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年岁暖

22 第二十二章


他们就这样坐上了末班车。他们不是悄悄走的,顾墨颜不知道冷宵华做了什么,找了个什么理由将她带了出来。但是她知道,就算发生的突然,他也一定把所有的一切都尽量做的滴水不漏了,这些从来不用她担心。
    顾墨颜只是想,也许再也……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是一场为了成全的逃亡。可以没有终点,却绝不能回到□□。
    顾墨颜靠在冷宵华的肩。
    最终,她没有像期待的那样和那个人一起承担那些罪名,却成全了另一个人心甘情愿几乎丢弃了一切接手她难以负荷的命运。
    那一段时间,至今想起来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们去了另一个城市,冷宵华办了休学,再也没有人能找到他们,也没有人认识他们。冷宵华还有些积蓄,租了一个面积很小的房子,却也只能勉强维持一个月左右。
    顾墨颜几乎夜夜失眠,她一闭上眼睛总能听见一个声音问“妈妈,我的腿呢?”她开始不愿意看见任何人,开始讨厌阳光,她每天拉上窗帘就缩在墙角里,精神恍惚。
    冷宵华刚开始整日整夜地陪着她,悉心照料。顾墨颜的话开始越来越少。
    逼仄的房间里,日月无光。
    冷宵华觉得自己要疯了,不是因为生活艰难,而是看着她一天比一天憔悴却无能无力。
    冷宵华紧紧地抱着她,温柔地说:“没事的,我们去看医生好不好。”
    顾墨颜浑身一震,她抬头对上他的眼神,这么长时间每天麻木的心脏就在看到他的眼神的一刻难受的不得了。
    然后她终于会哭了。
    她握着他的手说:“不用。我保证我不会伤害自己,你放心。”
    冷宵华侧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长发,说不出话。
    顾墨颜低着头说:“对不起。”
    对不起为了我让你沦落至此,让你除了我几乎什么都失去了,甚至连我……都已经变成这么糟糕的我。
    顾墨颜说:“我很快就会好起来,你相信我。”
    “嗯。我相信。”冷宵华低声说。
    冷宵华开始每天去街边为路人画像,收入虽然少,却聊胜于无。但是无论当天人多人少,他都要抽时间回去几次。只是看几眼便走,只想要确定她还安好。
    顾墨颜开始努力地让自己好起来。
    她把窗帘打开一条缝隙,在阳光射进来的那一刻反射性地又合上。她站在窗前,很久很久,然后“唰”地把窗帘全部拉开,房间里溢满了阳光,逃无可逃。
    光是画像自然难以维持生计,冷宵华开始找各种渠道,杂志也好比赛也好,凡是能用到他专长的地方他几乎都尝试过了。刚开始那段时间他几乎是没日没夜地画,晚上哄着顾墨颜睡着以后,便到外面借着路灯的灯光画,凌晨再悄悄回来。
    画的手指磨出了血,便简简单单地用软纸缠一缠继续画,回家之前再拿下去。
    那段时间,顾墨颜跟着冷宵华学会了做菜,便再也没用冷宵华下过厨。她依然整夜地睡不着,却整夜都闭着眼,假装安睡,假装看不见他出门。
    她依然梦魇缠身,却再也没有恍恍惚惚,不清不楚。
    冷宵华在大学参加的那个国际性质的比赛落了选。这世上不存在那么多的不劳而获,他也觉得意料之中。
    顾墨颜说:“明天开始我去陪你吧。”
    那是冷宵华第一次拒绝她的请求。他说:“勉强的事就算愿意也不用做。”
    她的确在努力地恢复,可是这一类的病哪有说好就好。她对人群依然有着无可控制的抗拒,他知道。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太高水准的比赛他几乎是没资格参加的,便除了给人画像,其他的作品也能卖则卖。
    日子过得算是艰难,但是还好,起码安定而幸福。
    顾墨颜被B大录取了,她想了想却主动放弃了。
    冷宵华皱眉:“如果是因为学费……”
    顾墨颜摇头。“不是。”她靠在冷宵华怀里,好像年轻时候的执着向往都已经成了前尘往事一样。
    她坦然地说:“我那时候特别想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就好像我真有能力能拯救别人的生活一样。可是你看,我不仅毁了一个人人生,还在拖累你的人生,甚至连我自己我都没法自救,还要你来救赎。”
    冷宵华把她搂得更紧,似是安慰:“那件事不是你的错。至于我……是我自愿。”
    顾墨颜说:“我明白。我既然走到今天,很多事情都变了,想法自然也就不一样了。我那天求你带我走,我就已经选择了另一种人生了。可是我想这一辈子我总得做好一件事……”
