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记

第27章


稍后,丫鬟喜儿走过来说,汤是蓝小姐亲自下厨做的,说是要拿到天福宫给少爷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去了没多久,又一个人拎着汤闷闷地回来。还收拾了东西,坚持要回家,我跟佩姨拦都拦不住。
     房间,空了?
     萧景陵想了想,走上楼去,推开映阙住那间屋子的门。里面收拾得很干净,连床单也换了新的。白色的窗帘在晚风里轻轻的拂着,就像一个人挥之不去的惆怅。
     【 性命 】
     一杯清茶。照惯例,附在办公桌上。
     聂筱琪望着萧景陵,说,今天换了茶叶,是雨前龙井。萧景陵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说,谢谢。聂筱琪心满意足地笑。
     当她离开办公室又再回来,茶已经喝光。她试探着唤了一声,暮生,萧景陵便抬起头,笑微微地看着她。唤,秋娘。
     聂筱琪受宠若惊,喜道,你真的记得我了?你完全记得我了?
     萧景陵点头。可是,立刻,他的头就像灌了铅一样,重重地垂了下去,他伏在办公桌上,一动也不动了。聂筱琪慌忙地跑过去,喊他,推他,他依然像睡着了一般。甚至,嘴角渐渐地流出血来,染红了半个下巴。
     聂筱琪既怕,又不敢轻举妄动,她猜想这会不会是萧景陵服药以后的症状,也许很快就会消失。她忐忑地守着他,一会儿用左手握着右手,一会儿又用右手去握左手。
     可是,好一阵子过去。萧景陵始终不醒。最后,就像全身的骨头都被拆去,从椅子上,瘫软着,滑落到地上。
     外面有人敲门了,说,某某人要求见萧老板。聂筱琪慌忙代答,萧老板现在有点不舒服,正在休息,让他明天再来吧。
     咚咚咚。脚步声远去。
     聂筱琪又回头看看昏睡的萧景陵,突然想起张大同说的话。她拼命地摇头,喃喃念道,不可能,不可能的,这药不会害人的。暮生,我不想害你,我只是希望你能记得我们的前生,我只是希望把你从别人手上抢回来。暮生,你醒醒,我求求你,醒醒。
     说着说着,泪珠子也掉了出来。
     可是,突然,办公室里有人说话了。他说,原来,真的是你。
     聂筱琪吓了一跳,她竟然看见萧景陵好端端地站了起来,擦去嘴角和下巴的血渍,从嘴里吐出一个被咬破的鲜红的塑胶袋。
     那眼神,缓缓地,凌厉地,落在聂筱琪身上。然后一字一顿地说,我不过是想试探你。
聂筱琪倒退三步,满脸的不置信,瞪着萧景陵,问,你为什么会怀疑我?
     萧景陵说,是因为张大同。他主动来找他,希望他可以帮他向聂筱琪拿回那些药粉。张大同还将人服药之后所有的症状都告诉了他。
     所以,萧景陵说,我想知道近段时间我的记忆里产生的那些莫名其妙的变化,是不是跟他说的药有关,是不是跟你有关。
     你证实了。聂筱琪冷笑,转而又变得很颓丧,很凄迷。但是,她说,就算你揭穿了我,我也不会把药交给你。
     说罢,径自向门口走去。
     萧景陵拦着她。两个人,望定彼此,都没有说话。最后,是聂筱琪凄然一笑,拂开萧景陵的手,离开了办公室。
     萧景陵以为,不过是一些半成品的药粉,既然已近不了他的身,就可以说,划了句号,与他无关了。由始至终他都没有答应过张大同什么,也就不算食言。他只是想要聂筱琪这个疯狂的女人赶快从身边消失掉,而他迄今为止损失的那些记忆,也是无伤大雅的。他还记得自己心爱的女子,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然而,事情并不像萧景陵初初以为的那样简单。他病了。晕眩。乏力。脸色苍白。没有食欲。他更加想不到,第一个来探病的人,会是张大同。
     张大同说,起初,我们只是怀疑,这种药虽然有改变人的记忆的功能,但是它本身亦含有巨毒。现在看来,这种怀疑是真的了。你虽然已经停止服药,但是,毒在你的身体里已经有相当的数量,它们会逐渐地侵占你的健康,更有可能,会致命。
     那,你们可有解毒的办法?张大同点头,又摇头,说,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尽快找到那位姑娘,只有她交出药粉,我才有可能配置出解药。
     可是,聂筱琪已经失踪了。自从她的阴谋被揭穿,她没有再回到天福宫,连她住的地方,也人去楼空。说到这里,萧景陵不再做声,望着窗台上那盆奄奄一息的菊花。
     张大同也只是叹气。而站在旁边了解了整件事情来龙去脉的佩姨,唯有偷偷的抹眼泪。
