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鸣最新力作:历史的空白处

第26章


  清朝的门子是一绝。说起来,这属于有技术含量的职业。有师承的想从事这个职业,得交学费学拜师傅学,类似幕僚,即我们一般所说的师爷。凡是做门子的,官场上的事儿都门儿清。所以,《红楼梦》里贾雨村官场初入,居然得听门子的,了断葫芦案(不听估计不行)。门子的那番教诲——对案情之了然,对官场之谙熟,对世态(当地巨族)之明白,令看官瞠目结舌。无怪乎毛泽东要把载有门子教诲的这一回(第四回)视为《红楼梦》的纲。这一次,奕劻的门子又说到点上了。
  说的不能不这么说,也必须这么说,作为禁令,必须说得字正腔圆,义正辞严。上级号召什么,老百姓反对什么,都要收到禁令里去,推陈出新。这不仅是官样文章,而且是官场公务。说,代表着一种态度,一种表态。但凡需要下禁令的时候,往往是官场某种陋行惹出麻烦,已达上听而且引起关注了。下禁令,白纸黑字,说明本级领导对这个问题已经重视了,表了态,要禁止或者遏制这种行为。做到这一步,至少上头再来查的时候咱有话可说。所以,说,说了,不白说。至于下了禁令有没有效果,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可以真禁,也可以明禁暗不禁,更可以似禁非禁。总之要考虑压力,计算成本,没有人会干亏本的买卖。至少,下了禁令而禁不了,遁辞比较多,可以讲困难,谈国情,论条件,实在推不了,也无非技术问题,能力问题,只要态度正确,政治正确,一切OK。
  这种现象,我们可以说是潜规则吃掉了明规则,隐性制度吞噬了显性制度,但是细究起来好像又不全是那么回事。一来,禁令所禁止的也不尽为潜规则,往往只是潜规则实行过程中的一些后果。禁止这些后果,自然要中止潜规则,但造成令不行禁不止的现状的,却并不是这些所谓的潜规则,而只是一些历史悠久而且适应一切事务的官场积习。这种积习,不仅对禁令产生作用,对别的官场行为也起作用,好事固然干不好,坏事有时也干不太坏;二来,禁令也说不上是明规则,因为在多数情况下,它几乎没有制度的意义,禁令贴出来,大家就在禁令下面照做“禁事”(这样的新闻照片,已经非常多了)。因为大家都知道,那仅仅是一种表态,一种对上不对下的表态,只有上面下来检查的时候,它才有临时的制度价值,上面的人一走,价值也就跟着走了,时间效应非常短。
说了不白说,做的必须做(2)
  从根本上讲,禁令不是法制社会的产物,不过是人治社会的一种治理方式。即使对那些认真对待禁令的官员而言,禁令也有因人设政的随意性,人亡(或者走)政息是难免的下场。而且对于这些人来说,禁令一多,往往就把某些原本法律规定的东西变成了政策性的禁令,这样做固然有强调的意思,但也有化法为政的嫌疑,一旦政随人亡,法也等于亡了。更何况,禁令式的治理必然伴随边际效益递减的规律,无论治理者个人有无良好的道德愿望,个人品质如何,最后都会走向禁令归禁令,做事归做事的老路上去,禁令变成了例行公事,变成了没完没了的表态。
谁的红色?何来经典?(1)
  八个“样板戏”和文革中诞生的一些文艺作品,被称为“红色经典”,(图34)已经很有些日子了。前一阵某些“红色经典”被网上“恶搞”,还引起了不小的风波,有劳有关单位,下令禁止。也不知是国人记性太差,还是这个时代变化太快,在20年前,这些作品还几如过街老鼠,即使不是人人喊打,至少也没有人敢公开拿出招摇。记得那时候许多老干部和老资格的文艺工作者,一提到样板戏就头痛,偶尔哪个电台如果不小心放了一段样板戏的唱段,马上就会招来一阵讨伐,有的老人回忆说,文革时他们受迫害,被造反派严刑拷打的时候,经常伴以样板戏的唱段。
  当然,这种事无疑是有的,笔者当年就见过。不过,打人用样板戏来伴奏,倒不能说是戏的错,当年纳粹用毒气室杀犹太人,如果用莫扎特和贝多芬的音乐来伴奏,恐怕也不能说是这两位音乐家的过错。显然,问题不在这里。凡是从文革过来的人都知道,样板戏跟文革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它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文革“旗手”江青的精心培育的产儿,尽管后来有的创作者说过,是江青劫夺了样板戏的成果,但是不容否认的是,这位“旗手”劫夺过来后,还真是下了了大功夫,一句台词,一段唱腔地推敲琢磨,以至于在每个戏上都印上了鲜明的“江青记”的烙印。样板戏不仅对文革的发动有着独特的作用,而且几乎伴随着整个文革十年的进程,八亿人民,八个戏,既起到了给烦闷之极的人们消遣的作用,也给各种急风暴雨的斗争伴了奏。那个年月,有多少人仅仅因为唱错了词,而遭到批判,甚至丢了性命。文艺界的人体会应该更深,对他们中的多数人来说,样板戏不是戏,而是棍子,棒子和刀子,在样板戏的所谓创作原则的大棒下,多少作品和作者遭殃,样板戏的繁荣,意味着中国文学艺术界的百花凋零以及栽花人的倒霉。
