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红尘

第47章


而这,恰恰是我最不想要的。 
内心除了恨,还有些不明的感情,在其中翻搅着,混合着,筱雁没有去思考过那是什么,但是,每当他望见无桢这样的眼神,就会郁闷难当,恨不得将自己的心剖开来,看看里面到底是中了什么毒。 
罢了,既然自己已经选择了这条喋血的道路,那么就要将所有可能阻碍的东西扫除,走到了这一步,早已预了双手会沾上血亲的血了,要成大业,就必须心冷如铁! 
筱雁嗖的一声站起身来,大声道:“皇兄,我今日是来向你讨两样东西的。” 
“你要什么?”无桢淡淡问。 
“我要这江山,还有……”筱雁铮地一声抽出剑来,锋利的剑刃在灯下流光溢彩,寒芒尽露。 
剑光下,筱雁的眼似有一丝火焰,点着了原本的黑暗,“我要你的性命!” 
平静地笑了笑,无桢抬眸:“我可以给你。” 
话音未落,剑已出手! 
那剑,刷地一下子由胸前刺入,筱雁甚至可以感觉到那剑尖是如何微颤着,穿透他的心脏,无桢微微哼了一声,血色瞬时由脸上褪去。 
扶住他要倾倒的身体,筱雁忽然听到,他的皇兄在他耳边低低问了一句:“雁儿,你恨不恨我……” 
“恨!”咬着牙回答。 
然后,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我这一生,最愧对的,就是你们母子,自做孽,不可活……” 
不是的,不是的,筱雁忽然一激灵,像有一阵奇寒刺骨的风透体而过,当头一凉。冷硬如铁的心有样东西砰地一声裂开了,碎掉了,那些连自己都不肯相信的感情,在这一刻,确实清晰地浮现了。 
“皇兄,皇兄,你听我说,我……” 
怀里的人被轻轻摇着,已经没了声息,苍白的唇角,一线嫣红的血静静地淌了下来,胸口的血却只是一点点往外渗着,染了他的白衣一片骇人的红。 
“皇兄,我还有些话没有告诉你的,其实我,其实我……”汹涌澎湃于心中的情感,终于汇成庞大的激流,象要冲破自己的胸腔喷出来,如同那汩汩流动的血液。一直以来,都压抑在浓浓的恨意下,被猜疑、不信任和自尊所埋葬的,也许是名为爱的东西。 
最后一刻,终于明白了心中所中的毒究竟是何物,却也来不及说了。即便说了,他也不会听到。 
——皇兄,也许我爱你,比恨更甚。 
那句话,终是哽在了喉头,像燃尽的灰一样死寂冰冷了。筱雁愣愣地松开手,染了血的剑哐铛一声落到了地上。 
好容易缓过神来,走过去,筱雁打开了无桢说的第三个柜子。 
柜子里,只放了一样东西,一卷黄色的绢束成的卷轴。展开后,有清秀字迹和暗红的御印。 
——圣旨。 
筱雁认得出,那是无桢的字迹,飘逸的,如云卷云舒般的字,像极了他淡泊温和的性格。 
上书——让位诏书。 
七皇子无桢自十七岁任太子以来,于国事毫无建树,才智浅疏,治国无方。特在此除去太子之位。即日起,封十四皇子筱雁为太子。 
钦此。 
皇兄,皇兄,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呢。 
筱雁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恨意剥尽后,内心原本空荡荡的,但此刻又被另外一股郁闷难舒的感觉所填满。 
那一边,他的皇兄静静地躺着,身上盖着自己的玄色披风,仿佛睡着了一般,安安静静地,不用再受人世的纷扰,也再也听不到世人的喧哗。 
拿着让位诏书,筱雁忽然觉得,有些人,错过了就再也追不回来;有些话,来不及说出口的,就只有一辈子窝在心里,等它烂掉,然后跟着自己一块老去。 
走出殿外时,夜已将尽,距离黎明不远了。 
筱雁清了清嗓子,叫道:“来人!”声音出口,有微微的沙哑。 
“属下在。” 
“清点一下东宫的人数,把宫里所有的奴仆召集起来,全部在殿外侯命。” 
“是……”手下匆匆忙忙去了。 
天际开始露出了一抹绯色,象羞涩的女子悄悄撩起自己的面纱,让人看清她倾城的丽颜。 
风有点冷,筱雁紧了紧衣袍,方想起自己的披风已给了那个人。 
皇兄有了它,应该不会觉得冷吧。他心里忽然闪过一丝温柔的凄楚,酸酸的,涩涩的,象有水样的情感在冰样的心间流淌而过。 
“启禀殿下,宫里一共有婢女六人,太监八人,侍卫四人。已全部在正殿外等候。” 
“好。”筱雁微笑,回头淡淡说,“给我杀,一个不留!” 
侍卫楞了楞,见皇子已经径直向门外走去,方才匆忙应道:“是!” 
