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路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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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沈祖望建议先行回乡。“你不愿见他,照情形,她亦不想孩子们有交往。这最后两日,由得他们将所言言尽吧。”
    纪灵眉只觉着自家是瘗在土里的植株,思想全浓缩成为一团舒展不开。一面担虑着茹芊病体,一面忧怕稍有不妥,精心隐瞒了二十多年的真相便会不合时宜地大白天下。她前思后想,才听从了祖望意见,俩人先行折回。火车呼啸着前奔时,灵眉只觉这一座陌生的城,满载着她与子归的身形,远远地扯出一截距离。她原本的期待落了空,她原本就不该怀有这种期待的。
    茹芊这两日以四字形容:度日如年。言停云毫不知情,对她体贴入微,一点一滴她统统绾在神经里,怕哪一天真要离去了,自家会承受不住。她睁开眼睛,时常看见停云靠在椅子上偏着头入睡,为的是能及时听闻她的要求,能及时给她一双温暖的手。她拼命熬住心酸,装得俏皮和他笑话几句。茹芊这时候极其矛盾,又怕这病体连累到停云,又怕痊愈了便立马要兑现的离散。这一拖便是三天,第四日清晨,停云捧着清粥喂她喝,茹芊强笑道:
    “瞅你都瘦了。我感觉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停云不信,她便跳将起来,耍了几式花招,又扭着要他陪同逛街。停云哪知深浅,真当她是病愈,精神焕发了,欢天喜地地换了行头,两人出街游玩。茹芊表现出十分的兴致。一会跳进深巷,一会又猫到电玩室不愿出来。停云当她童心甚重,爱她的心更笃定一分。他哪想茹芊的每分每秒,都只当是决别前的深情:她倒愿日后的回忆中只保留这一天的美妙,不要辜负了万般风情,良辰美景。
    茹芊预购了次日车程。这夜迟迟不要入梦,停云便挽着她坐在阳台眺望繁星。她依着他的肩,与他轻声道些细节,均是这几年他们之间的小花絮。停云先时尚且嗯哼地回应几声,到后来,竟呼吸均匀地沉睡过去。茹芊亦不再言论,只管顾自望满天星辰——颗颗晶亮如钻石之泪。须臾,倒有些心疼他,于是破坏了这宁静,摇他的臂要他回房安睡。停云拿手揉着眼,抱歉道:
    “茹芊,你说了些什?我确是太困了。”
    “若时间停留这一瞬多好。”她自语,微笑,“我叫你回房去睡。”
    “假使有天纵云梯,我言停云无论如何也要爬上天去为你采一朵星的。”
    “酸死了。不怕人喷饭啊?”茹芊提着他回屋,俩人互道晚安,各自就寝。停云刚反手带了门,又旋进一颗脑袋,抚着发道:
    “你习惯不好,千万记得盖被子肩膀别灌风,不然明儿个也走不了了。倒是喜了我。”
    只这一句,仿如谁又用拳在茹芊心上抨了下,她几乎要投入他怀里失声啼哭。然而忍住,只咬了唇轻砌着眉道:
    “晚安。”
    停云异议过。依照原先计划,他们要一同回去谒见灵眉的。恰那日灵眉来寻,又死死不愿上来小坐,她便就此为借口,说灵眉还是恼怒,此时他们再一同转回,只会火上添油。停云只好放弃,送别时一再强调要日日通话,时时讯息。茹芊全部应允下来。他站在站台上,不住挥手。中间是这式那式的人群。茹芊的泪啪啪地落下,想起适才扑在停云的胳臂,闭上眼睛还能嗅出他的体温,他的香气,甚至他拥抱的弧度,她一晌讨厌爱落泪的小女子,时至今朝,终于体验到什么叫心碎——她听见胸膛被尖刃割出一道口子,尔后,每落一滴泪,她便只觉胸腔里被硫酸泼了一处,火辣辣地疼痛。手机响起,她掏出看,却见上面书写道:
    茹芊,相见不远。不要哭,笑一笑。
    茹芊的泪刷一下涌到喉口唇畔,这顷停云已被人流包围,冲散不知所踪。她朝他方才伫定处费力地提手挥动,久久不曾放下。须知这次挥别乃是云遮归途,相见无期,茹芊霎时只觉万箭花雨飙射直至,她被人簇拥着挤上车,猛然身体瘫软,从座位上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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