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寂与寞的川流上

第19章


回想在公司,她也曾主动示好,态度比之前亲切许多。
她的变化都发生在我成为纪远尧的秘书之后。
而昨天那一幕,也许还因为程奕的在场。
她哭得梨花带雨,像个善良委屈的小女孩,当时程奕看她的目光充满怜惜。
男男女女,是是非非,一团乱麻。
什么时候开始,想要相信一个人,已如此困难。
孟绮如此。
穆彦如此。
聊起这些话题实在令人气闷。
周末闲着无事,沈红伟又加班,方云晓拖我去看无聊的爆米花电影。
在电影院,凑钱碰到市场部主管冯海峰,他与女朋友看的和我们是同一场。
等待电影开场前,他替我们买来了可乐与爆米花,坐在一起闲聊。
他是个风趣的人,有双笑起来像条缝的细眯眼睛。
这个周末的午后,我们坐在一起谈笑风生,他的女友,还有方方,相处都这么轻松融洽——那时我们都不知道,将要发生的变故已经悄然开始,令人措手不及,无从提防。
周一上班,接到第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总部人力资源总监Amanda将在明天上午抵达。
现在并不是年终考核的阶段,总部突然派出这位大员,令人费解。
纪远尧一点也没透露Amanda为什么来,只在例会上通知人事、行政部门一起接待。
当晚给Amanda接风的饭局上,我陪同纪远尧去了。
这之前我只见过Amanda一次,以为她对我这么一个行政部小职员应该没有什么印象,想不到她还清楚地记得,去年年底过来出差时,因前台的疏忽,订错了回程的航班,险些耽误她赶去异地分公司参加一个重要会议。是我通过航空公司的朋友,设法拿到对外已“订完”的机票,解决了这件事,并一路送她到机场。
Amanda对纪远尧称赞我,说他挑选了一个不错的秘书。
纪远尧只是微笑,苏雯她们也笑而不言地看着我。
听着她的赞扬,我脸上发烧。
那时我到行政部不久,处境孤立,难得当时的前台很照顾我。看到她因误订机票而焦灼,我才主动想到去找航空公司的朋友想想办法。但是我犯了一个无法弥补的错误——订到机票后,我兴冲冲跑去告诉前台,她却正在苏雯办公室里,惶惶不安地建议Amanda改从其他城市转机。我推门进去,当着她,对在场的Amanda和苏雯说,航班的问题解决了。
那时的我,尚未改掉热心冲动的毛病,尚未学会临事替人替己三思。
Amanda走后,苏雯大发脾气,二话不说炒掉了那个前台,仅仅只因一张机票的误订——就这么微小的一次失误,令苏雯在Amanda面前感到丢脸,便足以抹杀前台一切工作努力。
前台离职之后,我打电话给她,想要解释这件事,每次都被直接挂断。恐怕直到现在,她也认定我是个乘人之危,抢功博出位的小人。
从那件事之后,我就很少主动提出给人帮忙,除非别人一再请求。
对于Amanda,也因此留下必须小心应对的戒备印象。
这个四十多岁的独身女性是个严苛精明的人,有着香港人的典型工作风格,总予人审视挑剔的感觉。她的意见判断,甚至影响着很多高层的职务升降,区区一个不悦的表情,也可能让一个小员工立即走人。
然而这一次,或许是换了不同角度,我发现Amanda也有富于人情味的一面,时隔大半年还能记住一个曾帮她解决机票难题的小职员,并不吝于当面赞扬,实在令我感动。
饭局上没有谈及任何与工作相关的问题,一桌子的女人占多数,气氛圆融,话题机趣轻松。
程奕和穆彦也难得地出席了,我想是因为纪远尧对Amanda的重视和礼遇。
只是他们俩似乎都表现得有些心事重重的谨慎,不知是不是我想多了。
Amanda只停留了一天,其中大半天时间,一直与纪远尧、程奕、穆彦在小会议室里开会,人事经理任亚丽是两小时后才被叫进去,其间他们讨论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这种会议不需要秘书在场记录,纪远尧吩咐我留在外面,挡下电话和其他事务的打扰。
散会后,他们鱼贯而出,Amanda和纪远尧仍留在里面说话。
程奕第一个走出来,经过我座位,没有如往常般微笑点头,而是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穆彦一边走一边与任亚丽低声交谈着,两人神色都很严肃。
这两层楼里,再迟钝麻木的人也嗅到了非同寻常的味道。
每个人都猜到将有事情发生,且一定与营销部门有关,很可能是人事上的调整。
Amanda是周二到的,而我的周三、周四两天,完全被探听消息的人搅得鸡犬不宁。
有人猜是程奕要调走,或是穆彦要调离,甚至有猜穆彦要辞职的。
最后一种猜测我绝不相信,穆彦若辞职,只会有两种可能,一是认输,二是灰心。
这两个可能性在他身上发生的几率都太低了。
周五是休息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公司允许不穿严格的职业装,可以在符合着装制度和礼仪的范畴内,穿稍微轻松一些的衣服,算是一种人性化的体现。
因为晚上答应和方云晓去参加一个不知所谓的艺术展,我穿了件改良旗袍款式的上衣。一到公司,就遇见那天一起看电影的市场部主管,恰巧穆彦也正从任亚丽办公室出来,和我们打了个照面。他今天穿着黑色修身裁剪的上衣,从走廊那边过来,像块磁石吸附住许多目光。
“小安,打扮这么漂亮,晚上一定有约会!”那位主管笑着打趣我。
“周末当然要有约会。”我回应他的玩笑,并朝穆彦笑了笑,“穆总今天这么早?”