     之后,佩姨去找映阙。告诉她,少爷病了,病得还很严重,随时可能连性命都没了,他很记挂你。一边说着,一边掉眼泪。
     映阙听罢,愣了半晌。心跳加速不能自已。
     随后佩姨将她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映阙。当然,她不知道萧景陵跟聂筱琪那些零碎的细节,也就不知道映阙曾经亲眼看到他的少爷在办公室里揽了另一个女子的腰,还亲昵地抚摩她的头发。那是横亘在映阙的心里暂时无法解开的结。
     但如今,那些都比不得萧景陵的性命重要了。映阙想,她或许有办法找到聂筱琪。
第十六章 生死相许
     【 饮鸩止渴 】
     聂筱琪自幼在孤儿院长大,父母双亡,直到十六岁,院士才遵照她父母的遗愿,将一笔不菲的遗产交由她支配。后来,她到了英国读书。
     在学校里,重新遇见她的旧同学杨子豪,两个人关系尚可。彼此一路相照应。回到南京,住所是临时的,而她亦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可投靠。
     这些天,杨子豪已经将他所知道的,聂筱琪可能认识的老朋友旧同学,都问了个遍,没有谁知道她的下落。
     杨子豪说,别担心,一定能找到的。
     可是映阙怎么能不担心,眼看着萧景陵日渐虚弱,就像一棵缺了水的苗。但他还要躺在床上强颜欢笑地讲故事,反复地强调说,映阙,你不要难过,你要永远都快乐,那样我才安心。如同交代遗言。
     映阙只能背着他,悄悄地哭。
     而萧老板病重的消息,亦从酒楼或百货公司方面传到了清雪的耳朵里。她去看他,每一次,都沉着淡定,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不像映阙那样,有足够的资格抱着对方勇敢地哭一场。又或许,是她从来都不擅长。她是极少掉眼泪的人,尽管那濒死的,是她最爱的男子。她亦知道,这世界有他无他,生命都会如常。她能够忘记很多事情,跨出很多阴影,无论是她对萧景陵的爱,还是对阮心期的恨。
     说到底,她最爱的,终究是她自己。
     杨子豪突然来找映阙,说,我们还漏了一个地方。那就是孤儿院。如今那地方正面临被拆迁,已经成了荒僻的废墟。
     可是,废墟之上能有什么?
     他们走了很久,亦都是徒劳。
     映阙在青石板的街沿,突然蹲下来,仿佛是最后的一点力气都随着希望的破灭而消散。杨子豪扶着她的肩,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安慰的话。自从她第一天来找他,眼睛里含着泪,他就知道,萧姓的男子于她而言,是无比的重要,是自己怎么也难攀比的,心中不是没有难受。可还是极力帮助她寻找她的希望,将那些矛盾与痛苦都掩藏。
     就那样,明白了这世间情爱没有高低深浅的对比,谁在谁心上,那种状态,力度,都一样。可以为了对方而不计较自己担负的伤。
     画饼充饥。
     饮鸩,止渴。
     这个时候,远远的,传来钟响。杨子豪倏地站起来,喊了一声,教堂。是了,教堂,以前聂筱琪说过,每逢遇上不顺心的事情,她就会到孤儿院附近的教堂,在天父的面前祷告。
     暮鼓晨钟,如沐春风。
     于是他们三步并两步地奔去教堂。聂筱琪真的在那里。双手合十跪在天父面前,闭目,喃喃地自语。映阙激动得上前一把揪住聂筱琪的胳膊,说,药,药在哪里?聂小姐,我求你把药交出来,景陵他就快撑不下去了。
     聂筱琪一个冷眼扫过来,问,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我也不是什么聂小姐。我叫尹秋娘。而杨子豪过来的时候,她依然重复了刚才的那番话。她说,谁跟你是同学了,我从来就不认识你。
     唯有提到萧景陵。
     聂筱琪说,我记得他,是他害死了暮生。我恨他,我巴不得他死,又怎么会救他。聂筱琪咬牙切齿,全然不似伪装。映阙和杨子豪面面相觑。他们都不明白为何聂筱琪又变了一个模样。他们都不知道,聂筱琪因为无法改变自己爱人的记忆,唯有改变自己。
     她开始每天服用那些药粉。
     在服药之前,她编了一个故事,写在日记本上。故事里,她仍然是尹秋娘,要寻找她的恋人林暮生,而她找到了他,可他却被一个叫萧景陵的男人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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