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大帝朱棣

第67章


 据实录记载,明廷文武群臣听到卜颜不花等的奏报后,“皆言马哈木等背恩负德,当举兵诛”。朱棣则说:“人言夷狄豺狼,信不虚矣。伐之固宜,但勤兵于远,非可易言,姑待之。如今秋不遣使谢罪,来春以兵讨之未晚。”纵观上述瓦剌的表现与鞑靼来人的奏报,虽可看出瓦剌马哈木等的骄态,可知瓦剌恃强弑主,但对明廷其实没有冒犯,完全看不出非与诛讨的理由。我们怀疑实录所以如此写,实为朱棣以后的轻举兴兵委婉开脱,“今秋若不遣使谢罪,来春以兵讨之”颇带有制造口实的雕凿意味。退一步,即使不是为出兵制造口实,也是中了鞑靼挑拨的伎俩。
  朱棣对于恭顺的臣服者是“来者不拒”的。阿鲁台不仅一再遣使贡马,而且还向明廷纳上元朝中书省所授的印信。朱棣于永乐十一年七月封阿鲁台为和宁王。诏书中说:“朕恭膺天命,奄有寰区,日照月临之地,罔不顺服。尔阿鲁台,元之遗臣,能顺天道,幡然来归,奉表纳印,愿同内属,爰加恩数,用锡褒扬。特封尔为特进光禄大夫太师和宁王,统为本处军民,世守厥土。其永钦承用光宠命。” 不久,和宁王阿鲁台谢恩,又奏举所部头目二千九百六十二人,列其第,请授职事。朱棣分别授予都督、都指挥、指挥、千百户、镇抚之职。 鞑靼阿鲁台在与瓦剌马哈木等人的争斗中,急欲找到一个靠山,希望借助明廷之力打败对手。朱棣接待鞑靼的来朝,封其为王,则可满足他的虚荣心。鞑靼的最终目的是诱使明廷出兵攻打瓦剌。他的目的终于达到了。永乐十二年阿鲁台遣入奏“瓦剌将奥鲁已渡饮马河,至哈剌莽来,扬言袭己,因而欲窥开平兴和大同”。朱棣决意亲征 。
  关于朱棣对鞑靼、瓦剌的政策,论者多称赞他 “以夷制夷”的妙策,说他认识到鞑靼、瓦剌“分则易制,合则难图”的道理。从上述朱棣对鞑靼、瓦剌的关系处理上看,朱棣的妙策是安抚弱者,打击强者,而且坚持“来者不拒,逆命必歼”的原则。
  当时的朝廷是宗主,是各部族的保护人。明成祖朱棣调解他们之间的冲突也利用他们的矛盾。于是他封马剌马哈木等为王,又封鞑靼阿鲁台为王。别失八里欲袭瓦剌,朱棣则谕令别失八里“敦眭四邻”,在鞑靼声称将要受到瓦剌袭击时,朱棣也从不坐视,甚至决定出兵。如果说,朱棣出兵是为了明朝自身的利益,那么,他对形势的判断也不太准确。我们仔细考察,实录所列瓦剌之罪是“表辞悖慢”、“多所请索”。瓦剌所争的,首先当在于控制鞑靼,称霸蒙古,还难于“与中国抗衡”。瓦剌很难既攻击鞑靼又侵略明朝。从地理上看,饮马河与开平、兴和、大同相去甚远。阿鲁台说“扬言袭己,因而欲窥开平、兴和、大同”,不过要挑拨明朝与瓦剌的关系,诱使朱棣出兵,代己当敌。阿鲁台说“愿率所部为先锋”,也不过是虚晃一招。事实上,后来朱棣出兵瓦剌,阿鲁台按兵不动,并未助战,甚至朱棣率明军旋师,路过阿鲁台的家门,阿鲁台竟然称疾不朝,可见阿鲁台的傲慢与狡诈。阿鲁台并未把大明天子放在眼里,在他看来,朱棣不过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对象。阿鲁台不来朝见,朱棣无可奈何,为了自己下台,反向阿鲁台致以慰问。朱棣岂不知阿鲁台阳顺阴逆?只是不便说破罢了。 朱棣封阿鲁台为和宁王,随之出兵瓦剌,在这场政治游戏中,鞑靼、瓦剌也各有自己的小算盘。他们要和要打也都是从自己的利益出发。
  清初史学家谈迁在评论这段历史时说:
  夷狄相残,中国之利。本雅失里戕我使臣。至干王略。今瓦剌马哈木等乘其弱灭之,是代我洩愤也。鞑靼阿鲁台请复仇,仇不在我。马哈木等又请征阿鲁台,两置之,听其争长。败则重困,胜亦力疲,因势图功,此卞庄子刺虎之奇也。乃封阿鲁台,贾怨瓦剌,轻万乘以先之!后阿鲁之叵测,适足嗤于瓦剌也。 
  朱棣不仅未能“以夷制夷”,反而使自己处于被动地位。明人的一些著作,同样批评朱棣说:“瓦剌马哈木等闻朝廷封阿鲁台为王,皆怨,朝贡不至。” 他们认为瓦剌的逆命完全是由朱棣政策所造成的。这与我们前面分析朱棣封瓦剌马哈木等为王,引起本雅失里、阿鲁台的不满是意思相同。此时瓦剌立答里巴,也是以全蒙古可汗自居的。
  然而,朱棣亲征瓦剌,固亦有其利益所在。一个强大而逆命的瓦剌,是朱棣所不愿看到的。朱棣能够躬擐甲矢,不避霜露,深入漠北,击走瓦剌,无疑要自示勇武无敌,以树立个人威望,但它同时也可以使明朝北边获得安定,因而这次北征也有一定积极意义,值得肯定。
