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大帝

第279章


“子民们!你们哭什么呢?有太阳神护佑,灾难是不会降临到匈奴人头上的。”
可单于庭的女奴来告诉他,阏氏的病又重了,他于是感到,这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他没有将祖先的基业发扬光大,反而连恢复失地的希望都十分渺茫,上天能不降罪于他么?他因方寸迷乱而对眼前的一切都那么茫然无措。
“阏氏的病又重了。”他小声对身边的卫律道。
“臣也忧心如焚。”卫律苦着脸道。
其实,从日食刚刚出现时起,他的眼睛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单于。作为较早投降的汉人,那种生存的欲望迫使他时刻关注单于情绪的变化。自李陵和李广利来到草原后,单于在事关汉匈关系的问题上,更看重他们的谏言,这让他很失落。一年来,他一直在寻找机会,希望能给政敌致命一击。
当日食已侵入到太阳三分之一时,他认为机会到了,他暗暗拉了拉单于的袍袖,小声道:“请单于进穹庐,臣有要事禀奏。”
狐鹿姑单于迟疑了一下,还是进了穹庐,卫律就跪在他面前了。
“丁零王这是为何?有什么事不能等等再说么?数千子民还在等着寡人呢!”
“臣正是为单于分忧而来。”
“哦?”
“臣斗胆启奏,单于冷静回想一下,自去年李广利归降之后,我大匈奴诸事是不是越来越不顺当了呢?先是单于身染疾患,数月卧榻,接着是去冬冰雪之劫,牲畜死伤数万头,今年以来,阏氏又久病不起,到现在终于酿成太阳神遭劫,草原陷入黑暗。”
“这与李将军归降有何关系呢?”狐鹿姑单于不以为然道。
卫律转脸看了看外面越来越黑暗的天空道:“请单于听听外面子民们的惊慌,就知道臣不是蓄意妄言了。”
狐鹿姑单于细细一听,外面传来匈奴人的怒吼声:
“杀了李广利,祭祀天地!”
“杀了李广利,还匈奴人平安!”
他惊慌地站起来朝外走去,只见人声鼎沸中,巫师披头散发,戴着面具,在人群中翻腾跳跃,口中念着咒语。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李广利一下子变得十分害怕。他想求助于李陵。可此时,李陵还在居延水以北的浚稽山。
他慌乱中奔向自己的坐骑,可刚刚踩上马镫,就被追上来的左大将拉下来,被捆了手脚推到单于面前。
“单于!臣对匈奴可是忠贞不贰啊!”在被一名士卒踢倒在地之时,李广利绝望地喊道。
可没等他喊出第二声,嘴里就被塞了一块羊皮。
巫师闭着双眼,以上天的语气道:
“吾弟子匈奴大单于听宣,降将李广利屡斩匈奴首级,罪孽深重,触怒上天,日月合光,冰雪结凝,阏氏沉疴,只有杀了他,灾星才能隐去,天日才能重现。”
狐鹿姑单于听了不知所措,他哪里知道,这一切卫律和巫师已密谋许久了,日食只是为这个图谋的实施创造了条件。
卫律低声催促道:“大匈奴安危,系于一念,单于不可再犹豫,速做决断吧!”
狐鹿姑单于仓皇地环顾周围,左右大将、左右骨都侯一个个金刚怒目,于是他对李广利很脆弱的系念就被斩断了。他在心里为杀人寻找着理由——这是上天的意志,寡人奈何不得。他面对东方喊道:“愿李广利的人头能唤回神圣的太阳神!”
李广利最后一线希望被彻底粉碎了。心如死灰的他在走向断头台时,忽然对当初的行为有了迟滞的忏悔:“李广利赴死之日,乃匈奴大难降临之际,李广利即便身首异处,也要诅咒匈奴,亡国灭种!”……
可匈奴人祭拜的声浪淹没了他的声音:“归来吧!伟大的太阳神,用李广利的血驱除您身边的黑暗吧!”
一群匈奴女人唱起了祈祷的歌谣:
我的太阳神啊
你灿烂的光芒照耀草原
你伟大的圣灵
给了匈奴人不屈的生命
你血染的风采
永远与英雄的单于同行
你高山一样的灵魂
护佑匈奴人与天地同在
进入食甚之时,刘彻正与司马迁在未央宫宣室殿阅读郡国对“轮台罪己诏”的复旨上书。
“中书令对日食在这时发生怎么看呢?”当太阳被黑暗完全吞没,长安陷入一片骚动不安的时候,刘彻向在一旁整理奏章的司马迁问道。
司马迁在奏章中看到,霍光在接到皇上的诏书后,已将军务移交给酒泉太守,启程回朝了;而郡国对皇上罢征伐之事表示了拥护和支持,这让他很高兴。他看得太投入,甚至没有听见皇上的问话。
自被处宫刑后,他衰老得很快,耳朵背了,眼睛也花了。在埋头整理书稿的时候,他常常目光呆滞,对周围的一切毫无所感。
“中书令为何心有旁骛?连朕的询问都没有听见?”
