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馆不死传说

第156章


如果是这样,难道自己今后必须一直在这样的状态下,永远活在痛苦之中吗?不会康复,但也不会死亡。即便今后病情继续恶化,身体被侵蚀得破败不堪,每天的痛苦更加增大,但还是不会死……难道自己只能这样在一天天不断增加且没有终结的痛苦中,度过今后的“不死之生”吗?
她觉得自己受不了。那么残酷的未来怎么能够忍受?她绝望了。所以,那时——
——让我死吧。
她眼神空洞,呼吸无力,口齿不清地说。
——我受够了,杀了我吧……让我解脱!
所以我就……
……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用浴衣的腰带勒住她的脖子,那浴衣是准备在病房中更换用的。她没怎么反抗,死得很安详,像睡着了一样。断气后,一行眼泪从她的眼角顺着她凹陷的脸颊流下。
之后的事情,只有一些断断续续的记忆。
……我记得我跑出病房,脚步踉跄地来到昏暗的走廊中(……昏暗的走廊)。回头看我的护士们表情很奇怪(……表情奇怪)。坐着轮椅的老人在等电梯(……老人〕。我跑下楼梯的脚步声很大(……很大)。窗外传来救护车的警笛声(……窗外)。大厅里来来往往的净是陌生的面孔(……净是陌生面孔)。扬声器里传出院内播音员的中性声音(……中性的声音),是在反复叫着谁的名字(……叫着名字)。
综合问讯处前的长椅上(……长椅上),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的男人孤零零地坐着(……孤零零地坐着)(……穿蓝色衣服的男人?)……在我连滚带爬地跑出大门后,我终于站住了。之后,我没有打伞在大雨中徘徊,被医院的职工发现后我被抓了起来。
这个又……江南孝明不由得又感到眩晕。
他不是我!这不是我的记忆!可是,如此一致……不,这里同时有一处明显的不一致。
那天,我跑出母亲的病房,跑下楼梯。当时,综合问讯处前的长椅上坐着的不是“穿蓝色衣服的男人”,好像是“穿黄色衣服的小女孩”……
……在我回过神的时候,我用皮带勒住那个男的——利吉的脖子,那是从他的裤子上抽出来的皮带。而且他也没怎么反抗,死得很安详。
之后,我独自走在森林里的小路上,不久来到了湖边。栈桥上有两艘船,我乘上其中的一艘,来到这个岛上。然后我登上了那座十角形的塔,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当时自己会径直去那座塔。我只能想起当时自己的身体是自然而然那么做的……
……那是因为他是浦登玄儿——江南想道。
九岁生日之前,玄儿一直被迫住在十角塔的禁闭室里。阔别18年后,他又回到这个岛上。就算他被残留在潜意识中的记忆所吸引而登上塔去也不足为怪。
之后,关于在东馆客厅里醒来之前的事情,我依然什么都想不起来。可能是坠落时受到冲击,前后的记忆完全丧失了。
意识清醒后,一段时间里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虽然有一些记忆的片断渐渐复苏,但我怎么也想不出该怎样将它们相互联系起来。而且,由于冲击我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一直处于束手无策的状态。
这时,叫蛭山的看门人因事故身负重伤,被抬了进来。那时,我从客厅出来看到了他的样子。他浑身是血和泥,脸部丑陋地扭曲着,嘴里喷出血沫,十分痛苦……
的确,当时在他身上我看到了已经复苏的关于那个人——母亲的记忆片段。空洞的眼神,无力的呼吸,含糊不清的口齿……我确实觉得那个男人也在对我说着和母亲相同的话。
那天夜里,我独自在北馆中徘徊,看了很多房间。之后,我回到客厅打发着难以入眠的时间。在这个过程中——
黏在头脑中挥之不去的麻痹感慢慢集中到一处,形成一个椭圆形的球体。球体开始慢慢转动,慢慢加速。各种颜色的碎片在其表面混合、融合。当转速达到顶点时,它变成了一片漆黑……
江南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在困惑中,他无可奈何地被卷入那旋转的黑色球体中。
……回过神来时我已经开始行动了。时间已经过了零点,夜很深了。
蛭山被抬进南馆的一间房里,我几乎没花什么时间就找到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那栋建筑的构造我早就知道似的。或许以前和母亲一起住在这里时的记忆还留在头脑中吧。起初想从走廊进去的,但因为知道叫羽取忍的佣人住在附近的房间里,为了不被发现,我决定直接从储藏室的暗门偷偷进去。为什么我会知道那里有个暗门呢?当时连我自己都觉得很不思可议,但想必那也是我以前住在这里时的记忆吧。
处于昏睡状态的蛭山根本无法抵抗,只稍稍用了点力,很快他就断气了。就这样,这个人也从绝望的痛苦中得以解脱,获得了死的安宁——我记得自己抱着这样的想法回客厅睡觉去了。
之后是望和,那个患上早衰症的少年阿清的母亲。
昨天白天,我在被称为舞蹈室的大房间中偶然遇到她。当时,她像是相识己久的老朋友一样和我打招呼,多次问我阿清的去处,还喋喋不休地说那孩子的病是自己的过错,最终——
——所以……求求你,求求你让我替他死吧!
