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之悲剧

第13章


萨姆把钥匙放回口袋,“那和我听到的吻合,我们必须去查一查那间实验室。”
“你以前常去你父亲的实验室吗,黑特小姐?”布鲁诺好奇地问。
一片生气洋溢在她的脸上。“我确实常去,布鲁诺先生。我是父亲科学神龛的朝拜者之一,他的实验令我惊奇,虽然我永远没办法完全理解。我常常和他一起在楼上花上一整个钟头,那是他最快乐的时光——那种时候他活得最尽兴。”她看起来心事重重,“玛莎——我弟媳,你知道——也同情父亲,她有时候也看他做实验,还有,当然了,崔维特船长,其他人——”
“所以你对化学完全外行。”巡官用一种不甚同意的语气逼问道。
她微笑,“哎,哎,巡官,毒药吗?任何人都会读标签嘛,你也知道。不,我确实不懂化学。”
“根据我所听到的,”哲瑞·雷恩先生的评论,在巡官听来是令人不耐烦的毫无相关的,“你在科学方面所欠缺的才能,你用诗文才气把它弥补了,黑特小姐。你呈现给我们一幅有趣的画面,你和黑特先生:诗乐女神幽特琵坐在科学之神赛西亚足下……”
“风马牛。”萨姆巡官刻意咬文嚼字地说。
“哦,确实,”雷恩面带微笑地回答:“然而我的评论不是只为了炫耀我的古典知识,巡官……黑特小姐,我有意追究的是,赛西亚是否曾经坐在幽特琵的足下?”
“我希望你能把它翻译成美国话,”巡官咕哝道,“我也想知道你问的是什么问题。”
“雷恩先生是要问,”芭芭拉有点腼腆地说:“父亲对我的作品的兴趣,是否也与我对他的实验的兴趣一样大。我的回答,雷恩先生,是正面的,父亲总是给我最衷心的赞美——然而,我猜想,是针对我的名利成就大于对我的诗文本身,他常常对我的诗困惑不解……”
“我也是一样,黑特小姐,”雷恩微微一鞠躬说:“黑特先生有没有尝试过写作?”
她用眉尖做了一个断此念头的表情。“几乎没有,他的确曾试写过一次小说,但是我想最后无疾而终,他从来没有办法在一件事情上持久——当然,除了他那些永恒的蒸馏器、酒精灯和化学品的实验以外。”
“好了,”巡官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说:“雷恩先生,如果你们闲谈完毕,我想言归正传,我们不能在这里泡一整天……黑特小姐,你昨晚是最后一个回来的吗?”
“这我不敢说。我忘了房子的钥匙——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把——所以我按门廊上的夜铃,夜铃直通阿布寇夫妇在阁楼上的房间,大约五分钟以后,乔治·阿布寇慢吞吞地下楼来帮我开门,我立刻上楼去,阿布寇还在楼下……所以我不敢说我是不是最后一个回来。或许阿布寇知道。”
“你怎么会没有钥匙?放错地方?遗失了?”
“你实在很追根究底,巡官,”芭芭拉叹着气说:“不是,不是放错地方,不是遗失,也不是被偷。就如我所说,我只是忘了而已,钥匙在我房间的另一只皮包里,我睡前查过了。”
“你有没有想到其他问题?”一小段沉默以后,巡官问布鲁诺。
检察官摇摇头。
“你呢,雷恩先生?”
“在你用那种方式把我压下来以后,巡官,”雷恩做出一个哀伤的微笑回答:“没有。”
萨姆以干咳代替致歉,说:“那么就到此为止,黑特小姐。请不要离开这栋房子。”
“不会,”芭芭拉·黑特疲惫地说:“当然不会。”
她起身走出书房。
萨姆扶着敞开的门,注视地离开。“真是,”他喃喃对说:“不管我怎么跟她谈,她还是那么优雅。好了,”他挺挺胸膛,“我们再来和这群疯子交锋吧。墨修,叫那对阿布蔻夫妇下来长谈吧。”
那名刑警遵命走开,萨姆关上门,一只拇指勾在皮带环上,移身落座。
“疯子?”布鲁诺重复道:“阿布寇夫妇在我看还算正常啊。”
“哪里,没这回事,”巡官嗤之以鼻道:“只是外表看起来正常。内里可是疯的,他们非疯不可。”他咬牙切齿,“任何人住在这栋房子里都非疯不可,我自己都开始觉得要发疯了。”
阿布寇夫妇是一对又高又壮的中年人,他们看起来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是兄妹还比较贴切。两个人都五官粗大,粗糙的皮肤上,毛孔又大又油腻,两个人都出身农家,显然继承了好几代浓缓血液和迟钝脑袋——两个人都寡言厉色,毫无笑容,仿佛房子里无所不在的幽灵,早把他们震慑住了。
阿布寇太太很紧张。“我昨晚十一点钟上床,”她说:“和乔治——我先生。我们不爱惹事,关于这件事,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巡官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一直睡到今天早上是不,你们两个?”
