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的弹子球(80年,31岁)

第15章


请人家查了:是有吉尔巴特―桑斯、‘宇宙飞船’、连续编号165029。1971年2月3日废弃处理。”
  “废弃处理?”
   “废品。就像《金手指》里的那玩艺儿。压成方形回炉,或沉到港湾里去。”
  “可是你……”
  “阿,请听下去。我灰心丧气,向对方道谢回家。可心里总有什么放不下。类似直感的感觉告诉我:不对,不是那样的。第二天我再次跑到旧机器商那里,去了废铁仓库。看了20来分钟拆废作业,然后进办公室摸出名片――大学讲师这名片对不知底细的人多少有些作用。”
  他说话速度比上次见时略快。不知何故,这点使我有点不快。
  “我这样说道:正在写一本小书,为此想了解一下废品处置情况。
   “对方提供了方便。但对于1971年2月的那台弹子球机一无所知。理所当然。两年半的事了,又没有一一核查。收来光当一放,就算完事。我又问了一点:假如我想要那里堆放的洗衣机或摩托车的车体之类的东西并付相应款额,那么可不可以转让,他说没问题。我又问这种情况此外有过没有。”
  秋日的黄昏很快过去,夜色开始笼罩路面,车眼看要进入郊外。
  “他说如想了解详情,请问二楼负责管理的人。于是我上二楼问1971年前后有没有人买过弹子球机,负责管理的人说有。我问是怎样一个人,对方告诉了我电话号码。情况像是那个人求他一有弹子球机进来就打电话告知  有点走火人魔了。我就问那个人买了几台弹子球机,他想了想说:看来看去最后买下的时候有不买的时候也有,记不确切。我说大致数字即可,他告诉说不下50台。
  “50台!”我叫道。
  “这样,”他说,“我们就要拜访那个人。”
21
  四下彻底黑尽。并且不是单一的黑,而是像涂黄油一样把各种颜色厚厚涂上去的那种黑。
  我脸贴车窗玻璃,静静注视这样的黑暗。黑暗呈平面,平展得不可思议,仿佛用快刀将不具实体的物质一片片薄薄切开的切面。奇妙的远近感统治着黑暗。巨大的夜鸟展开双翅,轮廓分明地挡在我们面前。
  家舍越走越稀,后来只剩下如地底轰鸣般涌起几万只秋虫鸣声的草原和树林。云层如岩石沉沉低垂,地面上的一切无不耸肩缩首似的在黑暗中屏息敛气。唯独秋虫遮蔽地表。
  我和西班牙语讲师再不做声,只是一支接一支吸烟。出租车司机也紧盯着路上的车前灯吸烟。我下意识地用指尖“砰砰”叩击膝盖。并且不时涌起一股冲动,很想推开车门一逃了之。
  配电盘、沙坑、水库,高尔夫球场、毛衣破绽,加上弹子球机……到底去哪里才好呢?我怀抱一堆乱了顺序的卡片,一筹莫展。我恨不得立即返回宿舍,一头钻进浴室,而后喝啤酒,拿着香烟和康德缩进温暖的被窝。
  我何苦在黑暗中疲于奔命呢?50台弹子球机,简直荒唐透顶。梦,虚无漂渺的梦。
  尽管如此,3蹼“宇宙飞船”仍不停地呼唤我。
  西斑牙语讲师让车停下的地方是离道路500米开外的一片空地的正中。空地很平,及踩软草如浅滩一样无边无际。我下了车,伸腰做了个深呼吸。一股养鸡场味儿。纵目四望,了无灯火。唯独路灯依稀照出其四周一小块景物。简直像被人从脚下拖进地底什么地方。
  好一阵子我们默不作声,让眼睛习惯黑暗。
  “这里还是东京吗?”我这样问道。
  “当然。看起来不像7”
  “像世界尽头。”
  西班牙语讲师以一本正经的表情点下头,没有应声。我们嗅着草香和鸡粪味儿吸烟。烟悠悠低回,作狼烟状。
  “那里有铁丝网。”他练习射击似的笔直伸出胳膊,指着黑暗的纵深处。
  我凝眸细看,认出铁丝网样的东西。
  “请沿铁丝网直行300米左右,尽头有座仓库。”
  “仓库?”
  他并不看我,冗自点头道:“哦,大仓库,一眼即可看出。以前是养鸡场的冷库,早已不用了。养鸡场倒闭了。”
  “可是有鸡味儿。”我说。
  “味儿?…。啊,沁到地里去了嘛。雨天更厉害。扑楞楞振翅声都好像听得到。”
   铁丝网里边简直伸手不见五指,黑得可怖。虫鸣都像要窒息。
  “仓库门一直开着。仓库主人给打开的。你要找的那台机就在里边。”
  “你进去了?”
  “一次――“获准进去的。”他叼着烟说,椅红色的火在黑暗中闪烁。“进门右侧就有电灯开关。注意阶梯。”
  “你不去?”
