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谣

第64章


 
匈奴人虽豪放,可众目睽睽下,如此惊世骇俗的举动让众人都看直了眼。目达朵目瞪口呆地望着我,我向她笑笑,跃到她身前把她腰间的匕首取下,又立即退开,“借用一下!回头还要拜托妹妹一件事情。” 
目达朵面色大变,嘴唇颤了颤,想要劝我,却猛地一下撇过头看向伊稚斜,紧紧地咬着嘴唇,沉默着。 
伊稚斜的侍卫呆呆站了好一会,铁牛木才迟疑着解刀,霍去病接过刀,反手挥向自己的脖子,我知道我该闭上眼睛,可我又绝对不能放弃这最后看他的时光,眼睛瞪得老大,一口气憋在胸口,那把刀挥向了他的脖子,也挥向了我的脖子,死亡的窒息没顶而来。 
伊稚斜忽地叫道:“等一下。”伊稚斜的眼光在拾取大雁的两人面上扫过,俯身去细看堆在一旁的大雁,两人立即跪倒在地,我心中一动,再顾不上其他,飞掠到伊稚斜身旁,翻着大雁的尸身。 
所有白羽箭射中的大雁都是从双眼贯穿而过,黑羽箭是当胸而入,直刺心脏。唯独一只大雁被双眼贯穿,却是黑羽。我心中有疑惑,可是这根本不可能查清楚,除非伊稚斜自己…… 
伊稚斜神情淡然平静,唇边似乎还带着丝笑,接过目达朵递过的手帕,仔细地擦干净手,笑看向跪在地上的二人。 
一道寒光划过,快若闪电,其中一人的人头已经滴溜溜在地上打了好几圈滚,围观的人群这才“啊”的一声惊呼,立即又陷如死一般的宁静,都惊惧地看着伊稚斜。 
杀人对这些往来各国间的江湖汉子并不新鲜,可杀人前嘴角噙笑,姿态翩然,杀完人后也依旧笑得云淡风轻,姿态高贵出尘的确世间少有,仿佛他刚才只是挥手拈了一朵花而已。 
一旁跪着的侍卫被溅得满头满脸的鲜血,却依旧直挺挺地跪着,纹丝不敢动。 
伊稚斜淡淡目视着自己的佩刀,直到刀上的血落尽后,才缓缓地把刀插回腰间,不急不躁,语气温和平缓,好像好友聊天一般,“如实道来。” 
侍卫磕了个头,颤着声音回道:“我们捡大雁时,因为……我们一时狗胆包天,趁着离众人都远,就偷偷将一只白羽箭拔下换成了黑羽箭。” 
伊稚斜抿唇笑道:“你跟在我身旁也有些年头了,该知道我最讨厌什么。” 
所有的侍卫都跪下,想要求情,却不敢开口,铁牛木恳求地看向目达朵,目达朵无奈地轻摇下头。 
伊稚斜再不看跪着的侍卫一眼,转身对霍去病行了一礼,歉然道:“没想到我的属下竟然弄出这样的事情。” 
霍去病肃容回了一礼,“兄台好气度!” 
满面是血的侍卫对着伊稚斜的背影连磕了三个头,蓦然抽出长刀,用力插入胸口,长刀从后背直透而过,侍卫立即扑倒在地,围观的众人齐齐惊呼,伊稚斜目光淡淡一扫,众人又都立即闭上嘴巴,全都回避着伊稚斜的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伊稚斜回头淡然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厚待他们的家人。” 
一场比试,竟然弄到如此地步,汉人虽面有喜色,却畏惧于伊稚斜,静悄悄地一句话不敢多说,甚至有人已偷偷溜掉。匈奴都面色沮丧,沉默地拖着步子离开。西域各国的人早就在汉朝和匈奴两大帝国间挣扎求存惯了,更是不偏不倚,热闹已经看完,也都静静离去。 
陈礼拖着于顺来给霍去病行礼道谢,霍去病冷着脸微点了下头,陈礼本还想再说几句,但于顺很怕伊稚斜,一刻不敢逗留,强拖着陈礼急急离去。 
事情大起大落,刚才一心一念都是绝不能让他因为挂虑我而行事有所顾忌,既然心意已定,不过是先走一步后走一步而已。此时心落下,想着稍迟一步,他就会在我眼前……呆呆望着他,只是出神。 
霍去病也是只看着我,两人忽地相视而笑,同时举步,向对方行去,伸手握住彼此的手,一言不发,却心意相通,一转身,携手离去。 
伊稚斜在身后叫道:“请留步,敢问两位姓名?” 
霍去病朗声而笑,“萍水相逢,有缘再见,姓名不足挂齿。” 
伊稚斜笑道:“我是真心想与你们结交,只说朋友之谊,不谈其他。很久没有见过如贤伉俪这般的人物,也很久没有如此尽兴过,想请你们喝碗酒,共醉一场。” 
霍去病道:“我也很佩服兄台的胸襟气度,只是我们有事在身,要赶去迎接家中的镖队,实在不能久留。” 
伊稚斜轻叹一声,“那只能希望有缘再相逢。”伊稚斜命侍卫牵来两匹马,一匹马上还挂着刚才用过的弓箭,殷勤之意尽表,“两位既然赶路,这两匹马还望不要推辞。” 
马虽然是千金不易的好马,可霍去病也不是心系外物的人,洒脱一笑,随手接过,“却之不恭,多谢。” 
我们策马离去,跑出好一段距离后,霍去病回头望了眼伊稚斜,叹道:“此人真是个人物!看他的举动,结果刚出来时,他应该就对手下人动了疑心,却为了逼我就范,假装不知,一直到最后一刻才揭破。此人心机深沉,疑心很重,手段狠辣无情,偏偏行事间又透着光明磊落,看不透!” 
