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开莲塘寄浮生

第46章


  今日晨朝,天帝集合了三清里头大大小小各路神仙,乃是为了妥当商议始末,好拟下混沌的斩状。谁知牡丹掐着时候冲进大殿,道‘斩混沌妖兽者,洛云之愿嫁之。’她这话堪堪用了天帝当初许给她的愿望,话一出口,天帝便黑了脸。
  
  且说放眼三清,除却墨机谁还有胆子在混沌眼见唤法器?
  
  只是起初牡丹叫墨机退了婚的事,三清里头大大小小各路神仙人尽皆知。她这么任性断是不把太清的颜面放在心上。天帝一诺千金,既然拟下状子,则混沌是必斩,我同墨机之事今日也是闹得沸沸扬扬,在这个当口,牡丹还能临危不惧地插上一脚,委实叫不才本神君十分钦佩。
  
  事情于此十分纠结。
  
  混沌当斩,必由司战墨机亲手持刃,然墨机灭掉混沌之后,他要娶牡丹也变成了不争之事。然皇家子嗣自然不能做小,我同牡丹也终究不能和平共处,依本神君老子看来,我同墨机这趟婚事怕是又要同戏本子比着跌宕了。
  也难怪得他今日莫名其妙地同我说些不明不白的话,叫我莫要多想。
  
  嫂子终于做了结语:“你师兄被我打发去轩山请央歌真人出关,我俩合计着真人若是能出来,兴许有法子另治混沌。妹子你莫愁,小五年幼,这回忒不识大体了,嫂子我终究同你是一处的。”
  
  我冷笑一声,忽而觉得,嫂子生来清丽明亮的大嗓门,头一回不大动听。姣好的面容配着她乌黑的大花髻也不如从前受看。
  
  嫂子见我面皮色苦,忙抓住我的手道:“陵光妹子,小五是我带大的,她这么样委实是叫我惯坏了,只是小五本性并不坏,不过是脾气犟了些,她这般不厚道,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便算了罢。”
  
  本神君自认为是个大度的神君,凡事也好讲究一些颜面。好歹我待她自然留有分寸,她却一再针锋相对,步步为营。牡丹啊牡丹,你不过是吃准了本神君老娘我善于粉饰太平、得过且过么?
  
  我阴恻恻一笑,凉声道:“嫂子说起来同我一处,我却不大见得。这事嫂子叫我算了?我怎么能算了?我的夫君叫别人抢了我也算了么?我好端端的婚事将近了,却叫人临门蹬上一脚我也算了么?她洛云千方百计发难于我的时候,却不见嫂子这般正义凛然。我陵光性子虽软,却不含糊,我也托嫂子转告洛牡丹一回,她年纪尚小,莫老想着抢人家的,安安分分地在闺中待上个万儿八千年,时候到了自然有明慧如嫂子的人助她相个夫婿。”
  
  郁芬嫂子一阵语结,秀眉一挑,一掌拍上桌子道:“淑侧妃当年于我有恩,临终将小五托付给我,我才这般维护!嫂子我即便同她再不待见也要守着她的周全!只怪她同我不是一个娘亲,若是貔貅那小子敢做这等混账事,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想来嫂子也是一肚子火气,两道眉线纠缠,径自站起来跺了跺脚,喝道:“我再不管了我再不管了!”说罢仍不解气,索性捧起茶壶奋力往地上砸了下去。
  
  “哗啦”一声。
  
  一群花花粉粉地小仙娥闻声鱼贯而入,大多以为我说了什么不当听的话,其中忠肝沥胆的几个瞧我的眼神不大好。仙娥或跪着念叨“花神息怒、花神息怒”,或默默收拾地上的残片碎渣,果然有太清的风度。嫂子僵着脸看向一边。
  
  我方觉着自己刚刚乃是迁怒了,话语说得有些过火。咽下盏里剩下的两口茶水想要浇浇肝火,已然没了再待下去的心思,径自甩了甩袖子起身走了。
  嫂子没有看我,也没有留。
  
  然我并未急着出上清,而是绕着落落院庭走过一圈,在云梦阁止了步。
  这便是洛云洛牡丹的院子。
  本神君此番,堪堪是故意拐道摸了过来。至于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却是不大清明。
  
  守门的小仙娥瞧见我,颠颠地跑进去通传。瞧我的模样有些谨慎。
  我压了压气焰,试着学着牡丹一般姿态万千地走了几步,忽而觉得周身皆不大舒坦,只好作罢。本神君也是万儿八千年没有端出架子来了,有些手生。
  
  不过多时,牡丹由花喜扶着飘了出来。抬头看见里在门口的我粲然一笑,甜滋滋地唤了声:“姐姐。”说罢双手掌心向下,十指相对,举至与眉平齐,又款款屈下膝行礼,礼数煞是周全。我并没有扶她起来。
  本神君看看长她数万岁,好歹担得起她这般煞有介事又不大不小的礼。
  
  牡丹行过礼笑得亲厚,略略侧过身子让出一条路:“听说姐姐仙驾,云儿受宠若惊,且烹上新茶露水,请姐姐移步进去说话……”
  
