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寂与寞的川流上

第2章


安澜,你来安排酒店和晚上接风的饭局,把程总的办公室也尽快准备好。”
我怔了下:“那接机是我们去,还是让……”
“你去吧,营销那边去不去人,你问穆总。”苏雯若无其事道,“我就不去了,下午和纪总还有个会。”
她这么干脆地缩了头,把我推出去。
关于程奕是何许人也,苏雯只字未提,或许她自己也一团迷雾。
会后,我找到总部人力资源部门,那边能给我的只有程奕的电话号码,除此之外什么资料都是“对不起,暂时没有”,连照片也没有,真是史无前例的怪事……出尽各方法宝也只打听到,他是总裁邱先生亲自招进来的,海归背景,职业履历不详。
不管是何方神圣,空降之后等待他的日子,未必阳光灿烂。
在这里,穆彦按职位排不到前三把交椅,但即使副总也要让他三分。他一手建立的营销团队是公司的王牌,在那支特殊的团队中,他说一不二。如果不是他太年轻,也许早该坐上副总的位置,毕竟是他和纪远尧一起打下这片江山。最初他们两条“拓荒牛”被遣来这里,并不被人看好,如今风水轮流转,这间分公司已是集团旗下风头最盛的一支劲旅,业绩远远超过总部预期。
穆彦和纪远尧,一个攻城掠地,一个运筹帷幄;一个锋芒毕露,一个长袖善舞,在我们看来,这两人不仅是上下级,更是兄弟般的关系。
现在总部毫无预兆地要将纪远尧的一条“臂膀”切下,装上一条来历不明的“新肢”,这会带来什么后果?斯文温和的纪远尧会是这样好相与的人吗?
下了一早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阳光从云层穿透出来,照着落地玻璃窗上的水珠,闪闪发亮。从25层的落地窗向外看去,水泥丛林高低错落地刺向天空,蜿蜒的道路像河流将城市划成一个个孤岛,无数的人,无数的车,川流不息,从一个孤岛涌向另一个孤岛。
我向下俯视,目眩心悸,恐高症使脚下产生摇晃幻觉。
这钢筋水泥筑起的摩天堡垒,似乎并不那么坚固。
26层整个办公区除了格外平静以外,和往日没什么不一样。
即使发生了今天的变故,预感到风浪将至,略微不安的气氛依然动摇不了这里的笃稳。营销系统的三个部门井然有序,每个人都埋头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忙碌,迎面过来的人朝我一脸灿笑。这里的氛围和25层有着微妙差别,少了几分拘谨,多了随意与张扬——穆彦不喜欢看到死气沉沉的面貌,喜欢看到微笑。
营销总监办公室空着,不知人去了哪里,看来穆彦已忘了早上叫我会后来找他的事。
他的助理却拉住我,抱怨行政部在一些不着痛痒的琐事上配合不够。
我听得头疼,部门与部门间的协调说着轻松,却总有鸡毛蒜皮扯不完。
站在助理的办公桌旁,和她说着话,我的目光不自觉飘移。
隔一道巴西木排成的绿植屏风,后面的营销总监办公室拉起了一半百叶帘,空落落的转椅朝向一侧,桌面堆积如山,却并不显得凌乱。从里面往外看,对这个座位上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那时候他也是这样不经意地审视我,看我笨拙忙乱,看我走神发呆……
这曾是我的第一张办公桌,是个能照见上午阳光、能俯瞰夜色街景的小小角落。
当初就在一墙之隔的会议室里,我接受穆彦的面试。
那时的穆彦比现在还要盛气凌人。
作为应届毕业生,我本来没有资格应聘企划助理,那个平平常常的岗位也要求两年以上工作经历。幸运的是,我在4A广告公司的实习经历让人力资源部门开了绿灯,破例给了笔试机会,考试结果令人满意,初次面试也给HR留下了不错印象。
我信心满满地来过最后一关,接受营销总监的面试,却受到出乎意料的刁难。
穆彦看了我在实习中做过的方案、文案,听了我对应聘岗位的见解,只给了四个字的评价:纸上谈兵。他毫不掩饰对新人的看低,直言说,他不喜欢经验为零的应届毕业生,要想进入他的团队,必须从最基础的助理做起,再到一线销售,一步步接受锻炼。
薪水不会一来就优厚,工作量却是同类职位的两倍。
我咬牙答应了。
当时其实已经得到另一家广告公司的设计师职位,薪水和起点比这里高出不少。同学都以为我是向往这个公司光鲜的名头,宁肯放弃设计专业,宁肯降到最低起点,也非要削尖脑袋挤进来。
真正的原因是,我想成为穆彦这样的人。
那个时候,他在我眼中就是精英的代名词,是我向往的高山。
这份助理的工作,一做就是半年多。
