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第116章


 
  岳敏之朝芳芸伸出胳膊,笑道:“新出的产品。俞老板,请,带你看看去。” 
  芳芸含着笑把手搭到岳敏之的胳膊弯里。岳敏之侧着身体护着芳芸出去了。阿根提着芳芸的包牢牢跟在他们身后几步远。 
  少女老板来结款已经少见,还带着一个西装笔挺的保镖,老板又待她那样客气。会计室里的几个会计面面相觑,一个年轻大些的忍不住道:“老板今朝怎么这样客气?” 
  一个年轻的笑了起来,指了指帐簿,说:“老于,你也不看看这本帐。这位俞小姐的帐是专门做了一本的。他们的货款一个月一结也有,一个半月一结也有。从这本帐里,你还看不出什么来么?” 
  老会计扶了扶眼镜,把帐本翻了几页,惊奇的说:“还真是的呀。这本帐是哪里来的?” 
  恰好王襄理满面堆笑进来,看见他们在翻帐,瞄了一眼,笑骂:“你们这几个胆子不小,怎么翻起未来老板娘的帐来了?” 
  一个小会计和王襄理相熟,陪着笑道:“刚才有位俞小姐来结帐,老板待她好不客气。那是咱们未来的老板娘?” 
  王襄理把那本帐簿轻轻一拍,道:“俞小姐从前到上海的工厂去过几次,我们这些老人都认得她的。她来了?我去打个招呼。”走到门口又转回来,“还是不去了罢。俞小姐现在用的那个保镖凶巴巴的站在门口,她一定是有事来和老板商量,我等会过去闲话好啦。” 
  芳芸坐在岳敏之的大藤椅里,笑嘻嘻的看着岳敏之忙碌。 
  岳敏之把一小包奶糕和小瓷碗,钢汤匙在办公桌上一字排开,他拆开一包奶糕,拾了一块在碗里,一边拿小汤匙碾压,一边笑道:“成本都是一样的,卖价是他们的三分之二我还有得赚。味道和鸽牌的差不多,一会你尝尝。” 
  一股淡淡的奶香在室内弥漫开来,芳芸轻轻抽了抽鼻子,笑道:“你可以做中国儿童的营养专家了。” 
  “不敢不敢。”岳敏之苦笑着说:“卖两毛钱一包,上海也顶多只有三分之一的家庭能吃得起的,卖到上海之外的地方去,什么车马费各项捐税都要算,还要涨价的。”他把奶糕碾碎,冲上开水搅拌好,端着碗走到门口喊来一个伙伴拿去去茶水间蒸。 
  芳芸拿着一把奶糕翻来翻去看了一会,笑道:“我们蛋糕店最近把碎蛋糕,面包碎包成小包,两个铜钿一包,生意居然也蛮好。没有闲钱的人能只花很少一点钱买一包回去给孩子吃,大人孩子都开心。” 
  “你想力我们的奶糕也可以卖小包的?”岳敏之想了一想,笑道:“除掉这样的半斤一包的,还可以拿大的硬纸匣装,我把每块奶糕都包一下,烟纸店就可以一块一块的卖。几分钱哪里都挤得出来。买一块回去应急,既可以给孩子补充一点营养,也不会让家里的经济受影响。这个法子很好呀。” 
  芳芸点点头,笑道:“一匣里头有三五十块,足够弄堂口的烟纸店卖一个礼拜了。” 
  岳敏之欢喜的站起来,说:“我先把这个法子记下来,明朝和几个襄理开会再商量。我觉得我们奶糕的生产还可以扩大百分之二十。芳芸,谢谢你。” 
  芳芸笑道:“我们是小本经营,一两个铜钿的生意都不舍得放过,岳老板不要笑话我们小气。” 
  “不敢不敢。”岳敏之一边奋笔疾书,一边笑道:“你是头一回到敏华商行来,我请你吃中午饭,谢谢你替我出了个好主意,好不好?” 
