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开莲塘寄浮生

第31章


  “醒了?”某个清淡的声音徐徐入耳。
  我挣扎着起了身,道:“墨机……”
  他坐在床边,替我扶正了身子笑道:“你们兄妹两个晕倒得倒是十分爽利,叫我一人把你们两个带到这儿委实费了些周折。”
  我靠在他怀里,找了个颇舒坦位置,仰头看着他笑道:“能有什么周折?不过是一道仙光的事。这是哪儿?”
  他蹭了蹭我的额角,眼睛里几番明灭:“若是把你们带回三清,只怕会错过了鱼贤的时辰。我只是在附近郊野找了一处废房,施了些仙术。”
  我愣了愣,再仔细打量了打量房间,心里忽而划过一丝温热。这座临时的宅邸与凡间季府,一模一样。
  他望着我笑了笑,也不说破。
  
  鱼贤这一世是个孤苦戏子,花名柳水芝。唱得是旦角儿。
  相好的叫秦慕,原先是户大户人家……里的跑堂的。秦慕常陪着他家老爷听戏,来回招呼打赏,这才与柳水芝一回生二回熟。
  先是暗自眉目传情,二人暗藏情愫谁都不说。可后来天有不测风云,柳水芝模样好,叫一群恶霸瞧上劫走了,秦慕只身一人跑去跟那群恶霸拼命。柳水芝亲眼看着秦慕被打得半死不活,二话不说一头撞上南墙,成了个傻子。恶霸这才放了人。
  所幸的是二人都留下性了命。
  从此,傻子柳水芝便认定了秦慕,且觉着自己是个女人。所幸他没忘记戏怎么唱,秦慕再三担保下尚且帮他保住了在戏班子里的活儿。不过秦慕自己个儿倒是凄惨了些,伤到了筋骨使得一只手不能用力,叫大户人家发了些银两退了。以后只能零散做些体力活。
  
  白岂手中的七翎宝扇被他攥得喀啦乱响。
  墨机把剥好的瓜子放到我手心,顺手替我满上茶盏,幽幽点评道:“挺精彩的么。”
  鱼贤倒是挑了出平缓的命格,我丢了几粒瓜子进嘴里,脑中又略略回想一遍才道:“唔,若是先前知道了命格,我们也好掐着时候来。左右鱼贤的大劫便是恶霸那一回,倘若我们助他过了劫,他也便会像现在这般死心塌地。现在嘛,为时晚矣。”
  白岂瘪着嘴,道:“阿光……”
  我拍拍他的肩头抱憾道:“我说哥哥,先前是我错了。这回时运不济,才叫你赶上司命戏本子的尾巴。我看我们回去罢,待鱼贤回上清了你在好生与他认错。”
  白岂有气无力道:“鱼贤若是耍起脾气,定是见我都不想见。等他回上清,看我先前也不去找他,那才是真的晚了。”
  我听了他这话反而一笑道:“你这话倒是很稀奇,且问我若是不去寻你理论,你打算磨蹭到几时下凡来?”
  他嘴唇动了两动,许久才小声飘出一句:“我不是正托着让墨机君替我找命格么……再者一个人贸然下去……也没底儿么不是……”
  
  我不以为然道:“这个柳水芝先是有暗情,后来又有命恩,一番天雷地火发展至此也是合情合理。现在哥哥若是真想从那干汉子嘴里抢回鱼贤,只怕是难。再者,棒打鸳鸯这事儿委实不厚道,我不提倡。”
  墨机点头道:“眼下若是我们擅自改了命格,只怕司命又要一番打点。”
  白岂忽而一个鲤鱼打挺,一脸正义凛然地将胸脯拍得咚咚响:“不能再耽搁了,若是怪罪下来有我担着,我若是此番不将他寻回来,还算不算个爷们儿!”
  我哑然,憋着笑赞道:“唔,就是这样,哥哥,我很看好你呦。”
  
  * * *
  事态至此却毫无进展。
  经多处打听秦慕的为人尚好,对柳水芝也是死心塌地,若是硬要在这颜丝弥合的二人之间生出些间隙,却是难事。
  温良如本神君坚持说棒打鸳鸯的事儿委实不厚道,即便是要抢也不能来硬的,应是要细水长流些。哥哥却执意要做一根打鸳鸯的大棒。只道这条路子不够刚猛,如此细水长流委实不能平复他内心之急切。不大赞同。
  于是合计了半晌尚且的不出一个周全的办法,这么几回折腾下来我的兴致已然全数耗尽。望着天边的将要落下的日头,呵欠连天。
  
  白岂撇撇嘴道:“这也不成那也不好,我看一刀剁了秦慕最是干净利落。”
  我意兴阑珊地抓了抓后脑勺道:“甚好,鱼贤为此殉情返回上清,你因着乱杀无辜篡改命格再被打下来,我也好与他商讨商讨如何对付你。”
  白岂啧了一声,一脸烦闷。
  我随口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哥哥若是看不惯鱼贤与别人好就不该万事都瞒着他。鱼贤虽是男儿身,好歹也生了一副女子一般敏感纤细心肠。你对他随意了些,觉着他思慕你是理所当然,这回也算是他斗胆对你发了这么大的脾气,你却有什么话说?”
  白岂的嘴张张合合,终于还是垂下首,如此这般还心有不甘地咕咕哝哝着要把鱼贤带回去云云。
  