皇兄死了,为什么你们还可以活着呢。同在一个宫里,你们也去为他殉葬吧。 
筱雁慢慢跨出东宫的门槛,身后不远处开始传出凄厉的惨叫声,还有刀剑砍下,削肉断骨的闷响,杀戮之声不绝于耳。而那扇沉红色的门又缓缓合上了。 
筱雁抬起头,远方已有朝霞浮现,红红的,恹恹的,象有痛楚在燃烧,凄艳之极。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碍我了,溱国的江山,我会用这双手去光大它。 
筱雁年轻的脸上浮现出桀骜的神色:这条路是我选的,所以,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后悔!也,决不让自己后悔! 
傲然地,他挺直身子冲着亮起来的前方迈步而去。朝阳映得他一身殷红,他仿佛浴血而去,再不回头。 
************ 
筱雁回到寝宫时已经夜色深沉,推开菊炽宫的门,鹫儿没有如常迎上来。筱雁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匆匆跑进内殿。 
迎面,一袭青色的衣裙在夜风中飞舞着,下面露出小小的一双莲足。 
来晚了…… 
筱雁望着悬梁自尽的鹫儿,一时无语。 
其实,鹫儿罪不致死,那时的话只不过是震怒之下的口不择言。 
一夜之间,身边亲近的人都离去了。为了这个皇位,他满手鲜血,现在除了权力,他什么都没有了…… 
恍惚之间,有侍卫来报:“殿下,龙骁阳已经收押,请问殿下要如何处置?” 
龙骁阳,对了,还有这个人。算了,鹫儿已经死了,就饶了他一命吧。 
筱雁有些倦怠,挥挥手道:“将他处以流放之刑,即日起发配边疆。” 
************* 
无桢下葬的那天,柳絮飞了漫天,夹杂在漫天的风沙中,让人忽然惊觉,原来春已尽了。筱雁就那样静静地,看着黄沙一点点将他的皇兄掩埋,漆红的棺木,黄的沙,盖住了他今生最爱的一个人。 
从此,天人两隔。 
不知为何,此后皇兄云淡风轻的笑容夜夜出现在他的梦中,穿着一身素白衣袍的他,有时站在梨花盛开的院落,有时走在重重宫阙之间。总是筱雁先望见他,然后追上去,轻声唤他。 
“皇兄,皇兄……” 
他会有些惊讶地回头,然后目光柔和了下来,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好看的弧,一笑如烟:“雁儿……” 
他知道他在痴心妄想,他知道那是梦,他的皇兄已经死了,就死在他手里。但是,他无法不去期待每一个有梦的夜晚,和心爱的人相聚,缠绵…… 
筱雁喜欢在睡前点燃一种香料。那种南方蛮夷进贡的香料,据说产于一种绝美的花,花成熟之后,他们斩下硕大的花朵,然后把乳白色的汁液收集起来,晒干了,便是这种珍贵独特的迷香。 
当袅袅的白烟从青铜香炉中冉冉升起时,筱雁微微阖上双眼,便可以去梦中找他的皇兄。 
他可以跪着乞求他的原谅,他可以声泪俱下地向他认错,他可以告诉皇兄他不是恨他,其实他很爱他。 
他梦想过无数次无桢温柔的答话: 
“雁儿,我知道了。” 
“我也喜欢雁儿……” 
“我从来没有恨过雁儿啊……” 
筱雁每一次听到,都那么欢天喜地,然后紧紧抱着那个人,像抱着今生最珍贵的一样宝贝。 
只是每次醒来,身边都冰凉而空寂,偌大的寝殿中只剩了月光在追逐着,嬉戏着。偶尔有侍女惶恐的目光像受惊的动物般迅速移了开去。 
筱雁清醒后便开始大笑,笑得不能遏制,然后目光渐渐冷了下来,心也硬了起来。他又成了那个一心想要把霸业鸿图握于手中的筱雁。 
“你们怕什么,我又没有要杀你们。” 
他也知道,是自己醒来时的神情太过恐怖,吓坏她们了,但仍忍不住要迁怒。 
宫里隐隐有不满的声音,说前太子死得冤,说筱雁胆大包天,杀害兄长,谋夺太子之位。筱雁听说了,只冷冷一笑,有些不屑,又有点不甚在意。 
过几天,传开谣言的那位臣子离奇暴毙。据说死前舌头被人残忍地割了下来了。而后,渐渐地有更多的人因为说了不该说的话而消失。 
筱雁变得像一头嗜血的猛兽,日日在宫中徘徊着,深幽的眼眸透过平静外表闪烁着疯狂的光亮。他悄无声息地咬死所有阻碍他迈向帝王之路的人,他同时冷笑着,看那帮人受不了压力起来反抗,然后他再次残忍着镇压下去。 
他的獠牙利爪甚至连那位沉溺在欢爱中的溱王都有所察觉了。 
不久后的一夜,筱雁闯入溱王的寝宫。 
当这位年迈的老人颤悠悠地从床上坐起来时,只朦朦胧胧地看到一张熟悉又俊美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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