  永乐十二年六月到八月,朱棣率领明军与瓦剌经过一番激战。永乐十三年正月,瓦剌马哈木等遣人谢罪。自此后数年中,鞑靼、瓦剌与明朝之间的关系进入一个相对平静的时期。他们都与明廷保持了通使、通贡、称臣的关系。鞑靼、瓦剌之间的仇杀则如故。只要他们对朝廷不“逆命”,朱棣一概置之不问。这时明廷在三者之间实处于居高临下的超然地位。瓦剌欲袭鞑靼,先通报于朝廷 。鞑靼战败瓦剌,也向朝廷献所俘人马,朝廷则陛赏征战有功者 。鞑靼被瓦剌战败,朝廷则加意抚绥“鞑靼来归者” 。瓦剌为鞑靼所败,朝廷亦遣使慰问。鞑靼朝贡有横行于市者,朝廷则送阿鲁台自治。这期间朱棣对鞑靼、瓦剌的政策,真有“以不治治夷狄”之意,以逸待劳,坐收渔利,这种政策是较为成功的。
  永乐十九年正月,阿鲁台遣都督脱木儿等贡马。脱木儿等至边境“要劫商旅”,“虏自是骄蹇,朝贡不至”。 鞑靼再次与明朝闹翻,于是,又有朱棣于永乐二十年、二十一年、二十二年的亲征。关于这次亲征的原因,明人郑文彬认为是:“永乐十五年,马哈木死,封其子脱欢为顺宁王。阿鲁台恚,遂叛,入寇兴和。”阿鲁台的背明,是由明廷引起的:“封阿鲁台则瓦剌叛,封脱欢则阿鲁台叛,亦其势然也。” 完全归咎于明廷的措置失当。
  朱棣欲做一位超迈千古、君主华夷的雄王。他对边外臣民是“来者不拒”的,同时又是“逆命必歼”的。“来者不拒”、“逆命必歼”,可以概括朱棣对鞑靼、瓦剌的全部政策。朱棣并未试图分治蒙古,“以夷治夷”,也并没有什么别的妙算,“来者不拒”、“逆命必歼”,如此而已。“逆命必歼除之”,成为朱棣顽固坚持的信条。他执拗地要让一切“逆命”者就范,而不问这要花多大代价,是否有必要。仅以阿鲁台的“骄蹇”、“携贰”、“所部侵略边境”便一再劳师远征。再永乐二十一年、二十二年两次出塞,均未遇敌,更可以看出朱棣的一意孤行。
  对于朱棣的政策,谈迁评论说:
  文皇始征虏,不寝处阿鲁台不置也。亡何,封阿鲁台则征瓦剌;又亡何,信瓦剌则征阿鲁台。十年之间乍臣乍叛,乍赏乍谴,在虎狼之虏不足责,而庙算互异,非所以昭威信于万里之外也。若曰阿鲁台侵略,则瓦剌之侵略亦见告矣。且遁在阿鲁台,迁其罚于兀良哈,曰彼党逆也……盖鹜远略,慕奇策,不欲虚其羁靮也。 
  朱棣哪里骛到了远略,慕到了奇策?一意孤行,死而后已!
  至于“分则易制,合则难图”这句话出自黄淮之口,并非指鞑靼、瓦剌言。永乐九年闰十二月,阿鲁台派人向明朝要求将吐蕃、女直作为自己的部属:“请女直、吐蕃诸部属其约束。”朱棣以问左右,多请许之。右春坊大学士黄淮独不可,曰:“此属分则易制。合则难图矣。”上顾左右曰:“黄淮如立高冈,无远不见。诸人如处平地,所见惟目前耳。”
  那么,朱棣率师北征的战绩,又是怎样的呢?
  明人称颂朱棣北征的功业,极尽赞美之词,所谓“五出漠北,三犁虏庭”,所谓“北清沙漠,南定交阯,其威德所加,不远过汉高哉。” 嘉靖时曾任兵部主事的袁■化(1502~1547)说:“文皇帝躬擐甲胄,张皇师徒,穷追遐讨,深入漠北,以靖胡虏。妖氛残孽,荡焉廓清,几无孑遗。乘舆所至,盖汉武唐宗所不到者。” 他们都把朱棣北征的武功看做超过了汉唐。曾经随驾参赞北征的杨荣等人,对北征的赞颂,更是无以复加了:
  皇上以神武之资,继志述事,旄钺一麾,而龙沙万里之外,罔有遗患,以为圣子神孙万年无疆之业。其于古昔因循不究以蹈后艰者,霄壤不侔矣。圣德神功,巍然焕然,直与天地准。夫岂浅见薄识,所能形容万一哉!然臣荣猥以非才,叨职翰墨,备员扈从于戎马之间,亲睹皇上,躬御戎衣,以临六军,神谟庙算,机敏睿发,出奇料敌,变化若神。天戈所至,罔不披靡,是以扫除胡孽,易若拾芥,此致此万世不拔之功业也。 
  太子少师姚广孝说:
  曾未及月,即抵虏境,群凶嗷嗷,无所逃命。搂其窟穴,尽其丑类,所获马驼牛羊,不计其数。扫净朔漠,洗清草野,士卒卷申,兵不血刃。诚为王者之师,自古所无有也。……颂曰……北南一览,尽归王化,大无外兮。神功烈烈,圣德巍巍,与天齐兮。纪诸史册,刻之金石,昭万世兮。
  永乐北征的武功到底怎样?是否由于朱棣北征给子孙留下了“万年无疆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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