这里也没有娶拜见过爹爹呀,只要是寅仙去的地方,不管是什么地方,我都要跟着你去。」
    寅仙走上楼台,牵起凛花的手。
    「未来……说不定会碰到一些麻烦的事情。」
    寅仙紧紧地盯着凛花的手说着。
    「麻烦的事情?」
    「我想找一个新的落脚之处,顺便寻找绮罗。」
    凛花惊讶地看着寅仙。
    绮罗和娥瑛已经离开了天苑。逃离银露山的可怕妖魔显然不只是如人一个,两人为了寻找、逮捕那些逃走的妖魔而离开了天苑。
    绮罗他们离开前,还留书告诉凛花他们这些事情。
    「而且……说不定还不只是银露山的问题。」
    寅仙眺望着都城方向,咬着指甲。
    「妖魔逃出之事,或许和天界有关,意图不明,非常麻烦。」
    寅仙窥探似地看着凛花。
    「或许是住在不习惯的土地上,遭遇到比过去更严重的危险状况吧。」
    凛花用力地点点头,突然噗地紧紧地抱住了寅仙。
    「谢谢你。」
    「谢什么?」
    寅仙诧异地低头看着凛花。
    「因为,寅仙不是说要帮我去找寻绮罗或姥姥吗?而我心里也正想这么做呢。」
    不过,凛花心想,决定之人还是寅仙,指甲不该期待寅仙这么做。因为,寅仙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说他只想当个方士,平平静静地生活。寅仙还说,自己极力地避免卷入龙王,或凡事和天界有关的纷纷扰扰之中。
    另一方面,凛花也知道寅仙非常体贴,知道可怕的妖魔在人们居住的地方触摸的危险性,还有,知道绮罗四出奔走,知道自己不该明明知道却装做不知道。
    凛花非常高兴,把脸贴在寅仙的袍子上磨蹭着。寅仙用低沉、冷淡的声音说道:
    「我这么做并非为了绮罗或娥瑛,也不是为了那些陌生的人类。」
    「恩,为了他们也没关系。」
    「只不过,这次,我真的有点生气。不知道天帝到底是何意图,放任石神将等妖魔来到人间……差点就害我失去了天马,害你……差一点就嫁给其他男人为妻。」
    凛花茫茫然地说道:
    「你是指赤天爵的事情吗?他是开玩笑的,他不是也告诉过你了吗?」
    也就是说,他只是逗弄凛花罢了。没想到凛花却当真而烦恼得不得了。
    还打算这辈子要永远待在里昆仑山。
    打定主意要嫁赤天爵为妻,打算帮赤天爵生子。
    凛花突然想起赤天爵对自己的粗暴之吻,觉得自己的双颊热了起来。凛花直到现在都还不相信,他就是东株国的光祖。
    那片竹林世界。
    覆盖在青竹、青苔于植物之下的那件简陋破旧的房子,以及闪耀着五彩光芒的灵芝和清泉。还有,留着红色头发和有一对野兽般眼眸的男人的那张脸,都再度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凛花以为,回来后,这里说不定以及过了百年或更久的时间,后来发现,回来后这里死后没有改变。
    凛花一直认为都是赤天爵的安排。
    赤天爵不是神明,也不是仙人、妖魔或野兽……而且,早就不是人类了。他是一个非常不可思议的男人。
    现在,赤天爵依然坐在池畔钓着鱼吧!什么都不想,之事坐在那里垂钓着。
    凛花茫茫然地想着赤天爵那张平静的侧脸。
    寅仙显然是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凛花。
    「哼!」
    「怎、怎么啦?」
    「原来如此。果然……真的不能离开视线。」
    「?什么东西不能离开视线呢?」
    寅仙突然放开凛花,走下楼台的阶梯。
    「寅仙!」
    寅仙突然变得冷冰冰地。
    转身背对着凛花,凛花原本也准备走下阶梯,却突然停下脚步。
    寅仙总是把自己丢着就扭头离开。
    寅仙总是让自己目送着他的背影。
    和寅仙在一起的时候,凛花觉得很幸福,对彼此的感情未曾产说过疑问,可是,寅仙一离开,自己的心里就觉得很不安。
    凛花瞪大着圆圆的眼睛,注视着寅仙的背影。
    寅仙回过头来,他的表情一如往常平静,不过,黑色的眼眸热得超乎寻常。
    「过来。」
    寅仙牵起凛花的手,用力地拉着她走下阶梯。
    凛花被紧紧地抱在怀里,只觉得对方的嘴唇接近自己的耳边,不断地呼出热气来。
    然后,轻声细语地说出一句话来。
    凛花惊讶得睁大着眼睛。寅仙却像什么都没说过似地,若无其事地说道:
    「趁黑夜来临之前出发吧!」
    是~凛花僵硬着声音回答着。
    凛花的手就这么被寅仙牵着,往府邸的路上跑了过去。
    凛花的心砰砰砰地跳个不停,双腿打结,脸红到耳边。
    寅仙每次离开,凛花的心里就觉得很不安。凛花非常爱寅仙,但是寅仙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不过——
    (留在我身边,凛花——)
    刚刚才轻声细语地对自己说过的简短的一句话。
    用低沉,听起来像音乐的声音说过的一句话。
    既不是说我爱你,也不是说我为你着迷。同样的一句话,过去不知道已经说过多少遍了。
    凛花的心跳依然加速跳动着。
    (在一句真心话之前,千句甜言蜜语相形逊色。)
    说不定就像赤天爵说的这句话一样。
    因为,一定是有许多许多的事情发生过。
    凛花觉得,寅仙的一个眼神、无意中说出来的一句话,都别具意义,不断地向凛花传达着确切的情意。
    值得信任——
    下坡途中,凛花突然转过头来,眯着眼睛,依依不舍地看着渐渐下山的夕阳。
    凛花永远也忘不了这个地方。
    心想总有一天会回到这里来。
    凛花微笑着,觉得自己一直有这样的预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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