美其名曰助理,其实是杂工,七零八落的琐事,基本上什么都要做,没有份内份外的差别。
穆彦是个工作狂,忙起来加班到凌晨三点,我也跟着加班到三点;他半年不休假,我也彻底忘记周末的概念。
手机24小时开机,日志簿每天记得密密麻麻,办公桌上的即时贴一张叠一张;永远觉得睡不够,早上起床好比一次酷刑……然而一旦投入到工作中,又像打了鸡血,什么牢骚都忘记了,完成一个小任务就雀跃不已,得到上司一个鼓励的微笑就再无怨言。
我以为助理这份工作做得不错,正打算用心做下去,却被穆彦不置可否地调去做销售。
那是最挣扎苦闷的一段时间。
从一开始的茫然,然后磕磕绊绊,最后狼狈不堪,几次动了放弃的念头,只为不肯认输,强顶着心力交瘁的压力一天天磨日子,磨到崩溃,我终于承认了选择这条职业道路的错误。
我提出辞职,却得到一个调去行政部的选择。
究竟为什么下不了离开的决心,为什么愿意做一份毫无兴趣的工作,现在已经忘了,总之是留在了公司,做着和最初梦想越来越远的工作,一丝不苟,按部就班,半年后小升一级做了主管。
而我从前的竞争对手孟绮,就要升到销售部副经理了。
好友方云晓说:“你这是稳打稳扎,一步步走自己的路,这样的工作也不错。”
她真好心,不惮以阿Q的精神胜利法安慰我。
不过我也慢慢同意这份工作是不错的,至少平平稳稳,薪水可供我与威震天有鱼有肉地生活,有闲钱买漂亮衣服,有假期短途旅游,也就是一个小白领的幸福生活了吧。
午休时间,我端着杯子去茶水间,碰见人事部几个同事聚在一处低声说笑。看见我进来,他们同时缄口,若无其事地冲我笑。
我也笑笑,寒暄两句,倒好茶离开。
在他们眼里,我曾是穆彦的助理,从营销部出来的人,似乎就打上了某种标记。
好笑的是,穆彦却根本不这么看。
回到电脑前,上网看了会儿娱乐八卦,心不在焉,通风良好的室内依然让人气闷。
我决定去爬楼梯,消食减肥。
公司设于这栋楼25、26两层,将内部打通,办公大厅中央加了设计感十足的直达转梯,原本的消防楼梯也就没人走了。午休时用来运动减肥,不怕被人看见笑话。
我下到20层,一口气爬上来,累得够呛。
还差一层,平时都只到25层,今天索性爬到顶吧。
默念着每上一级台阶能燃烧的卡路里数,我咬牙坚持,转过楼梯转角,不经意瞥见通向天台的那扇门没有锁。
这楼每两层之间有个小天台,公司出于安全考虑,把25、26楼道间小天台的门锁上了——这门是什么时候被人打开的,门锁也不知去向,我明明记得当时把钥匙收起来了。
我也没多想,随手就推开门,想着检查一下。
明晃晃的阳光扑面而来,我眯起眼睛,在光晕里看见了穆彦。
正午阳光照着他雪白衬衣,白得出奇耀眼。
他一个人站在天台边上,动也不动地靠着栏杆,手里夹了支烟,面朝漂浮着薄薄云絮的灰蓝天空,低头看着远近起伏的水泥森林,头发被风吹得扬起几丝。
他没觉察有人推开了门。
我怔在门口,不知要不要出声。
夹在他指间的烟只燃了一半,烟灰长长还未坠下。
他抬起夹烟的手,没有吸,只将烟灰漫不经心弹落,落在栏杆旁一只咖啡杯里。
以前很少见他抽烟,我记得,他反感在工作场合抽烟。
早上遇见他,还神采飞扬,几个小时后的背影却如此寥落孤单。
我屏息,带上门,轻手轻脚地下楼。
回到办公桌前,呼出一口气,心却怦怦乱跳起来,仿佛窥见一段隐秘。
他一定不知会被人发现,才能无所顾忌,将无遮无挡的背影暴露,连同他的失意。
也许这天台,是他自以为的隐秘角落。
眼前仿佛还停留着一片白,他的衬衣映着阳光,那一片白,熠熠灼人。
分明一切无可挑剔,营销部门业绩骄人,从未听说高层对穆彦有任何不满……为什么会发生毫无理由的打压?是因为穆彦做错了什么,还是高层另有深意?
不知是因为疲倦还是什么,一下午做事总不能集中精神,心绪浮躁。
不知不觉忙到三点,电话不停地响,烦起来顾不了维持柔和声线,又一次焦头烂额接起电话,
那边静了下,传来平稳语声:“我是穆彦。”
我一怔。
他问:“你没到我办公室来?”
“上午例会后来过,你出去了。”我调匀呼吸。
他嗯了声,没说找我什么事,却问起晚上接待程奕的安排。
我告诉他酒店和接机都安排好了,在酒店的湘菜酒楼里预留了包厢,具体哪些人参与饭局,看他的意思。
电话里,穆彦笑了下,“既然是接风,该去的都去吧。”
他又漫不经意地说,“等会儿我和你一起去机场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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