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路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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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子曰: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灵眉的静侍,无形里将与T的距离又隔出几丈远。言之无物,便坐着沉冥。她十指交叉掩住唇角,仿佛要端坐成禅。T一下下地扣击桌面,一句有一句无地套些话题,灵眉皆似闻未闻。终了告辞,她才应诺了声,起身相送。依旧扶在门坎,浅笑着对他摆手。T急步走了半米扭身立定,遥遥地朗声询道:
    “灵眉,我们可还是朋友?”
    不待她答,又跟道:
    “不论如何,你都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女子。恋人也好,朋友亦罢。你记着好好照顾自己。我还会再来找你。”
    回音萦环四周,震得每一粒槐叶都轻颤了颤。灵眉的脑海快速流转过一幕幕乔段,都由褪色的黑白胶卷焕出流光溢彩,闪闪辉映着飞奔而去,形容面目,全幻作一翎花团锦绣,随同他那一声照顾四下弥漫。她合起眼睑,仰首抒出一息长叹,再凝目,T的形影倒忽然缩小成半大,欢跳着朝她跳跑过来。
    是茹芊。
    之后T果然隔三岔五地来寻灵眉,等候她落班,陪同一齐回去。灵眉虽则心平如镜,谩听谩言却似狂风骤雨疾疾而至。先是公司旁人的指点,流言这东西最是神奇,从一传达到一百,母牛也能生出小马,且有鼻子有眼,来龙去脉分毫不差。田敏适时抓住机会,一回与祖望吃饭,中途慢悠悠地落筷叹气,等祖望相询,偏装腔作势道:
    “只是一些道听途说,不知该不该告诉你。”
    她这一招欲擒故纵,当然也不能将后路封锁。眉心紧拧,仿佛真有煞事。隔了数秒,自己接着说道:
    “其实,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牵涉到公司,又传言和灵眉有关。我便犹疑该不该说,也未必可信。人家孤儿寡母的多不容易,一有风吹草动就有人造谣生事。——那人偏巧是加仑新请的顾问。祖望,我是相信灵眉不会做违备公司利益的事的。你还是提点提点,以免人心动荡。俗话说,常在岸边走,哪能不湿鞋么。”
    祖望第二天找灵眉商谈。田敏的点拨推波助澜,公司里沸沸腾腾的传言早已飞得漫天都是。他心中虽无明朗的解答,但总觉着灵眉定有难言之隐。故找她问话,也不过走个形式,顺势封堵住众人之口。灵眉后知后觉,闻听祖望问及T,倒仿佛吃了一惊,娴和地笑道:
    “怎么大家都在说这个?我们不过是老朋友,没预想过会在此处再见。呵,他竟还是加仑的顾问。”
    祖望笑叹道:
    “小敏还担心你泥足深陷,叫我谋早及常以备不患。我看她真是多虑了。”
    点到即止。便不在这事上耗费精气。灵眉与T谈起,轻风淡云地劝他疏离些。他撇着眉思考片刻,应允了。此后再不于灵眉公务处出现,但仍时常半途中恰逢遇着。灵眉知他心思,亦不点破,由得他愿意。他们早已约议不在感情上多作缠扰,只当一般朋友之间的平常往来。谁知那天正撞见任妈妈领茹芊去买漫画,小家伙见了她摊了手急步跑来。纪灵眉正要张开怀抱,茹芊反倒出奇不意地停顿了步履。她清亮的眸子盛气凌人,远远戳着T,嚷道:
    “妈妈你不守信用!你说过不见他的。你骗我!”
    她盛怒决然,回身挽了任妈妈的胳臂,道:
    “奶奶我们走!”