    什么都不重要了,什么热忱理想,什么高尚伟大,什么拯救。原来并没有那么坚定,就像那盘中沙,无风时稳若磐石,风一吹散落天涯。
    经此一役,是因为你我才没有溃不成军。
    相依为命,她只想把一件事做到最好,就是全心全意地爱。
    后来当那个曾经也耀眼,有能力又有志向的年轻姑娘真的在岁月的沉淀里褪去了满身光华,成为了她曾经认为的平庸的人,淡淡的遗憾而不甘,可是却不曾后悔过。
    很多决定局外人都无法理解,觉得没必要,明明没什么大不了。
    这世上永远都会有人不理解,指指点点。也许因为……这世上真的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
    可是其实每一个身在局里的人真的想要的不是理解,是尊重。
    那将近两年的岁月里,她曾经掉进怎样绝望又黑暗的深渊里,他是怎样默不吭声地扛起两个一无所有的人的生活,又是怎样一言不发地陪伴和支持,不是三言两语能说的清的。
    没什么能作为典型的事件,真的挑不出什么可说的。
    那些没说出口的爱融在生活平稳又单调的节奏里,不能分割。那是分分秒秒,年年岁岁都没有停止过的,从始至终不增不减的温柔守护。
    什么都不重要了,就只是想时时刻刻站在原地,你需要我我就一直在,一秒都不会缺席。
    其实当局者从来没有“迷”,有的只是局外人没有的偏执。
    像他偏执地毫无原则地守护,像是她偏执把自己的全部都交付于他。
    那一段生命中最艰难的日子,他们孤军奋战,却谁都没有后悔过。
    可是只要熬得住,有什么熬不过。
    那一天,冷宵华像往常一样,却遇见了一个不太寻常的人。那个人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年纪,一身衣服都是价格不菲,长相又俊美,高调的耀眼。他蹲在冷宵华的摊位前,拿起一幅画“啧啧”了一番,然后摸着下巴挺正经地说:“你这么有才华将来肯定出名,这画估计也得升值。这些都给我吧,我给你五万怎么样?”
    冷宵华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人。
    对面的人眨眨眼。“我是……给少了么?那十万?”
    冷宵华开口了。“这画可能这辈子也升不了值,你再仔细想想吧。”顿了顿又说:“你要是喜欢,我都送给你。”
    “嘿这哪行啊。”那个人一边收起一幅幅的画,一边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冷宵华继续忙着画画,敷衍地“嗯”了一声,看都懒得看一眼。
    时光依然匆匆地流去,等到冷宵华几乎已经忘了这件事的时候,他又遇见了一个人。看上去上了年纪精神却很好,一丝不苟严肃正经的样子。他先是蹲下看了看他的作品,良久点点头,说:“苏家小子眼光不错,是个人才,我可以帮帮你,你愿不愿意?”
    那个人正是后来冷宵华蜚声国际的恩师。
    冷宵华起身,眼光似有若无地飘向他身后,那辆全黑的车子里,有一个人探出头,用手比了个“V”字。
    ……
    这世上从不乏有实力的人,可是实力换不来多少运气。那么他呢?
    他深深地看着那辆车开走,觉得他的好运全是拜那个年轻男人所赐。
    可是命运就像有无数出口的迷宫,深究起来,每一个特定的出口都与之前所有岔路的选择密不可分。当初的你哪怕做了一个相反的选择,如今便应是人事全非了。
    如果真的细细探寻起来,所有的事情冥冥之中都是有迹可循,都有它发生的理由。
    后来好像一切都开始好转。
    顾墨颜的状况越来越好,失眠也只是偶尔。她开始能和人交谈,虽然不太喜欢,却也并不特别排斥。冷宵华有了恩师的帮助推举,路途越来越顺当。
    好像在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就走过了一个分水岭,柳暗花明又一村。
    因为所有的故事总是要发展,所以在每一场和生活旷日持久的战争里,只要你咬着牙没有输,那自然而然总有一天是会赢的。
    总是要出个结果,不死即生。
    ……
    而这些好像都是很久远的事了,久远到那时候的逃亡和斗争的苦痛通通都留不下痕迹了,只有从一开始就存在过的那些温暖又美好的片段模糊地长久地存留了下来,锋利地割开自我保护的结界,扎在心上,留不下伤口的钝痛。
    顾墨颜看着再次出现在眼前的人,就像看着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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