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路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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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顾雪衣的突然回归,像一磅炸弹偷袭,碎片四下飞溅。茹芊先受了影响,俩人对立着,既心花怒放又惴测不安。愣了数秒,雪衣前行来抱住茹芊,将头依在她的左肩,呢喃道:
    “茹芊,想死我了。”
    茹芊抽出手臂,回拥雪衣。她心底的疑团终得拨云见雾,愈发要贡献出十份爱意。俩人抚掌而叙,自免不掉要把话题凝聚到停云身上。原依茹芊爱憎分明的个性,是要寻个机会对雪衣坦述明确的。然而一来听闻了她的秘密,二来雪衣抢先一招笑道:
    “我知外头讹传你和停云。即使是真,我亦感觉欣慰。不若晚上约他出来,我们仨聚一聚。”
    世间女子,冰雪者甚少。再智慧如爱玲者,均勘不破情关,一心将心跌落到尘泥里去。纪茹芊约言停云茶吧小坐,恹恹地趴在床沿发呆。雪衣换置行头,穿一条湖蓝色长裙,愈衬出楚楚怜人。纪茹芊看她满目期盼——她纵不说,那光亮却是擦在眸间蔽不去的——歉仄油然而生。她想这人世真是荒涎,似晃荡的秋千,什么都并不真正脚踏实地。停云原来那般痴情雪衣,她回来,他一定乐得合不拢嘴。爱情里的女子容易犯傻,纪茹芊私下里替言停云反应一番,却不去追究真相了。她将假设认定为事实,微怒起自家的涉足来。到约定时限,躲在床上喊头疼,催雪衣独行。雪衣喂她喝了热水,又叮咛数句方出门去。门锁“咯嚓”一声,将几许忿忿,不甘,抽搐,都碾压过来。茹芊闭上眼睛,任泪自流,边撕纸巾抿住,边忿忿地咒骂自己无用。那哭声骨碌碌爬到唇腔,竟被她化解为沉闷的呵呵冷笑,冷笑的对象正是自己,那房间“呼”地变作一片荒野,她的笑是一层层迭涌的北风,将自家包围得严实。这般哭笑了一阵,感觉肚子饿了,便爬起出门去吃面。沿路走了数站,在一家茶吧的玻璃窗外瞄见停云与雪衣,雪衣正低头看餐单,停云则深望着雪衣。那情形,正是常人所形容的相看两不厌之境地。她又将目光掠过玻璃,瞧见一位陌生的女子,满目苍苍地望向自己。她摇摇头,怒道: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纪茹芊,你真无趣!”
    骂完沿路小跑了一段,胡乱寻了家面馆就坐。她亦无心吃饭,将面条一根根卷起,松散,筷子愤慨地捋了捋,吸了几口汤水。这一坐直坐到面馆打烊,面前的碗面早肿作一团,根根粗如立柱。她付完钱,才发觉天色早已一片墨浓。自家的影子疏淡地布落地面,被拉扯到变形。那灯色冷冷,映着身遭行人的神色,好似行走在用积木搭制的城池中央。茹芊不知转了几转,回到寝室,远远瞻见灯光透过窗子坚持守候,便知雪衣已经回来。她站在走廊,反复练习了几次微笑,自以为天衣无缝,才推门进去。
    顾雪衣果然探在窗前。见到茹芊,急怨道:
    “你怎地不打招呼就跑出去?还生着病呢。如此不知爱惜自己,将来谁照顾你才好?”
    茹芊讪笑道:
    “这不回了嘛。一个人无聊,出去转了转。我有你照顾,怕什么?”
    “现时虽如此,往后呢?”
    她的心通通捶了声,咳嗽起来。雪衣忙来抚背,茹芊努力咧出一个笑,道:
    “那么快就要离开我了么?急着拜堂成亲啊?”
    “你胡侃些什?停云,停云他”
    她原要脱出说出“他爱的是你。”想起灵眉的嘱咐,硬生生逼回下半句。她觉得灵眉的安排,简直抱薪救火,她非苏代,但停云真正是生命之中不可或缺之记忆——刹了话头。茹芊侧目,正要听下半句,雪衣却不言了,只顾叫她洗脸休息。茹芊暗忖,定是停云激动得无法形容,雪衣又要顾及自家,才不愿尽言。她倒在床上,却是无休止地猜想这下半句未道完全的话语。
    顾雪衣亦心思如履。停云固然喜悦,扯着她言东话西,竟十有八九离不开纪茹芊。他们点了一壶乌龙,放在小炉灶上煨。茶香袅袅扑鼻,停云的十指轻扣杯盏,先跟她相互问候。慢慢说到茹芊,停云笑道:
    “她跟孩子式地,爱胡闹。脾气又倔,容易吃亏。以后得日日寸步守着才成。”
    意识到对面坐的乃是雪衣,惭愧拍了下自个的脸颊:
    “雪衣,你何以无声无息地跑掉?我们很担心你。初时,我真是茶饭不思,状同行尸。以为一辈子都见不着面了。如非茹芊,不知何时才挺得过那关。”
    那香依旧飘着,一团湿润浸着眼睫。她低下头,吹皱了杯里的影,那水纹荡漾开来,漾成一条河流,时间在其中一点一滴地没落,直至不见。纪灵眉一直立在身旁,哀恳地看她,道:
    “无论如何,他们不能相爱。雪衣,为了茹芊,也为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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