穆彦面无表情,避开我的目光,一颔首就过去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莫名觉得古怪。
走进办公室,发现纪远尧也已到了,今天好像每个人都格外勤勉。
我看了看纪远尧今天的工作日程,照例他会出席营销部门每周五的全体例会。
我拿文件进去,顺便提醒他,一会儿该去26层了。
“今天不用去。”纪远尧平静地回答,
我怔了下:“那我通知程总主持会议?”
他薄削的嘴唇一抿:“让穆彦主持。”
“哦……”我有些错愕,向他投以询问的目光。
他抬眼看向我,顿了顿,语声低沉严肃:“公司决定对营销部门进行合并调整。”
“合并?”我震住,无数问号当头砸下,摸不清这是什么意思,谁合并谁?
“市场和企划部将合并为一个新部门,很遗憾有些同伴今天不得不离开公司。”
他用了“同伴”这个词,而不是毫无感□彩的“同事”。
然而他的语气如此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感情波澜:“这是一个策略上的决定,我们不得不做取舍。”
我直勾勾望着他,头脑失去反应能力,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变故——传说中的“裁员”,竟然在眼前说发生就发生。就在陪他输液那个晚上,他不是还问起我对市场部的看法么——脑子里一激灵,隐隐想起当时的对话,异样凉意浮上心头。
难道那个时候,就已经酝酿下今天的变故,他已有了合并市场部的想法?
咫尺之外的纪远尧,像一块散发着寒气的冰。
他温和儒雅、风度翩翩,他从容自若,令人信赖,但远远不止这样,月亮背后的阴影里,还有无数张看不透的面容,看不清的微笑,每一个都可以叫做“纪远尧”。
那夜的某一瞬间,我曾以为离他很近。
原来依然有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我的情绪冻结在这一刻,沉默退出办公室时,见他侧头看着窗外,夏日早晨的阳光竟刺目炫亮。
这是什么样的策略考虑,在新项目即将启动的前夕,打乱自己一手建立的营销团队,丢掉这么久以来辛苦培养的人才——我不懂。
很快消息就已传遍两层楼。
人事部已行动起来,连同行政也都就位。
任亚丽和两名人事主管已在26层的会议室里,逐一与市场部员工谈话。
网络技术主管开始对OA上的部分账号进行锁定。
一切早已准备好了,只等今天一声令下,像做大扫除,干脆利落地将这些朝夕相对、曾为公司付出汗水、辛劳甚至感情的人,齐齐扫地出门。
留给他们离开的时间只有两个小时,包括谈话、办理离职手续、清理办公电脑、整理收纳个人物品。两小时之后,他们的门禁卡将被收回,OA删除,再不属于公司的一员,这里所有的门户都将对他们关闭。一早出门上班的时候,也许有人还想着手头的工作,走进公司大门的时候,绝不会想到是最后一次。
我躲在座位后整整一上午,没敢走出去,怕看见那些将要离开的人。
最后还是被苏雯叫去,经过走廊时,看见那天一起看电影的市场部主管冯海峰,拿着一只文件袋,从人事部出来,表情木然,手里的袋子也许就装着他为公司服务三年,最终能得到的一切。
他看见我,那表情似乎算笑了一下,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我却说不出一声再见。
所谓的合并,几乎将市场部员工全部裁掉,只剩一个部门经理,一个主管,被合并到企划部,从此统称市场企划部。原市场部经理变成副经理,成了徐青的副手。
对整个集团而言,几个员工被扫地出门,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对营销部门,对穆彦,却是伤筋动骨。
与此同时,公司宣布了另一个重要消息——新项目因故推迟启动。
我去给程奕送文件,他没在办公室,一个人在茶水间待着,沉默地喝着一杯咖啡。
看见我,他转头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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