  “你一个人去。这样讲定的。”
  “讲定?”
  他把烟头扔在脚下草丛里,小心踩灭:“是的。说想呆多久就呆多久,离去时把灯关上。”
  空气一点点凉下来。泥土特有的凉气拥裹了我们。
  “见仓库主人了?”
  “见了。”少顷,他回答。
   “怎样一个人物?”
  讲师耸耸肩,从衣袋掏出手帕摄了下鼻:“也没什么特征,至少没有肉眼看得见的。”
  “干嘛收藏弹子球机达50台之多呢?”
  “这个嘛,大干世界无奇不有,如此而已,对吧?”
  我觉得并非如此而已。但我向讲师道谢离开,独自沿铁丝网前行。并非如此而已。弹子球帆收藏50台同标签收藏50张情况有所不同。
  看上去仓库俨然蹲着的动物。周围高草密密麻麻。拨地而起的墙壁一扇宙也没有。死气沉沉的建筑。对开铁门上大约是养鸡场名称的字迹上厚厚压了一层白漆。
  我从相距十步远的地方抬头看一会这座建筑。无论怎么想都没有好的想法浮上心头。我不再想,走到人口,推开冰凉冰凉的铁门。f1无声地开了,另一种类的黑暗在我眼前张开。
22
  我摸黑按下贴墙开关,隔了数秒,天花板荧光灯“咔咔”交相闪烁,白光顿时弥漫仓库。荧光灯总共约有100支。仓库比外面看时的感觉宽敞得多,但更可观的还是灯的数量。晃得我闭上限睛。稍后睁开时,黑暗早已消失,只有沉寂和清冷剩留下来。
  仓库看上去确像冷库的内部,考虑到建筑物的本来用途,也可说是理所当然的。一扇窗也没有的墙壁和天花板涂着有浮光的白色涂料,但已布满污痕,有黄色的有黑色的,及其他莫名其妙的颜色。一看就知墙壁厚得非同一般。我觉得自己简直像被塞进了铅箱,一种可能永远出不去的恐怖钳住了我,使我一再回头看身后的门。料想再不会有第二座如此令人生厌的建筑物。 
   极其好意地看来,未尝不可看成象的墓场。只是没有四肢蜷曲的象的白骨。目力所及,唯见弹子球机齐刷刷排列在水泥地板上。我立于阶梯,凝然俯视这异乎寻常的场景,手下意识地摸向嘴角,又放回衣袋。
  数量惊人的弹子球机。准确数字是78台。我花上时间清点了好几遍。78,没错。机以同一朝向编成8列纵队,一直排到仓库尽头墙壁。简直像用粉笔在地板画过线似的,队列整齐得分厘不差。四下里所有物体全都一声不响,一动不动,恰如琥珀里的苍蝇。78个死和78个沉默。我条件反射地动了下身体。若不动,觉得自己都有可能被编进这兽头排水口的阵列中。
  冷。果真有死鸡味儿。
  我缓缓走下狭窄的5阶水泥楼梯,楼梯下更冷,却有汗冒出。讨厌的汗。我从衣袋掏手帕揩汗。唯独腋下的汗奈何不得。我坐在楼梯最下一阶,用颤抖的手吸烟。……3蹼‘宇宙飞船’―我不愿意这副样子见她。作为她也是如此……想必。
  关上门后,虫鸣一声不闻。无懈可击的沉寂如滞重的浓雾积淀于地表。78台弹子球机将312只脚牢牢支在地上,静静承受别无归宿的重量。凄凉的场景。
  我坐着吹起口哨,吹了“跳吧,随着交响乐”的开头四小节。那般悦耳动听的口哨声回荡开来,回荡在无遮无拦空空荡荡的冷库中。我心情有所好转,接着吹下面四小节,又吹四小节。似乎所有东西都在侧耳倾听。当然谁也不摇头晃脑,谁也不按拍踏脚。但我的口哨声还是被整个仓库――包括边边角角――吸进消失。
  “好冷!”吹了一通口哨,我出声地嘟囔道。回声听上去根本不像自己的语声。那声音撞上天花扳,又雾一样旋转落回地面。我叼着烟叹了口气。总不能永远坐在这里唱独角戏。一动不动,便觉寒气同鸡肉味儿一起沁人五脏六腑。我站起身,用手拍掉裤子沾的冷土,拍脚踩灭烟头,投进白铁皮罐。   弹子球…。・弹子球。来此不就是为这个么?寒冷简直像要冻僵我的思维。想想看:弹子球机,78台弹子球机。……OK,找开关!建筑物的某个位置应该有让78台弹子球机起死回生的电源开关。――”找开关,快找!
  我双手插进牛仔裤袋,沿墙慢慢走动。呆板板的混凝土墙上到处垂着象征冷库时代的断头配线和铅管。各种器械、仪表、连接盒、开关,就像被大力士强行扔掉一样留下一个个空洞洞的洞。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