    纪灵眉且惊且愧,她不想茹芊年纪尚小,对事物的爱憎竟如此分明。又感觉极失礼义,忙不迭与T致歉。T也不在意,只让她赶紧回去哄好孩子。灵眉一愣悠间,哪里还有茹芊身影?回到家中,唯见任妈妈呆坐在饭桌旁缝纳鞋底,也是心思重重的模样。见她归来,哀责道:
    “你快进屋劝劝茹芊,她把自己反扣在屋里,说要想想。这么小的娃娃,能想出些什么名堂,又不肯出来吃饭,一会不得饿出什么毛病。”
    灵眉急忙敲门,里面毫无动静。她愈发焦急,一连声地唤茹芊的名字。稍息隐隐传出她抽噎的声音来。灵眉听她哭泣,宛若一只尖锥刺进耳膜,钻心地痛。那哭声持续了一阵,逐渐安静下来。门楣闪开,茹芊的眼眶映出,像熟透了的桃子。她并不理睬灵眉,自己回身趴在床上,将头死死裹在被子里。两只小手紧捏着被角,一动不动。灵眉坐在她的身边,万语千言,倒不知如何起始。去摸她的头发,小家伙却把脖颈一梗,就势把被子卷成一只铁皮圆筒,她自己完完全全地被束在里面了。灵眉知晓她不想与自己说话,还是忍不得唤了一声茹芊,再无下语。她闷哼了声,不耐烦道:
    “妈妈你出去你出去!不然我就永远这么蒙着,不出来。”
    她的嘴皮动了动,还是作罢。出得门去,软软靠在槐树下,仰了头望叶片缝隙间的天色,不觉也泪水涟涟。任妈妈来唤她就餐,被推了四五回,亦胀了一肚子火。自家兜了饭摆了碗筷,大声说道:
    “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要弄得个个都跟泪人似的。孩子小不懂事,你也学着她一块疯!我不管了,我也管不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她已是母亲,岂可与孩童一般举止。抹了眼泪,替茹芊打了饭,又夹了她爱吃的菜踱进屋去。茹芊已经爬起,下巴磕在手肘上,偏着脑袋在想心思,脸蛋上还明显挂着泪痕。灵眉不禁又是一阵心酸,强忍笑道:
    “妈妈认错。茹芊总要吃饭的是不是?”
    她盯着她半刻。默默捧过碗,大口吃饭。灵眉瞅着她倔气的模样,极力摆出可掬的笑容。茹芊吃了一半,突然推过碗,道:
    “妈妈也饿了。妈妈也吃。”
    她接过半碗饭,眼泪如串了线的念珠,一颗颗直掉进饭内,混合成涩苦的咸味,她再一勺勺送进嘴里。茹芊这时倒慌了神,赶紧跳下床,扯了纸巾为母亲擦拭。她的小手柔软,边揩边急道:
    “妈妈不哭。我不好,我不听话。以后妈妈喜欢和那个叔叔一块玩,我也不反对了。可是妈妈你千万不要不理我,我怕!妈妈你不要有了叔叔就不要茹芊不要任奶奶了,好吗?”
    原来她班上小朋友遭遇家故,父母离异后都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双方均不愿领抚孩子,只好寄养在外祖母家。那日茹芊听说小朋友的故事,吓得花容失色,更几次三番遇到T,越看越觉得他像童话里的恶毒继父,将带走她唯一的母亲。打心眼里憎恶起他来,几乎到仇敌相见的地步。
    灵眉没曾设想过这层,紧拥着茹芊的脑袋,又疼又怜。道:
    “他怎么会带走妈妈呢。他只是妈妈的一个普通朋友。就好比你和你们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怎地竟和继父联系到一块了?”
    “那他有任叔叔亲么?”
    她不假思索地摇头。韦皓是亲人,现时的T,岂可与他同提而论?
    茹芊又疑道:
    “有沈叔叔好么?”
    见灵眉笑着否定,她便真正高兴起来。攒着灵眉的手同去安抚任妈妈,口口声声地说奶奶对不起。老太太正发脾气,听得茹芊脆生生的称唤,一点气恼烟腾雾散,早就满面春花。她提过茹芊,“叭叭”两口响亮的亲吻,盖在茹芊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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