  墨机先前一直安安分分地充着木桩子,约莫听得也颇具意趣,于是从容笑道:“白岂君何必着急,这回本来便是个误会,说清楚也便罢了。你如此强硬去散了人家姻缘,倒成就了他再跟你闹气的条件。”
  我抚着额头晕了一晕,白岂两眼放光地等待下文。
  那厮转了转茶盏,略顿才道:“依我看这么着,你不如先得了秦慕的信任,再想办法将二人分开一段时日,秦慕记不放心必然会托你照料鱼贤。你在这段时日便可以与他好生培养培养情谊。成的话便好,不成的话也好歹争取过一番,鱼贤必然没有话说。”
  白岂犹如打了鸡血一般振作。
  “这样便是没有强改命格,况且,”那厮笑得颇涎皮赖脸,“况且,白岂君既然从三清圣境下到凡间,秦慕怎么办神君自然会有办法;与鱼贤的那段时日怎么处,神君自然也是有办法的。”说到这里便是打住了。
  白岂愣了半晌,哑然道:“墨机君委实高人。”
  那厮转过头来对我笑了笑。
  我从容咳了咳,腆着笑脸赞道:“墨机君高明。”
  他轻轻摇了摇头又小声说:“非也。反正近日闲暇,我早就思忖着来凡间一趟。他既然说了万事他来应承,我总要多留些时日。”
  我呆了呆。
  桌子那头还是兀自沉浸于喜悦之中的白岂。
  他他他、他墨机委实恶毒如斯啊恶毒如斯。
  
  白岂风流倜傥甩开破扇面,道:“阿光,在我认得的众仙之中,就数你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领最为卓越。”
  我抽了抽面皮,道:“哥哥谬赞了。”思量着先前误会他撂下不少狠话,这回即便是万分憋屈也要做他一回人情,以免夜长梦多。
  白岂满意地揉了揉我的头发道:“那就有劳了。”
  墨机心满意足地抬头望了望悬在天上的月牙仙子。
  
  事情便这般紧锣密鼓的张罗开了。我见哥哥自打下凡来一直不够从容淡定,便略略提了提先替他撑上一段的时。他叨叨了几句妹妹贴心,妹妹委实贴心,一拍大腿,就这么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锁眉握拳!
日…………更…………  
                  
 就医
   柳水芝驻唱的馆子名叫听风楼。本神君这便是要去会会他。
  我顶着原先替白岂准备的皮囊,从容进了门。
  
  馆子里人头攒动。
  话说自从三千年前回到上亲,本神君乃是数万年没见过这么多人,遂直愣愣地站在门口有些发懵。
  好在小二伶俐乖觉,一眼看出我是头一回进馆子听戏,又见我衣冠楚楚的形容自知道是来自有钱人家,便犹如看见一锭人形的银子般上前献媚。
  我见他一张尚且年轻的面容,却能笑得如秋后的橘子皮一般纹路鲜明,心里委实稀奇得紧,也跟着他一道笑得欢快。他将我领进一间厢房,拉开椅子伺候好茶水,我不甚矜持地咳了咳,从容坐下。
  眼扫见鱼贤甩着水袖在上头咿咿呀呀唱的正欢。
  本神君侧过头与小二慵懒道:“小二,今天唱的哪一出啊?”
  小二弯着腰在我耳边恭敬道:“公子赶得巧,今晚当家花旦柳水芝唱得正是他最拿手的《牡丹亭》,乃是惊梦那出。”
  我点点头,大大方方地从袖袋里掏出一锭银锭子递与他道:“好生伺候着。”小二双手接过银子,抬袖抹了一把口水道:“爷有事儿尽管吩咐。”
  
  小二方合上门,厢房里登时多出一名白衣公子。那人晃着颇扇子满面悠然道:“阿光,你这般尽心,我好生欣慰。”
  我对着他悠然一笑。
  
  * * *
  台上柳梦梅杜丽娘你搂我抱半推半介,很是欢畅。
  台下听者入戏颇深,又尽数垂涎于鱼贤的好扮相,拍大腿叫好声不绝于耳。
  本神君安然看他们形态万千,正得其中意趣。便听白岂不耐烦道:“时候差不多了,你好生准备准备。我看一会儿我俩先换换。”
  我茫然道:“啊?”
  他哼哼唧唧着说:“一会儿是要将鱼贤推下戏台,事关人命。我还是觉着不稳妥,你虽头脑简单,四肢却不见发达。我怕你一会儿受不住。不如我俩先换换,接罢了他你再进去。你看如何?”
  他这显然不是商量的口气,我略作思量,想来他说的乃是句句在理,便点点头,应了。
  
  待白岂附体得稳妥后,我与他嘱咐了道:“一会儿事罢了我便将你提出来,只是怕你又做出什么不合衬的举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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