“不是,”妇人开口道:“大约凌晨两点的时候,夜铃响起来。乔治起床,穿上外裤和衬衫下楼。”巡官阴沉地点头,也许他原来期待他们会撒谎。“大概过了十分钟,他回楼上来,说:‘是芭芭拉——她忘了钥匙。”阿布寇太太吸一下鼻粝铝耍凰床灰捕际钦庋穑俊
雷恩似乎颇为失望,“你们有没有人记得,昨天是否看到曼陀林琴在那边那个玻璃箱里?”
阿布寇先生和太太面面相觑,两个人都摇摇头。“不记得。”阿布寇说。
“谢谢你们。”哲瑞·雷恩先生说,然后巡官就叫阿布寇夫妇出去了。
女仆维琴妮亚——从来没有人想到要问她姓什么——是一个长着一副马胜的高高瘦瘦的老处女。她绞着双手,差点就要哭出来。她已经替黑特家工作了五年。她喜欢她的工作。她爱她的工作。这里的薪水……哦,先生,我昨晚很早就去睡了……
她什么也没听到,她什么也没看到,她什么也不知道。
所以她立刻就被打发走了。
探员皮克森的大饼脸上一副恶心的表情朝洋洋地晃过来,“地下室里没什么可疑的,老大,看起来好像好多年没有人进去过了——灰尘有一英寸厚——”
“一英寸?”巡官不表同意地复述一句。
“呃,也许少一点。门和窗户都没被碰过,到处灰尘,都没有脚印。”
“改掉你那老爱夸张的毛病,”巡官吼着,“总有一天,一个小鼹鼠丘会被你讲成一座大山,那就真的事态严重了。好吧,皮克森。”刑警才从门槛上消失,一名警察进来行个礼。“嗯,”萨姆没好气地问:“要干什么?”
“外面有两名男子,”警察说:“他们要进来,说他们一个是家庭律师,一个是那个康拉德·黑特的合伙人什么的,让他们进来吗,巡官?”
“你们这些蠢蛋,”巡官嚷嚷,“我整个早上一直在找这些鸟儿们,当然让他们进来!”
一出戏剧,而且是闹剧,伴随两位新客登上图书室。他们显然是截然相反的类型,可是如果只有两人在一起,他们还有可能成为朋友,只不过有了姬儿·黑特的存在,所有亲善的可能都不翼而飞了。眼袋和口鼻周围都已经残留浪荡余迹的美丽、激情的姬儿,显然在前厅遇见两位男士,她走在两人中间,和他们一起进来,左右各挽着一只强壮的手臂,哀伤地望着他们,忽左忽右,挺着胸脯,垂着嘴角地接受他们时断时续的安慰……
雷恩、萨姆和布鲁诺冷眼旁观这幅画面。这名年轻女子深谙玩弄男人、卖弄风情之精髓,这一点一目了然。她身体的每一个微妙的摆动,都给人以性的暗示,而且有一种半推半就的快感。她把两个男人当做击剑来戏耍,让他们互相对峙,玩弄他们于股掌之上,使他们无意识地相互抨击,利用她母亲死亡的悲剧,把他们更拉近自己,但是让他们彼此更加针锋相对。总而言之,哲瑞·雷恩先生暗中思忖,这个女人须加提防。
姬儿·黑特同时也心怀恐惧,她对付两个男人的高明手腕,其实是习惯大于当下的算计。她高挑,丰满,几乎像天后赫拉的体态——同时还怀着畏惧。她的眼睛因无眠和害怕而充血……仿佛刚刚意识到她眼前的观众似的,她突然嘴巴一噘,放掉两个男人的手,转而为她的鼻尖补妆。……在她踏入门槛的一瞬间,她已经把一切收入眼底,她其实很害怕……
两个男人也意识过来,脸上的线条立刻变得僵硬。这两个男子的外形实在令人不敢恭维,家庭律师彻斯特·毕格罗其实不算矮小,但是站在康拉德·黑特的生意伙伴的约翰·格利身边,似乎变得微不足道。毕格罗肤色阴暗,留一提黑色的小胡子,有个乌青的下巴;格利肤色柔美,麦色的头发,匆匆刮净的颚下有一些淡红的短毛。毕格罗动作简短、迅速;格利迟缓、不慌不忙。律师聪明的长相有一种机灵、几乎可以说是阴险的味道;然而格利却有着一张热诚又稳重的脸蛋。而且高个金发的那位也比较年轻——比他的对手至少年轻十岁。
“你要和我谈吗,萨姆巡官?”姬儿用微弱无助的声音问。
“我并没有意思要现在和你谈,”萨姆说:“但是既然你已经在这里了……坐吧,男士们。”他对检察官和哲瑞·雷恩介绍姬儿、毕格罗和格利。姬儿跌坐在一把椅子上,刻意让自己看起来像她的声音一样微小、无助。律师和商业捐客决定站着,神情颇为紧张。“好吧,黑特小姐,你昨晚在哪里?”
她缓缓转身仰头看着约翰·格利,“我和约翰——格利先生,出去了。”
“细节。”
“我们上戏院,然后去参加一个午夜派对。”
“什么时候回家?”
“很早,巡官……今天早上五点。”
约翰·格利满脸通红,彻斯特·毕格罗不耐烦地、短促地挪动一下右脚,却露齿而笑,排牙整齐细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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