她流着眼泪哭诉着。
——求求你,让我替那孩子去死。杀了我吧……
她凝视我的眼神阴森恐怖,但又充满深切的悲哀和绝望。在她逼近我的脸上,我不可避免地又看到病床上母亲的样子。在那声音、那话语中,都能听到母亲的声音和话语。就这样我脑中又出现椭圆形的球体以及它的旋转、加速、变形、变色、黑暗、引力、连结、发狂……
——采取行动时已是傍晚之后。
我估计她可能在北馆的画室——里面到处都是画具和未完成作品的房间,就瞒着所有的人偷偷去了那里……从背后悄悄靠近正沉迷于作画的望和,用围巾勒死了她。肉体上并不虚弱的她,和之前的几个人相比表现出相当程度的反抗,但中途她放弃了,很快断了气。就这样,她也获得了所期望的死的安宁。
当我想离开画室时,不知道为什么门打却不开。那时我很着急,我强烈地感到不能被人发现我在这里。因为如果被发现,我想肯定又要被抓回医院那个狭小的房间了。不能被发现,不能被任何人发现。我来到隔壁的房间,看看是否有其他出口。结果,我用椅子打破窗户的玻璃逃了出来。
根据今早复苏的关于“不死肉”的记忆,我清楚地知道浦登家的望和也和母亲一样“即使想死也死不了”。同时,也确信了一件事:这一定就是我存在的理由。我在这里正是为了用我的手让她那样的人死去。
12
然而现在——
突然出现的男人——浦登柳士郎对自己的呼唤充满了威严,江南对此不由得犹豫起来。
“是我,玄儿!”柳士郎说,“你在做什么?到这儿来!”
玄儿?江南十分纳闷,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要用这个名字叫我?
柳士郎拄着手杖从房间里向走廊中踏出一步。
“玄儿呀!”他注视着江南,“你知道吗?你是为了见我才来这里的。”
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
我的名字叫忠教!好不容易恢复的记忆应该不会有错。玄儿不是我,是现在在我的后面的那个……
“你不记得吗?不记得的话,就好好想想!”柳士郎又威严地说,“这里是你出生并成长的地方,你是为了见我,才回到这里的。你来这里是为了见这个世界上你最应该憎恨的我!”
江南什么都答不上来,身体也动不了。在他极其困惑的内心表层,突然浮现出一片拼图的碎片:
——你呢,不是我生的孩子。
啊……这是母亲在病房中说的话。
——你不是我生的,你过去是……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是去年梅雨快结束的时候吗?
对了,这确实是她在我亲手杀死她的十天前对我说的话。
这也不一样,当然不一样——江南孝明确认道。
这和病床上的母亲在愚人节撒的谎完全不同……
——你呢——
她瘦弱的身体躺在床上,注视着我这样说:
——你呢,实际上不是我真正的孩子,也不是你死去爸爸的孩子。虽然必须保守秘密,但我觉得一直这样瞒着你也不好……
——你是以前浦登家的主人托付给我的。我一直把你当做是我名叫忠教的孩子……我一直把你看做是我自己的孩子。
——你真正的名字叫玄儿!不是忠教,是玄儿,浦登玄儿
……江南站在那里目瞪口呆。柳士郎又踏出一步,抓住了他的手。
“来吧,到这里来!”他将我的手腕拉向他身边,“你像这样回到这里,这也是所谓的命运啊……”
……我是玄儿?我不是忠教?
江南困惑的眼神飞向蹲在走廊尽头的美鸟。
啊,那么我到底……
“你知道吗,玄儿?”柳士郎马上提到了声音,“你知道吗?你必须杀的不是那个女孩——是我,是我啊!”
“什么啊?”从背后的玄儿——江南之前一直这么认为——的嘴里响起惊叫声,“爸爸,你干吗要那样说?”
“来,玄儿!”柳士郎注视着江南,“你知道吗,玄儿?我不想再这样活下去了。我想像普通人一样死一次。所以,请用你的手让我解脱吧,杀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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