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大帝

第278章


即使被举荐到朝廷后,皇上还是没让他留在长安,而是到了蓟城。
这一切,都使他与皇上的情感疏离,而更倾心于燕王殿下。
董汉也以为,除了刘旦,皇上的诸子中,再也没有谁可以担得起储君大任。于是便建议道:“朝觐之后,又是数月,之所以没有立嗣,足见皇上举棋不定,殿下何不再派使者入京,陈明原委,或许皇上心动,会召殿下回京。”
刘旦十分感谢董汉,道:“倘若事成,本王将拜爱卿为丞相。”
就这样,刘旦再度坠入梦中,从使者离开蓟城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焦急地期待着父皇的召见。
可直到秋风染红燕山枫叶的日子,每日从殿前流过的只有携带着秋意的白云,只有吹落一片片黄叶的秋风。
使者仿佛离去的黄鹤,连一声回应的鸣叫都没有,反倒是日食在他烦乱的时候来临了。
刘旦收回目光,不再看太阳被黑暗吞噬的情景,对身边的黄门道:“快去传望气者来为本宫占卜。”
“诺!”
不一会儿,望气者来了。还来不及参拜,刘旦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你看看,这天象对本王来说,是吉是凶?”
“殿下!这是大大的吉兆呀!”望气者把目光从天上转向刘旦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十分的惊喜。
“哦!这怎么说?”
“殿下请看!”
刘旦仰望天空,那是一幅多么奇幻的画面:
随着黑暗一步步退却,太阳又恢复了它往日的绚烂,耀眼的光芒让王宫的一切重新沐浴在亮丽和温暖之下。
“圣光重现,山川焕绮,此贤君践位,创业垂统之征兆啊!”
到了这一刻,刘旦的脸色才有了一丝活泛,他吩咐黄门赏赐望气者金五十,帛十匹,但话里却带了责备的意味:“本王要你占卜吉凶,乃是为父皇龙体担忧,岂可妄言贤君践位,创业垂统。你下去吧!”
目送望气者的身影消失在潋滟的秋光之中,刘旦对董汉道:“此人不可留,速传内史,将其缉拿入狱,密杀之。使者一回来,立即禀奏本王!”
“心外无刀!”董汉心底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字眼。
现在,慌乱和惊恐已经过去,蓟城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和气氛。大约在巳时,董汉带着长安的使者匆匆进宫来了。
日食发生的前一个时辰,使者刚刚到达蓟城。这一巧合让董汉有种莫名的不祥之感。曾精研过叔父《春秋繁露》的董汉,很自然地把天象与王国的命运联系在一起,使者在这时到来,是否预示着朝廷已掌握了燕王的所为?
他迎面拦住正要出宫的黄门总管,悄悄地耳语了几句,黄门总管的脸色顿然严肃了,转身就朝身后的王宫大殿跑去。他一边跑,一边喊道:“圣旨到,燕王殿下接旨!”
跟着他的声音,是黄门依次的传呼:
“圣旨到……燕王殿下接旨……”
这声音让刘旦的心“咯噔”一下,就悬在了空中。不容多想,他就急忙地跪在了大殿中央,习惯地喊出了“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使者板着面孔,不苟言笑,宣读诏书的声音呆板而又冰冷。
“皇帝诏曰:呜呼!小子旦,受兹玄社,建尔国家,封于北土,世为汉藩辅。呜呼!獯鬻氏虐老兽心,以奸巧边盳,朕命将率,祖征厥罪,万夫长,千夫长,三十有二帅,降旗奔师,獯鬻徙域,北州以妥。
“朕于汝有诫,悉尔心,勿作怨,勿作棐德,勿乃废备,非教士不得出征。然则,王不尊法度,不修武备,因怨腹诽,意图回京,甚失朕意。斩来使于北阙,即削去良乡、安次、文安三县,以为警示,钦此。”
一卷诏书,压在大殿内每个人头上,大家似乎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停滞了。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彻底击碎了望气者对天象的见解。皇上用词严厉,以致他都不知道该怎样接诏书了,只是僵直地跪在那里望着冰冷的地砖发呆。直到使者几次提醒“跪谢皇恩”后,他才断断续续地说:
“臣……谢……谢皇上隆恩。”
董汉送使者离开大殿后回到王府,看见大厅的摆设碎了一地,刘旦手举着一尊铜鼎,狠狠地向窗口砸去,只见窗棂被砸坏,鼎从窗口飞出去,落在花坛里,压坏了一片金菊。
他似乎还不解气,从腰间拔出宝剑,哗啦啦地朝对面的四神砖雕砍去。火花闪过,宝剑三折。刘旦拾起剑刃,向门外掷去。黄门、宫娥们一个个伏地垂首,面如土色。
刘旦颓唐地仰天长啸:“同为皇子,为何有尊卑之别啊?父皇!”