  即使这些陈年老账都不作数,样板戏以及文革后期的作品,诸如《龙江颂》、《杜鹃山》、《平原作战》、《闪闪的红星》之类,也由于那个特殊的岁月,不可避免地自身有着严重的缺陷。里面的“三突出”原则,高大全的人物形象,自不必说,所有的正面人物都不食人间烟火,没有人的情感,所有人别说男女之爱,就是正常的婚姻,都谈不上,《红灯记》里的李奶奶还没出场,老伴就已经死了,李玉和根本就没有谈过婚嫁,而李铁梅年龄18,自然不能早婚。《杜鹃山》里的柯湘,据说跟丈夫关系不错,然而在柯湘露面之前牺牲了,至于《海港》里的方海珍和《龙江颂》里的江水英,干脆是“妾身未明”,不知道single,还是double,好容易有个有丈夫,而且还活着的阿庆嫂,结果还让人家丈夫到上海跑单帮去了,连面都没让露。这样的形象,很难说是一种英雄塑造,只能说是造神,即使对中国革命的宣传,也不一定能起到正面的作用,当然,更不能反映中国革命的真实历程。这种概念化、脸谱化、为我独革的革命文学、普罗文学,当年的鲁迅就很反感,曾经告诫人们,辱骂和恐赫不是战斗。不是说写了工人,歌颂了革命,就一定是革命文学,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我们很多人还是拿着那些陈腐的货色当旗帜,兴高采烈地挥来挥去。
  在我们一般人的习惯里,红色代表革命,而在某些人的习惯里,只有最高大,最纯洁、完美无缺、最不可思议的英雄才配称革命人物,这样的人物,从出生的第一声啼哭开始,就应该是政治正确的,一路走来,都完美无缺,只有这样的人,才可以称为红色,这样的人物描写,才可以称作红色经典,即使这些所谓的经典的来路,很有问题,而且参与了给中国造成了巨大灾难的政治过程,身上带着无论如何都洗刷不干净的污点,这些人们还是觉得,只有这样的东西,才是好东西,纯货。批了多少年的极左,但在某些人眼里,依然是左比右好,宁左勿右,只要是左的东西,哪怕不近人情,不可思议,走到极端,也是可爱的。好像唯有如此,才是革命的正宗,标准的红色。
谁的红色?何来经典?(2)
  现在社会上有一股暗流,暗流上往往漂着革命的浮萍,在革命的名义、人民的名义下,大张挞伐的纵队开出来了,改革好像从开始就错了,改革所有的成果都是灾难,好像只有他们才关心人民的疾苦,但在革命的成败问题上,人民疾苦好像又不话下了。在似是而非的道德制高点上俯瞰,从前的一切,都有了正确的依据,已经做出的历史决议,仿佛都不算数了,改革初期所深恶痛绝的货色,似乎又有了可爱的颜色(据说是大红的)。“江青同志”炮制的垃圾,堂而皇之地变成了红色经典,红色与革命,在不知不觉中,甚至可以被偷换成“文革”的同义词。
  难道,还真的让文革回来吗?
拳民不是秘密的秘密(1)
  ——读史札记
  拳民就是义和团的成员(图35-1),这种称谓是义和团发生那个年月的,没有褒也没有贬,他们的对手,被称为教民。在那个农民起义比较被看重的年月,中学生都知道,义和团跟太平军不一样,没有统一的领导,统一的组织。但是没有统一组织的拳民,却穿着差不多的服装,黄布包头,红肚兜,行为方式也高度一致,都是集中在一处(拳坛)“亮拳”,表演神灵附体(上法),然后舞刀弄枪,用大刀片往坦露的肚皮上砍,扎枪顶着咽喉,展示“刀枪不入”的本领。从山东到直隶,从河南到山西,北方诺大面积的土地上成千累万的义和团,都差不多,好像背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控一样。
  很长时间以来,义和团研究是个显学,但是学者都忙着给给义和团找根正苗红的“爹”(组织源流),只是这个出身好的爹,总也找不准,大家吵成一锅粥,有的说义和团源于鲁南半土匪性质的大刀会,有的说源于谱系上曾经有过造反历史的民间教门八卦教,有的则说是源于跟教会有冲突的民间拳会梅花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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