司马迁抬头看了看刘彻,有些尴尬道:“哦!臣是为郡国盛赞皇上罢轮台屯田之举而高兴呢!”
这一年,作为中书令的他多了一项责任,那就是为皇上解读文书和奏章。当明白皇上的问话后,司马迁道:“此乃日月天象。春秋以来,屡有记载,不足为奇,皇上大可不必为此担心。”
“可日食在朕身体欠安之刻而至,朕……”
“臣记得,皇上早年就曾斥责过天谴之说,为此还放董仲舒出京。”
“此一时彼一时也!那时候,朕还年轻,可如今……”刘彻说着,就把天象与自己前几个月的自责联系起来了,“依卿看,朕这一生……”
司马迁放下了手头的事情,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皇上的问话。
皇上在位五十多年,亲历了多少血雨腥风,又有多少功过得失,他是无法用几句语言去概括的。违心地礼赞和膜拜,显然有违于他的良知;如果仅是批评,皇上会将之与李陵一案联系起来,以为自己对他的处罚耿耿于怀。
刘彻皱了皱眉头,犹疑地看着司马迁道:“爱卿不会嫉恨朕吧?”
司马迁很吃惊,皇上的目光看上去虽然很浑浊,但瞳仁的那一点晶亮,仍像狼一样地充满着怀疑,幽深而又可怕。
这是他这样的人眷恋权柄、眷顾生命的独有孤独。没有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只要站在他的面前,他随时都会将之想象为自己的敌人。因此,相伴他的人头上总是悬着一把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厄运降临。
第五十章 情绝汉宫悲歌终
司马迁正踯躅间,却发现殿外的太阳开始复亮,一线灿烂的光芒投在殿门口。
因为经历了一场黑暗,那光在他的眼里就分外明亮,甚至有些耀眼。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进了大殿,那是包桑,他那老态龙钟的样子就是一面镜子,让司马迁想到了自己的屈辱。
他真担心自己控制不住,会把写在自己书里的那些话说给皇上听。好在刘彻也看见了包桑,立即对司马迁道:“日食已经过去,朕也算是落了心。今日就到这里,爱卿也早些回府上歇息吧。”
久在皇上身边,司马迁已熟悉了皇上这话后面的潜台词——他有要事与包桑商议,需要他回避。
他从心里庆幸包桑为他解了围,很知趣地把皇上批阅过的奏章整理好,起身向皇上告退。
宣室殿现在就只有刘彻和包桑两人了,他示意包桑坐下,问道:“日食生时,宫内外还算安定吧?”
“皇上,两宫卫尉严阵以待,还算安定。”
“这是上天警示朕要快些立嗣呢!夫人还好么?她用膳了么?”
“皇上,膳食送去了,可夫人坚持不用。”
“吩咐下去,好生照看她。”
一想到钩弋,他的心就隐隐作痛。九年了,他从未觉得她这样的陌生。
当年将她带回长安时,他只感到她身上散发的野性。他相信长安的道德文章、亭台楼榭,一定能够雕凿出一个新的钩弋。但是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
已做了母亲的钩弋,一旦固执起来,却让他感到吃惊……
从她面壁思过至今已近一年,刘彻一直坚守着两条,一不让她与刘弗陵见面,二是他从此也不再传钩弋进宫。
他不是没有经历难耐的寂寞和痛苦,但他更知道如果没有这种痛,他将永远无法走出割爱的那一步。她毕竟是他喜欢的最后一个女人,她曾排解了他多少寂寞和孤独,让他一次次忘记了老去。要将她从心中抹去,那该要承受多么大的折磨。
即使在分离的日子里,钩弋夫人也会托包桑转达对皇上的牵挂。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段日子,刘彻开始问自己是不是对她有些过分?其实她是很单纯的,她不过是念及苏文对儿子的关照才生出了违制之举。一天,他终于决定要找个契机,让她回到自己的身边来。
终于,机会来了。
中秋节前夕,刘彻要包桑告知田千秋,他身体欠佳,就不与民同乐了,而是直接去了城南的钩弋宫。
月上渭水的时候,钩弋穿越后花园竹影婆娑的花径,走进了刘彻的视线。
哦!她瘦多了,昔日水光潋滟的脸颊失去了早先的丰润,那双明月一样的眼睛留下的只有泪水浸渍的阴影。
这个大汉最尊贵的男人被钩弋夫人的泪水泡软了心,原本是要等钩弋认错后才说话的他,再也无法保持那种僵硬的矜持而站了起来。
钩弋也在这时跪在了刘彻面前:“臣妾拜见皇上。”
刘彻挥手指了指对面的座位道:“坐吧!”
他已经打定主意,不再重提旧事,不再抖落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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