董汉见此情景,只好默默地站在一旁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刘旦逐渐冷静下来,对董汉道:“传内史和诸将到王府议事。”
董汉大约去了半个时辰,内史和将军们就到了。他们已从董汉那里得知了王爷的情绪,因此说话都小心翼翼的。
刘旦将朝廷的诏书重重扔向案头,大声道:“本王要回京尽孝,何错之有?不允也就罢了,还要削去本王封地,岂有此理?”
几位臣下没有说话,只是茫然地看着刘旦发泄。
“难道本王非父皇亲生么?”刘旦说着,从剑架上抽出宝剑,“刷”的砍去了案几的一角,“不准回京也就罢了,还将寡人的使者斩于北阙,是何道理?寡人也斩了来使,悬挂在蓟城城头,看其能奈我何?”
前将军忙劝道:“殿下!您千万要三思!”
“父皇既然无情,就休怪本王无义,本王欲起兵蓟城,众卿以为如何?”
此话一出,董汉就“扑通”一声跪下了:“殿下!这万万不可!”
“为什么?难道本王怕一个孩子不成?”
“殿下且息雷霆之怒。”
“是可忍,孰不可忍!”
“殿下能听微臣一言么?”
见刘旦示意他站起来,董汉撩了撩袍裾,话里就带了感恩和亲近:“臣自来到燕国,深受殿下恩宠,举凡大事,皆咨询于密室,询问于王庭。有道是,士为知己者死,故臣冒死进谏殿下,当今之计,一定要忍。”
“为什么?眼下正是立嗣紧要关头,本王忍了,就等于把大汉江山拱手送给那个无知小儿!”
“至少眼下不宜轻动。”
“哦?有何原因,你说来本王听听。”
“当年吴楚七国起事之际,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是因为朝廷还有一个晁错在皇上身边。现在殿下言说声讨胶东王,可他现在连太子都不是,殿下这是将剑锋指向皇上啊,父子相残,两败俱伤,此一不宜也!
“虽胶东王年幼,然他背后是霍光、田千秋、金曰磾、上官桀诸重臣,他们哪个不是皇上的心腹呢?此二不宜也!”
“哦!”
内史接过董汉的话道:“燕国辖下不过十数县,地不过数百里,兵不过五万,今与朝廷相抗,岂非以卵击石?太子矫节,亦葬身深谷,此乃前车之鉴,殿下不可不察,此三不宜也!”
“内史所言,亦正是微臣想要说的。”董汉朝刘旦面前挪了挪,顺着思路一步步地把分析引向深入,“请殿下自度,王上与淮南王,孰强?淮南王在寿春经营数十年,一俟反叛,土崩瓦解,况殿下在蓟城不过数年,根基尚浅……”
刘旦点了点头。
董汉又道:“请殿下再自度,殿下与梁王相比,孰强?”
“本王所效者,正是梁王。”
“然梁王终其一生未能立为储君,正在于其锋芒毕露啊!因此,依臣看来,小不忍则乱大谋。殿下眼下戒急用忍,乃明智之举。”
“唉!可现在忍无终期啊!”刘旦在案几后坐下来,怅然叹息。
董汉很后悔当初不该谏言刘旦派使者到京城,不过,他从皇上的诏书中还是捕捉到一些抚慰燕王的信息。于是,他以试探的语气问道:“臣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唉!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样的嗫嚅其口,说吧!”
“皇上年届七旬,春秋已高,又因太子一案,心力憔悴,百年之后,即便是胶东王继位,那时候殿下也完全可以用难符国望取而代之。”
“嗯!那时候本王就不用再担僭越之名了。”刘旦舒一口气,“就请爱卿传本王旨意,将良乡、安次、文安三县归还郡守,再向朝廷写一道奏章,就说本王铭感父皇隆恩,定当修政理,强武备,不负圣望。”
圣洁的太阳神遭遇黑暗侵袭的时候,草原上一派狼藉和慌乱。
狐鹿姑单于率左右大将、左右骨都侯、各路亲王和他的臣民们,呼啦啦地面朝东方,跪倒在单于庭外,悲哀地呼唤:
“神圣的太阳神啊!请您战胜黑暗,还匈奴光明吧!”
“神圣的太阳神啊!请您拯救多难的匈奴人吧!”
当狐鹿姑单于举起手中的银碗,将马奶酒撒向天空之际,忽然一阵头晕,险些跌倒在地,他的儿子左大将眼快,一把扶住了单于。
“父王,您怎么了?”
“不碍事,只是有些疲倦。”
“父王还是进穹庐歇息吧!”
“糊涂!”狐鹿姑单于挥手拨开儿子,“太阳神正蒙劫难,匈奴危在旦夕,寡人如何能心安地回穹庐去呢?”
狐鹿姑单于回过头去,又开始祈祷:“神圣的太阳神啊!请您拯救匈奴吧!”
“拯救匈奴吧!”……
哭声在秋风中弥漫,人们不敢抬头看天,生怕那一幕击碎了他们虔诚的心。
狐鹿姑单于沙哑的嗓音穿越哭声,直抵每一个匈奴人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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