  我抿着嘴,跟她进了屋。
  
  仙娥奉上茶水兀自退去,牡丹如钟筒似的坐的端正,道:“姐姐后日便要大喜了罢,云儿先恭喜姐姐了。只是云儿愚笨,尚且不敢妄自揣摩姐姐仙驾之意,还望姐姐指点。”
  
  其实本神君憋了一肚子话,若是同她劈头盖脸地讲十足能讲上三天,然我又略略沉吟,心里省去了几句问候她先烈的句子,又将余下的话规整了规整,这才皮笑肉不笑道:“五公主客气,总是‘姐姐’、‘姐姐’的唤着,委实折杀我了,往后还是称我的虚号吧。”
  
  牡丹拿袖子挡着嘴吃吃的笑,道出一句话,登时把我苦苦压下去的肝火蹿燃了。她道:“姐姐才是客气,我们终究是一家人,何苦叫得这么生分?”
  
  我将拳头攥在袖子里头,不动声色地咽下一口气:“记得五公主曾同我说过,墨机早些时候曾爱上一个凡人,爱的很是轰轰烈烈。”
  牡丹愣了愣,显然是没料到我会同她说这些。
  我又道:“师父服了血玉,已不再发病,不过前段时候受了妖兽的伤,眼下正在休养。嫂子已然托师兄去请他老人家,也不知后天能来不能。”
  她哑然片刻,显然是正在咀嚼我话中深意。
  
  她这副模样倒是略略顺了我的气,我又笑道:“五公主原先说的凡人,不过是下界给师傅找药的本神君我。”
  然牡丹毕竟生在王家,也是见过世面的,她虽面上滴水不漏,一张花儿似的面皮却不若方才神采,半晌,她涩然道:“姐姐同墨机哥哥,委实前缘深厚。”
  
  我念时候前戏已足,便不动声色地竖起食指在唇上点了点,垂着眼睛细心打量玉石桌面的纹理,道:“不过说起来,本神君今日‘顺道’过来,却是想向五公主讨教讨教。”
  
  牡丹声音微颤:“哦?不知姐姐说的是何事?”
  
  我冷冷道:“年岁愈长,愈加关注周遭的和睦,有些事情不愿做的太绝,是以看起来委实脓包了些,你总是这般初生牛犊,叫我好生羡慕,这才愿意将往事扯出来同你聊聊。”我顿了顿,抬起眼睛看着她一字一顿道:“小神只愿五公主同我好生讲讲,这哲哲草……到底是怎么跑进淑侧妃肚子里的?”
  
  这回牡丹当真是变色了,巴掌大的小脸由红润转到淡粉再到惨白,最后面色竟有些发青。她抖着嗓子道:“你、你说什么?”
  
  我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我心知肚明的事,何苦啰嗦?五公主,小神斗胆,只想问一句,你所盼望的事竟不及淑侧妃性命重要么?”
  牡丹瞪着我,一双美目有些怨毒。
  
  我冷笑一声,已然不愿同她继续做戏,遂起身拢了拢袖子,走到牡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僵硬的肩,淡淡道:“小神今日过来取酒水,却听嫂子说五公主决意下嫁斩混沌者。唔,我曾墨机提到听过,说十万天兵天将皆是善战之士,相貌生的也坦荡,若真有本事杀了混沌,也算是立下大功一件,担当得起驸马的名号,五公主这般爱护贤良,献身激发壮士们的斗志,委实叫小神我钦佩。”
  
  牡丹的脸色又白了些,怔怔地看着我,然后咬着牙根小声吐出两个字:“放肆。”
  我笑得颇开怀,道了声好自为之便走了。
  
  * * *
  一路辗转,回到上清已经是摸黑。
  行至凤栖山脚时,我觉着脸颊叫晚风吹得生疼,索性降下云来步行。山上本是乌七麻黑的,可仙家常走的道子两旁却零零散散地生着些会发光的高大植物。
  
  凤栖山多生奇花异草,眼下这种便尤其有趣。
  这草名叫洞冥草,会在夜里发光,折下枝条可以用来当火把。可以照见鬼物。也服食,常食之身体亦会发光。
  方来上清的时候,我曾为了尝鲜连这几日嚼这味药草。不过半月已然将自己吃的如同一盏灯笼一般明亮,甚是好用。那是白岂半夜头偷偷看禁书便同我挤在一个被窝里,夜明珠被放进匣子以后还有我,也不必担心被师父发现责骂。
  
  然而者却有一个问题,后来白岂见到我,总是从袖袋里头掏出一把洞冥草,伸到我鼻子底下,又百分憨厚地笑道:“阿光阿光,吃草发光。”
  他便如此凌虐他的老妹我,直到将那册子翻完,
  是以,本神君这辈子再不愿再咽下这劳什子了,待这类奇花异草素来敬而远之。
  
  我就着洞冥草的光亮一路顺畅地回到听莲舫。
  
  推门进去,却见院子里头是这样一篇景致:噌黑的院子,一名白裳女子里在中央,双手捧着半个南瓜大小的夜明珠置在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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