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年岁暖

12 第十二章


等到顾墨颜又有力气像平常一样欢腾的时候,还有一天就画展了。冷宵华知道她一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于是就在下午的时候一脸光明磊落的领着家属撬开了展馆的门。
    顾墨颜其实并不懂什么艺术,即便她懂他至深,然而一旦涉及到她无比茫然的艺术领域,她也只能继续茫然。她的神经系统也并没有因为她的爱人极高的绘画天赋而多长出来几个有关领域的突触。
    苏亦奇曾经特别骄傲地和她说冷宵华已经是非常有名的画家了,业内人士也对他赞不绝口。她就只是拉长了声音“哦……”。
    其实也都没什么关系。
    他是不是一个好画家,她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他,她也不在乎。万般人皆说他好,他在她眼里也是这样的美好样子。万般人皆说他不好,他在她心里也是这样的温柔样子。
    顾墨颜拉着冷宵华的手往前走。“唔,你不给解说一下?”
    “解说?”冷宵华挑眉。然后他伸手一幅幅点过去,“花。树。人。”
    顾墨颜眯眼:“你又鄙视我智商。”
    冷宵华说:“没有。我就是懒得费口舌。”
    顾墨颜□□着他的袖口愤愤地说:“那还是鄙视我智商!”
    冷宵华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那好吧,那就鄙视你吧。”
    顾墨颜抬眼:“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大智若愚?”
    冷宵华摸着她的头,平静道:“你不是若愚,你是真笨。”
    顾墨颜放弃与他对话,扭头默默地血溅三尺。
    整个画廊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顾墨颜很享受这种感觉,逃离一切的虚假和伪装,在安全领域内的绝对自由。
    走过一幅又一幅她看不懂内涵的作品,然后她在一幅画面前站定。
    雪地,日出,爱侣。
    也许这是唯一一幅她完全理解并且只有她才能理解的故事。
    那无限延伸的一片纯白里,互相搀扶着的古稀老人身影模糊,像是要消散在微弱又坚定的地平线的日光里。
    他们就这么默契地站定在这里,看着同一个方向,没有言语没有交流,也不需要说些什么。
    他在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她所期盼的他也在期待,她所珍视的他也在珍惜。
    所以说未来啊,如果有人和你追求的是同一个天荒地老,那么即使在没有实现的此刻,你也会觉得温暖而圆满,哪里还会孤单。
    不知道过了多久,冷宵华说:“已经被人预定了。”
    顾墨颜点点头,没说话。
    半晌,她说:“很贵?”
    “嗯。”
    顾墨颜转身问:“你每幅画都很贵?”
    冷宵华说:“差不多。”
    顾墨颜沉默了一会儿,走上前靠着他的肩。她说:“那么多人愿意花那么多钱买你的画,又有几个人是真的看的懂。”
    有多少人是真的懂他表达的是什么,是为了艺术上的默契相通,而不是只是标榜身价附庸风雅。
    一画千金,却无知音,不如封笔。
    冷宵华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无所谓。不是为了他们而画。”
    顾墨颜抬头眨眨眼。“可是我也看不懂啊。”
    冷宵华唇边染上淡淡笑意,他说:“你不用懂。”
    你不用懂我画的是什么,你只要明白我是为了什么而画。
    顾墨颜点点头。她明白。
    她不懂他的专业,可是她懂他。她和艺术之间有着左耳和右耳之间永不会面的距离,可是她和他之间在他没有画画之前就是没有距离的。所以哪怕他很少画她,她不懂画画,可是她就是时刻都在参与着,即便她什么都不做。
    第二天冷宵华出门的时候顾墨颜破天荒地主动跟上。冷宵华说:“人会很多。”顾墨颜留给他一个悲壮的背影。
    如他所言,人果然很多。顾墨颜裹着一身笨拙的黄色羽绒服毫无压力地看着进去的女士一身长裙谈笑风生。她丝毫没有羞愧的意思,她只是朝天翻了个身白眼,哼了句“有病。”
    顾墨颜因为一身羽绒服满心优越的大刀阔斧地迈着四方步就要大大方方地进门,门口的小哥自然而然地把她拦了下来。“不好意思,小姐,请出示邀请卡。”
    顾墨颜愣,落后两步的冷宵华上前认领了某人,推着她进去。
    顾墨颜愣过之后,愤懑地说:“你们这是干什么!这是□□裸的歧视!你不记得当年丧权辱国的‘中国人与狗不得入内’了么!”
    冷宵华看了她一眼。
    顾墨颜哼了一声,“不要解释!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
    冷宵华默默地想:这是“解释了你也听不懂”的眼神。
    顾墨颜炸毛:“你要是敢说你刚才的意思是‘解释了你也听不懂’,我把你画全吃了你信不信!信不信信不信!”
    冷宵华只好安慰道:“其实狗也不一定就进不来。”
    顾墨颜瞬间面如死灰。
    冷宵华顺顺她的长发。“玩够了没?”
    顾墨颜哼哼了两声。
    冷宵华轻声说:“一会儿我不一定能一直陪着你。什么时候想回去了就自己回去,不用等我。”
    “知道啦。”顾墨颜笑,“我又没有狂躁症抑郁症社交恐惧症,担心什么。”
    “你不是得过狂犬病么。”
    顾墨颜叉腰:“你歧视我啊?!”
    正说着,一个工作人员慌慌张张跑来,看到冷宵华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说实话,他一向觉着艺术家都很难搞,但是眼前这一个除了说话时让人觉得冷冷的以外还挺好相处的,最起码什么过分要求都没有提过。可是吧,他擦了把冷汗,艺术家就是艺术家,普通人哪有“没有手机”这样的设定啊。还好他答应出席的场合一向很准时。
    “冷先生,里面有一位先生希望您能替他解说一下,麻烦您一会儿过来一下。”
    冷宵华礼貌地点点头。“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顾墨颜看着那个小哥又慌慌张张地跑回去的辛苦样子,想想自己每天游手好闲还吃好喝好的,的确有些难受。
    她抬头半调笑着说:“你可以这么给他们说。”说着学着冷宵华冷冰冰的样子,“花。树。人。”然后自己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冷宵华弹了下她的额头。顾墨颜捂着头怨念地看着他
    冷宵华低头似有若无地贴着她的眼睛说:“我走了。”
    顾墨颜心不在焉地“哦……”
    他离得太近,呼吸吹在她的眼睛上,她不得不闭上。然后轻柔的触感擦着眼角一触即过。
    她再睁开眼时,看到的是他笔挺的背影。她有点恍惚。
    感觉到的不是“被抛在身后”的委屈错觉,而是“他一直在身前”的安定感。
    她小的时候就在想,为什么冷宵华总是比她先成长一步。
    从小他便一直是这样一种保护姿态,宠爱呵护倾听谅解。她已经在每一个时期都做到了比同龄人看的更远更成熟,可是他永远有能力先她一步。
    后来她想明白。他这样急不可耐地成长,就是为了永远在她身前替她遮风挡雨。直到有一天能弥补他自以为她缺失的一切,直到有一天他可以完全接手她的人生,给她最好的保护最好的爱。
    即便他知道,其实她从来骄傲从不脆弱,她唯一一次落荒而逃并不是因为软弱,却还是忍不住想给她依靠。
    顾墨颜想,他可能从来舍不得接受,她这一生只要和他一起,就已经是至圆满。
    所以骄傲可以褪下,独立可以舍弃,他那么想要全方位无死角地保护着她,她就把整个人生心甘情愿地交付,像是变成缠绕着大树的藤蔓,她愿意舍弃自己的根。
    若说深爱,谁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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