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之悲剧

第12章


“好了,各位,”最后他们开口说:“真是难题。”
“怎么看都是个有趣的难题,巡官,”雷恩应道,他更加往扶手椅内部坐过去,伸伸两条长腿,“顺便问一下,”他喃喃说:“露易莎·卡比安知不知道两个月前有人想谋害她?”
“不知道,没有必要告诉她,她日子已经过得够苦了。”
“是,当然,”雷恩玩味了一下,“是太残忍了,”他同意。
他突然站起来,穿过房间去检视一个由类似座台的东西架起的玻璃箱,箱子里空无一物。“这个,我猜,就是原来放曼陀林琴的箱子。”
萨姆点头。“而且,”他阴沉地说:“没有指纹。”
“你们知道吗,”布鲁诺检察官说:“毒梨子这档事——假设梨子真的被下了毒——使整个事情单纯了很多。”
“紧追梨子这条线索不放,呃?至少我们知道他是冲着露易莎来的,”萨姆沉吟道:“好吧,开始工作吧。”
他起身走向通走廊的房门。“嘿,墨修,”他喊道:“叫芭芭拉·黑特下来这里谈话。”
雷恩走回原先的那座扶手沙发。
芭芭拉·黑特本人绝对比她画上的照片讨人喜欢多了。
照片尖锐的蚀刻线条加深了她细瘦的五官,然而看本人,五官虽然细瘦,却有着女性的温柔,这种纯粹属于外在的美貌,名摄影家寇特在诠释比较属于灵性的气质时,决定予以抛弃的那种美。她非常高挑端庄,显然已经年过三十,举止优雅,几乎带着音律。她有一种由内里焕发出来的光辉,那盏火花似隐似现地照亮了她的外表,并使她的一举一动带着亲和力。女诗人芭芭拉·黑特给人的感觉,不只是有智慧的女人,而且是一个具有纤细感情的不寻常人物。
她向萨姆巡官点头,对检察官鞠躬,当她看见雷恩时,两只美目圆睁。“雷恩先生!”声音却保持着低沉平静,“你也来探查我们家的秽水坑吗?”
雷恩脸红了起来。“见怪了,黑特小姐。很不幸,我这个人天性好奇。”他耸耸肩,“你不坐吗?有些问题要问你。”
她马上认出他来,而且第一次见面就能直呼他的姓名,他一点也不意外,因为这种事他经常碰见。
她坐下来,恶作剧地敛起双眉,扫视周遭几位质询官。
“好吧,”她轻叹一声说:“如果你们准备就绪了,那我也准备就绪了,开火吧。”
“黑特小姐,”巡官猝然开口,“告诉我你对昨晚的事知道多少。”
“非常少,巡官。我大约凌晨两点钟回来——我去参加我的出版商家里开的一个无聊宴会,与会男士们不记得礼节为何物,或者说,他们不胜酒力,总之,我自己一个人回家。到处都静悄悄的,我的房间,就你所知,是在前面,俯望公园,正好穿过走道——和家母的房间相对。我可以非常确定地告诉你,楼上所有卧房的房门都关着。我很疲倦,马上就上床睡去了,我一直睡到今天早上六点钟,被史密斯小姐的尖叫声吵醒,事实上,就是如此。”
“嗯。”巡官应了一声,皱起眉头。
“我同意,”芭芭拉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说:“这个陈述并不很精彩。”
她转头注视哲瑞·雷恩先生,仿佛预期他的询问,他也确实发问了,但是这个问题似乎令她吃惊,她眯起眼睛凝神注视雷恩。雷恩问:“黑特小姐,你和你弟弟康拉德,今天早上跑进你母亲的房间时,有没有人踏到两张床中间的地带?”
“没有,雷恩先生,”她平心静气地回答:“我们一眼就看出母亲已经死了。把露易莎从地板上抬起来以后,我们绕过那些向着房门的脚印,而且避免踏到两张床中间的地带。”
“你很确定你弟弟没有踩到?”
“相当确定。”
布鲁诺检察官站起来,弯曲松弛一下酸疼的大腿,开始在芭芭拉眼前来回踱步,她耐心地等着。“黑特小姐,我直说了。你是个聪慧过人的女人,不用说,你一定了然于心——呃——你家里有一些成员不太正常,有鉴于此,你一定也很感遗憾……我要请求你,暂时把对家庭的忠诚考虑放在一旁。”他在她平静无波的面容前停下脚步,他一定已经感到自己要问的问题只是徒劳,因为他急忙接着说:“自然,如果你不愿意,可以不必回答,但是如果你能对两个月前的下毒和昨晚的谋杀提供任何解释,当然,我们迫不及待洗耳恭听。”
“我亲爱的布鲁诺先生,”芭芭拉说:“你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在暗示我知道谁谋杀我母亲?”
“没有,没有——只是个理论罢了,只是……尝试清除阴硬……”
“我可没有任何理论,”她垂视自己修长雪白的手指,“布鲁诺先生,大家都知道。家母是个令人难以忍受的暴君,我想许多人多少在某个时候,都曾有过想报复她的冲动,但是谋杀……”她哆嗦一下,“我不知道,似乎难以想象,取一个人的性命——”
“哦,”萨姆巡官悄声说:“那么你相信,确实有人想要谋杀你母亲?”