我心中震惊,脱口而出道:“可看你后来的举止,对他很是赞佩,似乎什么都没有察觉,活脱脱一副江湖豪杰的样子……”话没有说完,已经明白,霍去病和伊稚斜在那一刻后,才真是一番生死较量,之前两人不过是斗勇,之后却是比谋,如果霍去病行差一步,让伊稚斜生了忌惮,只怕伊稚斜送我们的就不是马了。 
我一面策马加速,一面苦笑起来,“那个……只怕匈奴有军队在附近,人数虽然不见得多,但肯定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回身望去,赵信跳下马向伊稚斜行礼后,伊稚斜一行人全都翻身上了马。霍去病笑道:“果然如我所料,此人必定在匈奴中身居高位。” 
身后的追兵越聚越多。马蹄隆隆,踏得整个草原都在轻颤。“他……他的名字叫伊稚斜。”我咬了咬唇。 
第六章 逃命 
霍去病“啊”了一声,“匈奴的单于?” 
我点点头,霍去病沉默了一会后,猛然大笑起来,“今日真是痛快,竟然赢了匈奴的单于,不过现在却只能落荒而逃了。” 
我一面观察着四周的地形,一面策马疾驰,“此处都是一览无余的草原,不好躲避,只要我们进入祁连山脉,我就有办法甩脱他们,有狼的帮助,绵延近千里的祁连山脉没有人能比我更熟悉。”霍去病笑着应好。 
伊稚斜送我们的马的确是万里挑一的好马,几个时辰的疾驰,虽已经有了疲态,可仍旧尽力在全速奔跑。可后面的追兵因为有马匹可以替换,与我们的距离已经渐近。 
如果他们不放箭,我们还有希望,可如果他们放箭……我心里正在琢磨,霍去病忽地伸手要将我拽到他的马上,想让我坐到他的身前,与他共骑一骥。 
我挥手挡开他,怒道:“两人两匹马跑得快?还是两人一匹马跑得快?你以为我是谁?你还在羽林营里练习箭术的时候,我已经在这片大地上亡命奔逃了。我不需要你用背来替我挡箭,我要我们都活着。” 
霍去病愣了一瞬,猛一点头,“好!不过你不能让他们伤着你。” 
祁连山已经遥遥在望,我和霍去病都是精神一振,身后开始有箭飞过,射的却是我们的马,看来伊稚斜不到万不得已,不想杀死霍去病,而是想活捉霍去病。 
霍去病一手策马,一手挥鞭挡开羽箭,我也是轻舞绢带,替马儿划开近身的飞矢。他笑道:“玉儿,帮我挡一下箭。”拿起挂在鞍旁的弓,一手握三箭,去如流星,奔在最前面的三个人的马几声惨嘶,瘫倒在地。 
我挥着白绢卷开飞至的箭,笑赞道:“好箭法,难得射中的都是马的前额。” 
霍去病得意地眨了下眼睛,“多谢夫人夸赞!”我冷哼一声,猛然收回绢带,他立即手忙脚乱地挥鞭打箭。 
看到他的狼狈样子,我刚板起的脸又不禁带了笑,笑容未落,一支箭竟直射向我的背心,我俯身避开,却不料一箭更比一箭急,箭箭都直射我要害,再不敢大意,白绢舞得密不透风,全力挡箭。 
霍去病那边却依旧只是箭冲马去,他怒吼道:“你们要射冲我这里来!” 
望见目达朵挽弓箭射向我的咽喉,我不敢相信下,手势一滞,一支箭穿过绢带缝隙,飞向前胸,霍去病顾不上替自己的马挡箭,甩鞭替我打开,马屁股上已经中了一箭,所幸伤势不算重,反倒刺激得马儿短时间内速度更快。 
“玉儿!”他气叫道。 
我茫然地看向他,看到他的神色,立即醒悟,“对不起,再不会了。” 
目达朵依旧一箭箭射来,我一下下挡开。她的面色平静无波,箭法精确,我也冷静清醒,动作迅捷。只是,只是……我不明白,那个在我身后叫我姐姐的人儿哪里去了?这个草原上只有背叛吗? 
目达朵对身旁的人吩咐了几声,她身旁的人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听命,不再只射我的马,而是开始射我。 
伊稚斜的身影出现在人群中,“朵儿,你在干什么?” 
目达朵手一颤,不敢回头看伊稚斜,只叫道:“单于,我们活捉霍去病,可以威慑汉朝军队,激励匈奴士气,可这个女人没有用,这样做可以扰乱霍去病的心神,增加我们活捉他的机会。” 
伊稚斜没有说话,赵信叫道:“单于珍惜人才,想劝降霍去病,可霍去病的性格绝对不会归顺我们,如果单于想活捉霍去病,王妃的话很有道理。” 
伊稚斜看着霍去病,思量了一瞬,颔首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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