  “诚心请客,就请我吃面。”芳芸双手背在后背,笑嘻嘻绕着岳敏之转圈,“听讲你家的面馆请来一位西北的大师傅,请我吃你家的牛肉面吧。” 
  “我先打电话去叫他们留个雅间。”岳敏之放下笔打电话叫面馆留了一个包间,看看手表将近十点半,还不到中饭的时间,就把还在商行里的襄理都喊到隔壁,商量奶糕新包装的事。芳芸在岳敏之的办公室里看了半个钟头报纸,倒有六七拨人来寻岳老板,都被拦在门口的阿根拦住指到隔壁去了。 
  岳敏之办公桌对面有一只书架,整整齐齐排着三排书。芳芸看其中一本的黑书脊边沿都磨的发白了,猜是岳敏之常翻的。 
  少女对和恋人有关的事物都很好奇。芳芸信手就把那本书抽出来,翻过来看居然是《旧约》。 
  岳敏之好像从来没有说过上帝保佑之类的话,芳芸摸着厚厚的《旧约》,先是哑然失笑,然后就好奇地翻开封面。这本书倒是平平常常,和别的书没什么两样。只是书页有些发黄,还隔几十页就夹着一张旧照片。 
  头几张都是长胡子长衫的老人家,眉眼都酷似岳敏之。后面有妇人抱孩子的,还有青年少年的肖像,有些看上去就像是岳敏之的亲人,有些却长的不大像。芳芸信手翻过去,翻到最后一页,居然翻出一张自己六岁生日会的照片来。 
  芳芸自己也有这张照片,不过尺寸只有这张的一半大,一大堆人挤在一帧小小的像片里,人脸只比绿豆大一点点。除去至亲的几个表哥,旁人她都不曾留心长相。 
  这一回在岳敏之这里再见这张照片,芳芸第一眼就发现大表哥身边的一个少年,长得很像岳敏之。我们,从前就见过面么,他怎么从来不提?芳芸不由愣住了。 
  “我们来是寻岳公子的,你不过是俞家的保镖,凭什么拦在这里?让我们进去!”樱子的声音清脆婉转,打断了芳芸的沉思。芳芸迅速站起来走到门口,隔着阿根,冷冷的说:“我借这里暂时休息,寻岳公子,隔壁。”   
  余波(下)   
  身边中年男人胳膊,脸上露出受了委屈伤心样。那个中年男人安抚地冲她笑笑,转而盯芳芸脸,操生硬汉语说:“这位是俞小姐?我们寻岳老板有生意要谈。” 
  芳芸微微一笑,目示阿根。阿根板脸做了请手势,道:“岳老板在隔壁,隔壁请。” 
  透过半敞房门,确可以看见经理室里只有芳芸一个人。 
  宽阔写字台上摊一叠报纸。一只贴红纸小小青花瓷罐搁在报纸堆边。在曹家二太太那里见过,认得那是有名冠生园蜜渍杏干。显然芳芸刚才是在岳敏之经理室里吃零食、看报纸消磨辰光。 
  岳敏之待俞芳芸居然亲密到这种地步,任由她在办公室里玩耍,真是不晓得轻重。看上这种男人女人,也精明不到哪里去。看向芳芸目光露出三分不屑。 
  父亲山口太郎看中一块地在岳敏之手里。上回虹口那块地岳敏之售价十二万六千元,并没有让日本买家沾到半点便宜。他晓得岳敏之青年未婚,特为把女儿带来谈公事。谈妥当了自然皆大欢喜;就是谈不妥,当年轻小姐面,也可以先寻个台阶下再慢慢商量。 
  山口一郎微笑用日语问女儿:“你认识这位俞小姐?她是岳老板什么人?” 
  回答:“她是岳老板朋友,听讲两个人已经谈论婚嫁。”讲完这句,她飞快瞅了眼芳芸。 
  芳芸已经走回写字台边,脸上带笑,拈一根小银叉在零食罐里取零食,一副浑沌无知样——她是不懂日语罢。 
  飞快和父亲说:“岳老板把女友一个人丢在办公室这样重要地方,一定是个很糊涂人,父亲买他地可以压价。” 
  山口太郎抚八字胡须,笑道:“那块地值多少钱,爸爸心里有数。” 
  来访客人在经理室门口已经好几分钟,机灵招待跑去通知岳敏之。岳敏之听讲是日本人,只得中断会议。他出门看见是上回说要买地山口太郎,连忙道:“上海今天刮什么风,山口社长大驾光临,来来来,里边请。” 
  买卖土地生意和敏华商行业务无关,几个襄理侧身体从门边出去,把这间屋让出来。 
  这间屋里右边靠窗是一组藤沙发,茶几上摆一盆吊兰。左边摆一张大圆桌,桌边几张圆凳,桌上散放几把折扇,两只白瓷烟灰缸里,还有烟冒袅袅白烟。方才岳敏之就是在这里和襄理们开会。 
  岳敏之把山口父女让到右边沙发上坐下,喊侍立一边招待去泡茶。又从圆桌上取来三把折扇,先递一把给山口太郎,次送一把到手里,最后自己打开折扇,一边扇风,一边笑眯眯看山口太郎。 
  山口太郎慢悠悠扇了几扇,到底买地心迫切,等不得岳敏之开口。他先开口道,“听讲岳老板在真如有一块闲地,我想买下来,不晓得岳老板可肯割爱。” 
  岳敏之笑道:“那边地现在卖不上价钱,卖掉划不来呀。” 
  “岳老板想要多少?”山口太郎放下扇,身体微微前倾,严肃说:“只要岳老板想卖,价钱我们好商量。” 
  “山口社长肯出多少?”岳敏之也收起笑脸,正色道:“倘若价钱足够,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六百块钱一亩。”山口太郎盯岳敏之眼睛,咄咄逼人,“真如现在地价都是五百五十块钱左右,我出价比时价高一成。” 
  岳敏之笑摇,“前几天老黄找我,那块地他出一千一亩,我都没舍得卖。山口社长诚心要买,我和你交个朋友,只要一千一,卖你四十亩,怎么样?” 
  真如那边原来荒凉很,大片荒地充做垃圾场,土地五六十块钱一亩都没有人要。自从几个月之前暨南大学宣布要把校址迁到真如,那边地价就飞一般涨起来。靠近暨南大学校区土地更是一天一个价。然再贵也贵不到一千块钱一亩。 
  岳敏之开出一千一天价,让山口太郎恼火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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