她吃了一惊,眸光一闪地抬起头来。“你说这话是什么用意,巡官?如果她是被谋杀,自然……我假定有人有这种意图……哦!她突然住口,紧紧握住椅座,“难道你的意思是——那根本是个失误?”
“那正是巡官的意思,黑特小姐,”布鲁诺说:“我们相信你的母亲是意外被杀——是临时起意。我们相当确定,凶手进入那间卧房的目的不是要谋害你母亲,而是要谋害你的异父姐姐露易莎!”
“但是为什么,”她惊魂未定,雷恩又以温和的语调紧接着说:“为什么有人会想伤害楼上那位可怜的苦命女子,黑特小姐?”
芭芭拉突然举起手来掩住眼睛,她喃喃念着:“可怜的露易莎。”她茫茫地瞪着房间另一端的玻璃箱座台,“她的生命这么空虚,悲惨,总是当受害者。”她咬着唇,以一种意志坚决的神情看着他们,“正如你所说,布鲁诺先生,对家庭——我的家庭——的牵绊应该置于一旁。谁会想去伤害那个至少值得一丁点同情的无助东西。我必须告诉你,雷恩先生,”她用热切的目光看着他,继续说:“除了家母和我以外,我的家人向来厌恶露易莎,痛恨她。”她的声音带着火气,“人类最根本的凶残本性,那种忍不住要踩死残足昆虫的冲动……哦,太可怕了。”
“是,是,”检察官应道,利眼盯着她,“是不是所有属于约克·黑特的东西,在这个家里都是禁忌?”
她双掌合著面颊。“是,”她低声回答:“家母对我父亲回忆的尊重,比对我父亲本人的尊重还要深切。”她沉默下来,或许回想起太多不愉快的过去,她的表情哀伤而且微带讥嘲,“父亲死后,母亲试图以督促我们对他凭吊,来弥补她对他一生的专横霸道,属于他的一切,全都被神圣化。我想过去几个月来,她渐渐了解到……”她没再说下去,望着地板出神。
萨姆巡官来回踱着沉重的脚步,“我们仍然没有找出什么线索,你父亲为什么自杀?”
悲痛的神色掠过她的脸。“为什么?”她语调呆滞地复述,“为什么一个人,当他生命中唯一的兴趣被盗窃、被扼杀,精神上活得像一名贱民,他为什么要自杀?”一种愤怒,同时又痛苦的意味夹杂在她语音里,“可怜的父亲,一辈子被牵制管辖。他的生命不属于他,他在自己的家里没有讲话的余地,他的子女不服从他,不理会他,残酷……然而,人实在很奇怪——母亲心底深处其实怜爱他。据我所知,他们当年相遇时,他是个相当英俊的男子。我想她之所以对他霸道,是因为她以为他需要人家撑他一把,她以为,任何人只要比她弱势,都需要她撑一把。”她叹口气,“结果非但没有把他撑起来,反而折断了他的背脊,他变成遁世者,几乎像一介幽魂。除了隔壁那个古怪的老好人崔维特船长,父亲没有任何朋友,然而,连崔维持船长也无法解除他的孤寂。我愈讲愈漫无边际了……”
“正好相反,黑特小姐,”雷恩温和地说:“你说的正好切中要旨,大家遵从黑特太太对你父亲的曼陀林琴和实验室的禁令吗?”
“没有人敢不遵从母亲的命令,雷恩先生,”芭芭拉低声回答:“我可以发誓。大家连想都不敢想去碰那把曼陀林琴或进去实验室……不,太疯狂了,有人竟然确实如此做,哦——”
“你最后一次看见曼陀林琴在那个玻璃箱里,是什么时候?”巡官质问。
“昨天下午。”
“那是不是,”布鲁诺仿佛刚刚得到一个灵感似的,有点急切地问:“房子里唯一的一样乐器?”
雷恩利眼看他,芭芭拉一脸讶异。“是,确实是,”她回答:“但那有什么重要性……我猜这不关我的事。我们不是一个音乐家庭,母亲喜好的作曲家是索沙,家父的曼陀林琴是他大学时代的纪念品……以前有一架大钢琴——那种华丽的陈饰品,整个都是漩涡花纹和镶金装饰,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洛可可风格——但是几年前母亲叫人把它丢掉了,她很不高兴——”
“不高兴?”布鲁诺纳闷。
“你知道,露易莎没办法欣赏。”
布鲁诺皱起眉头,萨姆巡官的大手在口袋里摸索一阵,掏了一阵,掏出一把钥匙,“认得这个吗?”
她遵从地端详了一下,“是一把弹簧锁钥匙,不是吗?我不敢说我认得,它们看起来都很像,你知道……”
“嗯,”萨姆喃喃应道:“是你父亲实验室的钥匙,在你母亲的随身物当中发现的。”
“哦,是这样。”
“你知不知道,这是不是那个房间唯一的一把钥匙?”
“我相信是,我知道自从父亲自杀以后,母亲就随身带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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